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意外
陸塵瀟攙著謝廬溪走了一半的路,這位受了重傷的劍修就靠在他身上,沉沉地睡去了。陸塵瀟被謝廬溪的重量壓得身形一歪。他不由嘴角抽了抽,這位看起來身材勻稱的傢伙,體重可半點不輕——當然,陸塵瀟堅持不會承認,這是由於他現在體質孱弱。
走了很長一段路,陸塵瀟假裝打聽了一下附近有沒有關押的地方,正如他所預料,蘇嬰這次出發的相當匆忙,幾乎把所有人都弄了個手慌腳亂。這關押重地,依然是沒有人準備的。
不過,即便如此,絕大多數的魔道底子,對現在的陣容有些盲目的自信。這種自信不僅僅是對於他們看來站在世界頂峰的六脈尊主,更是對於蘇嬰本人的自信。對於這個時期的修士來看,修為就已經決定了全部。
陸塵瀟則理智不少,在他看來,這一群烏合之眾並非無懈可擊。最重要的是,蘇嬰的目標並非和當年的大自在天一樣,是以毀滅為目標的。
做足了秀,陸塵瀟終於找到了一間靜室,將謝廬溪安置了下來。靜室很小,好在足夠安靜,桌椅俱備,風景宛然。這樣的給弟子準備的住宿只多不少,倒也不擔心什麼。
陸塵瀟將謝廬溪放在床上,青年無知無覺地滑落下來,長長的青絲散落滿床。他眉頭顰起,似乎是陸塵瀟在無意中觸碰到了他的傷口。
受了傷毫無防備的謝廬溪。
陸塵瀟被自己這個想法,輕柔地勾動了一下心弦,他伸出手,惡劣地捏了一下謝廬溪的臉——謝廬溪無動於衷。
再捏,三捏。
陸塵瀟遺憾地鬆開了手,謝廬溪毫無反應,只是一張俊俏的臉被捏的通紅。
就在這個時候,陸塵瀟身後的門突然被推開了。他嚇了一跳,但回過頭一看,才發現是虛驚一場:來客只不過是幾個修為淺薄的小輩,塗面抹粉,穿的金玉輝煌,看起唇紅齒白的臉上帶著很淡的黑青色,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一群廢物而已。
這種人在魔道里格外多,大多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里的雞犬。有時候正主不方便做的事情,指派這些狗腿去做,非常方便,幾乎是人人都圈養了一批。
但對於低等的修士而言,這群人就相當的惱人了。
為首的那一個做貴公子打扮的青年,修為不過築基期,派頭卻和元嬰沒什麼差別。他用那雙小眯縫眼上下打量了一下陸塵瀟,似乎是從陸塵瀟寒酸簡陋的裝束上判斷出這是一枚軟柿子,當下,他就十分霸道地冷笑一聲:「這裡被老子接管了,識相就自己趕快走,不要髒了老子的手。」
說完,這個紈絝隱蔽地瞥了一眼謝廬溪,眼底燃燒著醜惡的*,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道這一切都被陸塵瀟看了個透徹。
陸塵瀟一時之間,竟然有些哭笑不得。他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再遇到過這種事情了,這會兒竟然還有些懷念。
但陸塵瀟的不做聲,卻換來了對方的惱怒:「我說話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陸塵瀟慢悠悠地回答,「可是我不想讓開,怎麼辦?」
這位向來狐假虎威的紈絝頓時暴怒,這在陸塵瀟眼中,只能更加體現對方地色厲內荏罷了:「你可知道我身後是誰嗎……」
陸塵瀟冷淡地打斷他:「那麼就讓你背後的主子來說,憑你——」他很輕地笑了一聲,動作幅度不大,卻無形中充滿了輕蔑,「還不夠資格。」
紈絝的臉猛然猙獰起來,他似乎很想給陸塵瀟一個印象深刻的教訓,但最終還是忌憚對方的底氣和修為,扭曲著臉走了。
陸塵瀟自然是知道這種小人記住了自己的臉,就等著搬弄是非,抓住機會給他來一個狠的。如果是過去,,陸塵瀟恐怕還得安排一個大家面子上都說得過去的死亡事件。而現在,他已經不能算是魔道的人,這件事過去之後,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這個小人了,自然不用在做什麼安排了。
這樣一想,陸塵瀟突然又覺得這樣不錯了。趕走了這群人之後,陸塵瀟退出了靜室,鎖上門,並且布上防禦的陣法。這個陣法表面上看起來是防止謝廬溪逃走,實際上也是防止那群不長眼的宵小們打攪謝廬溪休息。
完成這一切后,陸塵瀟才欣欣然地退了出去。然後,他看見一個人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
陸塵瀟一看見對方的面孔,臉色瞬間就白了。他握緊拳頭,鎮定了一下狂跳的心臟,泰然自若地說;「魔主大人。」
蘇嬰用手將垂落的髮絲往耳後別了別,這個動作換任何一個男人來做,恐怕都會有幾分娘氣。偏偏蘇嬰把這個行為做的如此理直氣壯,以至於恐怕沒有什麼人能用驚異的目光看他。對比起陸塵瀟的緊張,蘇嬰倒是頗為閑適,甚至對陸塵瀟露出了一個寬慰性的微笑:「你怕我?」
