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計算
那一刻陸塵瀟所感受到的怪異,簡直超過了他以往所有。
——蘇嬰所指的天,難不成指的是天道嗎?
這樣一想,陸塵瀟不知道是該指責蘇嬰猖狂,還是嘲笑他自不量力。陸塵瀟曾經見過一些拎不清自己位置的修行者,他們認為修行是「逆天而為」,對此,哪怕是最無惡不作的老魔們,也只會呵呵一聲。
天道,就是天地運行的法則。
風在吹,水在流,萬物生息繁衍。
這些都是天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雖然有時候陸塵瀟覺得它過於偏袒正道,可話說回來,也沒見到哪個魔道大佬就活不下去了。嚴格來說,上天在某種程度上公平的過分,它不會針對誰,也不會偏袒誰——
至於太史飛鴻,那是他「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做不得常理。
而現在,蘇嬰說,天道讓他活不下去,所以他要捅破天——
陸塵瀟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飄過:
喂喂,多大的人了,不要再這麼中二了,成熟點好么?
當然,陸塵瀟本人的道,也是「爭」。但是他只是爭奪那一線生機,比如說,一件事情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幾率會失敗,那麼陸塵瀟就去爭奪那百分之一的成功希望。但這件事本身也是合乎天地運轉的,畢竟,事無絕對,任何時候都會有那一線生機的存在。
可蘇嬰則是認為天地都在針對他,要打破天地運轉的道理。
這就很可笑了。
很顯然,和陸塵瀟抱著同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一時之間,場面竟然有些冷,大部分人雖然還想維持那種恭敬的神色,然而他們的眼神已經暴露的自己的想法。蘇嬰的本意是想聚攏人心,而實際上他做到的是,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散了。
——這就是所謂的天地修為至高的第一人嗎?
陸塵瀟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蘇嬰說完這番中二至極的話之後,坐在位置上呆愣了一會兒。隨後,他又恢復了那種柔善和氣地說話方式,對黃泉脈主問道:「那麼,你覺得怎麼處理自己才好?」
黃泉脈主跪在地上,可憐兮兮地皺吧著一張小臉,怯生生地問:「我能……我能什麼都不受嗎?」
面對這等天真的話語,蘇嬰只是彎了彎眼睛,神色看起來說不出來的溫柔。
而掩蓋在溫柔背後的血腥殘忍,讓黃泉脈主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那麼……」蘇嬰思索著,手指敲打著扶手。
就在蘇嬰即將說出自己決定的那一刻,陸塵瀟下意識地站出來,打斷了他:「不如這在我手中做事吧。」
眾人都是一愣。
陸塵瀟也心知,自己這個請求委實是突兀。但他心中有一個想法想要驗證,如果……如果是真的……
蘇嬰壓了壓眼底的不悅,點點頭:「既然如此,你想怎麼處理,就依你的意思吧。」
……竟然,是真的。
陸塵瀟只覺得心底升騰起一股絕望,一切都再往最糟糕的情況下發現。他有些後悔,如果自己能呆一點,傻一點,不去自作聰明的做這個卧底,情況還未必這樣糟糕。但現在……
陸塵瀟壓下內心裡的自責和絕望,即便他並沒有落到蘇嬰手中,情況為未必會好多少。
畢竟,手握河圖洛書的蘇嬰,在開局,絕對是無敵的。
「你的臉色真難看,需要休息嗎?」蘇嬰問他。
無需照鏡子,陸塵瀟也能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沒有多少誠意的笑容:「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有些好奇,你最近用河圖洛書推演的……是什麼……」
蘇嬰表情不變,但陸塵瀟就是感覺到,他因為這個問題,警覺起來了:「一點無聊的小東西罷了,不值得在意。」
雖然蘇嬰這樣說,但給陸塵瀟的感官恰恰相反——這是非常值得注意的一個地方。偏偏,蘇嬰越是這樣若無其事,陸塵瀟就知道——這才是事情的關鍵。
他是不是醒悟的太遲了?
而另一邊,蘇嬰又說了幾句話,敲打了一番眾人。至少在表面上,所有人都對突然露出狠辣之色的蘇嬰充滿了畏懼,所有人萬眾一心。
至於實際效果,蘇嬰本人似乎也不怎麼看好。
不過,對於到了蘇嬰這種境界的人來說,人多已經不能解決問題了。只要這群人不給他掉鏈子,蘇嬰也沒有太多的要求。
只是,在會議的最後,陸塵瀟最後一個退出去。他假裝無意地問了蘇嬰一個問題:「說起來,尚非雀似乎也已經失蹤了很久了……」
蘇嬰愣了一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陸塵瀟臉上綻開一個帶著歉意的笑容:「哦,對不起,是我僭越了——尚非雀因為有意要害您,已經被您處理掉了……這種問題,根本就不需要問出口。」
蘇嬰原本溫柔的神色,一下子就冷的像冰。
陸塵瀟假裝什麼也沒看見,告辭而離。
沒錯!
