第四回戰鬥
陸塵瀟並不知道,謝廬溪為何會比他遲了兩三天才到達。
但他來到時的聲勢,可比陸塵瀟要兇悍多了,半個天空都被無數的劍芒遮掩。他立於半空之中,劍聲呼嘯,恍若勢不可擋。萬魔群聚的太衡山脈上,誰也沒有想到這傢伙竟然如此之狂妄——無數人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很多修為低微者,直接就丟了性命。
一時之間,謝廬溪看起來似乎無可匹敵。
但那一瞬,包括陸塵瀟在內,誰也沒有震懾於那一刻謝廬溪所展現出來的強大。
相反,他們只有一個想法:
——這人是瘋了嗎?
低階修士死再多,對於魔道們也不心疼。魔道功法速成,低階修士要多少有多少。他們真正的核心戰鬥力全部都在元嬰這一階段上——謝廬溪的範圍攻擊雖然聲勢浩大,但是平攤到每一個人身上,就未免有些不足了。
陸塵瀟甚至沒有暴露自身實力,就輕輕鬆鬆地抵擋了下來。
但謝廬溪因為這個舉動,同時也成為了眾矢之的——幾乎是他攻擊結束的下一秒,就有好幾聲長嘯響起。無一例外都是元嬰期的魔道大佬。陸塵瀟數了數其中的數目,臉色就是一暗:雖然不至於說是傾巢全出,但也未必差到了那裡去。
除了尚非雀之外,剩下的六位魔道六脈的尊主都已經齊聚這裡——
陸塵瀟徹底想不明白,蘇嬰究竟想幹什麼了。他就不怕魔道本部空虛,被敵人端了老巢嗎?陸塵瀟想了想,他猜測,也許蘇嬰確實不怕:要麼,無論被什麼人端了老巢,蘇嬰都有絕對的自信自己能千倍百倍地找回場子;要麼,對於蘇嬰而言,整個魔道只是一個好用的工具,工具壞了,那就壞了,再找一個新的就是。
無論是哪一種,陸塵瀟都感覺到了足夠的畏懼。
各個大佬升空之後,一時間面面相覷,誰也不肯做第一個出手的人。
比起已經被視作是一盤菜的謝廬溪,他們更忌憚彼此,哪怕是有蘇嬰壓陣,誰也不會相信在亂斗的過程中,不會被「友軍」誤傷——如果機會適合,他們也很樂意去做那個誤傷他人的角色。
謝廬溪卻是不管他們之間的勾心鬥角,見到有人攔在自己面前,悍然出手。
「好你個囂張的小鬼!」棺材翁委實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被攻擊了——這是柿子挑軟的捏,把他當做可以隨意教訓的小貓了嗎?他眼角的餘光瞥見四周隱約有幾個人發出了嗤笑聲,心底不由又急躁又憤怒,當下就亮出了自己的成名法術——
「來吃爺爺一招!」
他渾身一抖,身後的烏木棺材立刻裂開一條細縫,露出一雙紅澄澄的雙目。
——黃泉鬼目。
謝廬溪當時的行動就頓了一下,黃泉鬼目的威能在於它能夠強行打斷正在施放的所有法術,陸塵瀟原本還覺得這一招神秘莫測,但後來得到了虛言的記憶之後,瞬間就有些看不起了——這不就是強行打斷讀條的技能嗎?當然,這不是說黃泉鬼目就不強大了,它的強大之處在於,是無視敵人修為的。也就是說,哪怕是余璉在這裡,也是要硬吃一招的。
注意到謝廬溪手中的劍芒正在緩緩消散,棺材翁也是頗為得意:「小傢伙,讓我來教教你什麼叫做尊老愛幼——哎呀——」