這個問題並不好回答。
陸塵瀟暫時還沒有摸透蘇嬰的性格,只好選了一個中規中矩地答案:「並非如此,只是被魔主大人的威勢所懾而已。」
蘇嬰不置可否。
他原本就不是為了這種小事而來,只是就這樣放過陸塵瀟,也未免顯得有幾分雷聲大雨點小。蘇嬰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將那一雙柔媚多情的眼睛轉了又轉,若有若無地往陸塵瀟身後的靜室瞟了瞟,像是有意,偏偏同時又給人了一種這只是個巧合的希望。其中的分寸拿捏,精巧的讓陸塵瀟不由感到心驚膽戰——他的演技對比起來,就像是班門弄斧。
蘇嬰用了一個看似無關的話題作為開始:「你可知謝廬溪為什麼要這樣莽撞的攻打這裡嗎?」
蘇嬰如此平易近人地閑聊,倒是讓陸塵瀟很是有幾分受寵若驚。而他所討論的話題,也恰好是陸塵瀟所好奇的,他不由追問道:「為什麼?」
「因為他怕太衡劍派會放棄陸塵瀟。」
蘇嬰慢悠悠地說。
這果然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陸塵瀟恍然大悟:沒錯,從一開始來說,除了麵皮上不好看,和道魔雙方之間相互毆打千萬年的歷史慣性以外,太衡劍派其實並沒有太大的理由保住陸塵瀟。
他修為不算弱,但還沒有達到非常重要的程度。相反,如有需求,陸塵瀟定然是「棄車保帥」的那個「車」。在這種情況下,謝廬溪不和門派內部通氣,徑直打上門來,其實只有一個意思:
我哪怕是死,也不會屈服於魔道的淫威下,定然要保住陸塵瀟。
其中的道理也很簡單。
當一個人還在猶豫不定時,突然見到身邊的人打出了一場足夠血性的戰鬥,他自身也很容易收到鼓舞,更別提太衡劍派幾乎沒有一個人時怯戰的。他們只是還在猶豫,猶豫這和滅門沒什麼區別的戰爭到底有沒有發起的必要。這是人之常情。
另一方面,如果有人拿著刀攔路搶劫,打劫的只是一塊錢,大多數人恐怕都給了;到把這個條件換成「從身上挖下一塊肉」,恐怕大多數人還是願意拼一拼的。
陸塵瀟是一塊錢,謝廬溪就是那塊肉。
這樣一想,陸塵瀟陡然明白了那一刻謝廬溪為什麼要笑了。他是在高興,陸塵瀟比他想象的要機靈的多——從一開始,陸塵瀟就沒想過要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讓別人去「顧全大局」。
但是……
陸塵瀟覺得自己的迷惑更甚以往,謝廬溪就一點脾氣都沒有嗎?他就不會惱怒,自己的犧牲和苦心,媚眼拋給瞎子看的,全都打了水漂嗎?
可恰恰相反的是,謝廬溪對此還感到很高興。
陸塵瀟不得不承認,雖然他對比以往,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但和正統的正道修士對比起來,仍然是相當冷漠無情,自私自利的。
蘇嬰仍舊笑眯眯地看著陸塵瀟:「很有趣,不是嗎?」
陸塵瀟不知道怎麼回答:「……」
蘇嬰似乎並不是非要從陸塵瀟的口中得到確定的答案,陸塵瀟懷疑自己已經露陷,可蘇嬰半分揭穿他的意思也沒有,相反,他非常享受,甚至喜愛這種披著馬甲的感覺:「這樣來看,那位陸塵瀟還真是喜歡沾花惹草。」
他不等陸塵瀟回答,突然又提起另外一件事情:「說到這裡,我倒想起另外一個人了。」
「誰?」陸塵瀟好奇地問。
蘇嬰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陸塵瀟,緩慢地開口:「我很早以前聽到過這個人的事迹,對他仰慕已久。前一段時間,我剛好遇到了他——或者說,是他專門過來找我的。」
陸塵瀟目前仍未想明白,蘇嬰到底是想對他說什麼。
「然而,這個見面卻讓我大失所望。」
「發生什麼事情了?」看著蘇嬰很有聊天的*,陸塵瀟接話道。
蘇嬰的面容忽然冷淡下來。
他伸出手,從隨身的芥子袋中掏出一塊近乎透明,巴掌大的琥珀出來。琥珀晶瑩剔透,而在它正中央的位置上,蜷縮著一個小小的人影。人影很小,哪怕是全部舒展開來也只有十厘米左右,穿著紅色的衣裳,眉眼精緻。
然而,在看見琥珀里的人影的那一瞬,陸塵瀟明知道自己應當鎮定,但仍然渾身一抖,忍不住露出了又驚又畏的神色,他第一次懷疑,自己和蘇嬰為敵,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躺在琥珀里的那個小小的人影,和過去的諸惡老祖有著同樣的面容。
——是的,陸塵瀟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這就是他三十多年前,借用從瓊鬼子手中得到的山麒麟,所製造的□□戚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