另一柄靈氣凝成的長劍,狠狠地砍在棺材翁身上,這廝還沉浸在沾沾自喜中,避閃不及,只得生生地挨了一劍。當下,他身上紅光一閃,竟然看似毫髮無損。
這倒讓謝廬溪有些驚訝,不免挑了挑眉。
他原本意識到自己被包圍之後,就隨意選了一個方向進行突圍。他駕馭飛劍,機動性本來就比尋常修士要高上一節,如果打起了「敵追我跑,敵疲我進」的游擊戰,未必不能創下赫赫戰果。他原本已經竭盡全力想要在此斬殺棺材翁。剛才那一劍,看似樸實無華,實則是他一生所悟之劍意之疊加,相當於一口氣出了好幾百劍。
——但棺材翁避開了這一劍。
意識到自己差一點就會死在這裡,棺材翁的表情別提有多惱怒了。他猶如核桃的臉皮猛然皺縮起來,發出了陰沉沉的笑聲:「呵呵,沒想到閣下身為正道,對於偷襲這種鬼蜮伎倆,比我這種壞蛋還要熟練啊,真是讓人吃驚。」
謝廬溪沒有回答。
陸塵瀟在下面看的暗自著急。
謝廬溪修為不弱,但是對於魔道的種種法術,還是少了一番見識,比如說剛才的那一道紅芒,換做任何一個明白那是什麼法術的人,都會毫不猶豫的繼續攻擊。棺材翁在身上綁定了替死之屍,任何致命的攻擊都會轉移到死屍之上。但是這個法術只能疊加一次,並且在傷害轉移的那一瞬,棺材翁本人是絲毫不能挪動的。
所以,那一刻才是殺掉棺材翁最好的時機。
但偏偏謝廬溪沒有意識到這個法術,剛才那一招竭盡全力,絲毫沒有保留,以至於當時他想要在攻擊,都沒有餘力了。相反,那一刻他的戰術和極限,都被背手在旁邊的幾位老魔們窺視,做到心底有數了。
陸塵瀟嘆了一口氣,不願意再看這場戰鬥了。
其中唯一的懸念,也就只剩下謝廬溪能殺掉幾個人之後,被打敗。
果不其然,一個時辰之後,傲立在半空之中的無上劍被擊落。幾位升空后又回落的老魔們,臉色卻都不怎麼自然。他們中間任何一個人,只要不至於陰溝裡翻船,都並不需要戰鬥這麼久,可正是因為全部出戰,彼此之間防備暗算,不遠出頭,最後竟然硬生生拖了這麼久,甚至有一位大意了的老魔被暗算了一下,被謝廬溪直接斬斷了一根臂膀。
直到蘇嬰對這群人的拖延忍無可忍,傳聲催促,他們才齊心結束這場鬧劇。
蘇嬰連被俘虜的謝廬溪看葉不看一眼,直接呵呵冷笑一聲,轉身就回了宮殿。剩下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指責一番,最後鬧出一個不歡而散。
陸塵瀟倒是很能理解蘇嬰的心情,謝廬溪雖然不弱,但在他眼中,也只是能看罷了。太衡劍派真正強大的修士,絕對不僅僅是他們表面上露出來的那些人物,大多數都是一些修行到了極限,只是缺一門能夠成仙的功法,說是半仙也不為過。這群成仙無門的修士,卻有足夠的時間來錘鍊打磨自己的技法,他們的底蘊,絕對不是謝廬溪這個尚且稚嫩的劍修可以比擬的。
然而,即便是謝廬溪,也讓幾乎是魔道全部戰鬥力出動之後,耗費了大半個時辰后才戰而勝之,若不是謝廬溪經驗太少,還真有可能被他打出遊擊戰,擴大戰果。那麼,問題回來了——他們打算快用多久來圍剿太衡劍派呢?
但從時長上來說,就已經把臉丟到了太平洋,成就了謝廬溪的有一層威名。
——畢竟,所有人只會認為老魔聯手威力大增,只有極少數的人才會洞察這種聯手背後的虛弱和拖累。
蘇嬰惱怒離開,老魔們彼此推卸責任,最終,竟然把被束縛住了全身法力的謝廬溪留在了廣場上。留在場中的眾人大多數都是修為不高的弟子,基本上都在謝廬溪出場時的群攻下受了大大小小的傷。他們能看出來老魔們彼此拖後腿的不多,基本上都認為,這個容貌俊美的太衡劍修,竟然能夠在他們看來高深莫測的脈主們手下戰鬥周旋這麼久,不由更是畏懼,一時之間,竟然像是看瘟神一樣,都是繞道走的。
陸塵瀟偷偷地蹭到廣場附近,他倒是不敢在無數人的眼皮子低下劫走謝廬溪,但是動點手腳也是可以的——他從芥子袋中掏出一串厚重的鎖鏈,做出一副要關押謝廬溪的模樣,慢慢地向廣場中央走去。
越往前走,那道人影就越是清晰,陸塵瀟維持著表情不變,心底卻猛然揪疼起來。他和謝廬溪之間的關係,非敵非友,但絕對不是能夠看到一方落難時,心底毫無感觸的關係。陸塵瀟終於停住了腳步,現在,謝廬溪就只距離他半尺之遠,這個無論何時都看起來清凈無塵的劍修,正狼狽地躺在地上,他的佩劍被折斷,半個身子上都是鮮紅的血跡。
唯一讓陸塵瀟覺得慶幸的是,謝廬溪的意識還很清醒。
只是,這位孤高的劍修正在面無表情地盯著天空,半點反應也沒有給陸塵瀟。
——就像是在自暴自棄一樣。
這傢伙到底在發什麼脾氣?
他當年戰敗諸惡老祖,那是因為諸惡老祖當時已經被太衡劍派圍攻,而現在情況反過來,佔據優勢的是魔道。他難道還指望會出現其他老魔被他暴打的情況嗎?
陸塵瀟在心底吐槽道,他盡量輕柔地把鎖鏈放在謝廬溪身上,實際上並沒有扣上鎖。謝廬溪被他拉扯地不得不從地面上站起來,為了避免讓旁人看出蹊蹺,陸塵瀟故意重重地推了謝廬溪一把,害的他往前一跌,險些摔了一跤。
「哼。」謝廬溪淡淡地瞥了陸塵瀟一眼,顯然是記住了他這一刻的粗魯。
看什麼看?瞪什麼瞪?
陸塵瀟在心中居高臨下的想,若不是陸塵瀟在這裡,換另外一個什麼人,不知道要給謝廬溪吃多少苦頭呢!現在稍微被人推撞了一下就受不了了,你怎麼就不會用腦子好好想想,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事情不能做,什麼事情才是聰明人會做的?
沒見過這麼死心眼的!
陸塵瀟在心底罵道,但謝廬溪現在這個模樣,看起來也太可憐了。這樣一想,陸塵瀟就從趕,變成了表面上的押,實際上的攙。謝廬溪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微微一側頭,就能嗅到他身上濃濃的化不開的血腥味。
謝廬溪注意到他的舉動,愣了一下:「……諸惡?」
陸塵瀟:「……」
怎麼突然就掉馬了,心好塞。
謝廬溪卻弄錯了陸塵瀟突然沉默的理由,他猶豫了一會兒,才改口道:「陸塵瀟。」
陸塵瀟面無表情斜了他一眼——不,他並不是在介意稱呼——然後,陸塵瀟果斷的掐了一把謝廬溪的傷口,疼得這廝整個身子都僵住了。陸塵瀟這才壓低了聲音說:「不想一起死在這裡的話,就給我閉嘴。」
謝廬溪愣了一瞬,突然很小幅度地彎了彎眼角。
——他笑了。
陸塵瀟始終沒想明白謝廬溪到底在笑什麼,被人發現然後死一起,難道還是什麼讓人高興的事情嗎?想不通,還是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