按照原著的內容,蘇嬰在結局的時候,被尚非雀暗算而死。但這條線索的發展,被忽略了河圖洛書的最重要功能的陸塵瀟徹底毀掉了:原本,河圖洛書就是天下中最好的占卜法寶,只是,大部分修真之人都不太相信卜算,畢竟,絕大多數測算出來的結果,總會被人誤解——而且,天機不可泄露,凡是妄知天機者,必將遭到反噬。
可是,如果有一個人,本來就不受天道管轄。那麼,這其中最大的顧慮就沒有了,若是這個人修為還很高,那麼,能將很多未來將會發生的事推算出一個關鍵,也不是什麼難事。
陸塵瀟大致地理順了整件事情:
首先,陸塵瀟親手,將河圖洛書送到了蘇嬰手中,他有這麼優良的條件,同時,也不需要去推算什麼需要的功法,他自己就有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修行功法。這個時候,這個人好奇占卜了一下自己的未來,自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算出來的結果是,他會死,死在一個要仰仗他鼻息而活的人的叛變下。
蘇嬰會不會生氣,會不會暴走?
這個問題已經不需要用現實來應對了,陸塵瀟自己就已經很有經驗,剛剛了解到自己的未來已經被一本「原著」規劃好的時候,他簡直快氣炸了。而當時陸塵瀟和太史飛鴻根本不認識,也讓陸塵瀟很長一段時間抱著偏見對他。
好吧,不管蘇嬰到底是以什麼感情對尚非雀的,反正因為得知了未來,蘇嬰對尚非雀下手了。好一點的可能是軟禁,最糟糕的也不過是死了。陸塵瀟比較傾向於前者,畢竟,如論如何,蘇嬰之前肯那麼庇護尚非雀也是有他自己的理由,不至於說死就死。
而處理了尚非雀之後,蘇嬰又算了一遍,嗯,還是死。至於這一次的死因,陸塵瀟就猜不到了,只能依稀地揣測,很可能和自己有關——比如說,蘇嬰殺了那個「敢於勾搭他女兒的渣渣」,然後余璉……或者是太史飛鴻,為了給陸塵瀟報仇又幹掉了蘇嬰。
別笑,原著中的太史飛鴻,後期真的有這等的本事。
可是,這個結局完全是可以避免的。比如說他不去計較蘇婉婉的戀愛史,然而,蘇嬰現在的表現,完全是無論他怎麼做,都是一條死路,所以才需要置死地而後生。而這個「死」,無論蘇嬰怎麼做,不是和尚非雀有關,就是和陸塵瀟有關。
也就是說,這並不是一個巧合,而是陸塵瀟針對蘇嬰才對。
……除了蘇嬰接任大自在天之外,陸塵瀟想來想去,委實覺得自己和對方其實沒有什麼衝突。而給大自在天複位這件事,自從陸塵瀟了解到大自在天的逗比本質之後,就已經放棄了。
那麼,大概陸塵瀟所針對的,並不是「蘇嬰」,或者「魔主」這兩個身份,而是另一個更大,更可怕的身份。
——比如說,身兼著打開魔界通道重任的域外天魔。
陸塵瀟覺得自己現在才想到這一點,真是夠蠢的了。當然,這樣的猜測一開始也是存在於所有人的心中,哪怕是蘇婉婉也是清楚這一點的。只是他們都以為自己才是掌握著先機的那個,沒想到蘇嬰早就從河圖洛書上窺見了他們的存在。
至於為什麼蘇嬰非但沒有傷害陸塵瀟,反而對陸塵瀟寵信以待……
是的,這才是問題的所在。
陸塵瀟甚至在懷疑,那鋪天蓋地的「陸塵瀟處處留情」之類的傳聞,也是蘇嬰的手筆。他的用意很明顯,就是很簡單的一個離間計——陸塵瀟背叛了你們,和魔主蘇嬰搞上了。
余璉怕不怕?
太史飛鴻怕不怕?
甚至,謝廬溪怕不怕?
然而陸塵瀟已經怕了。
正如那個牧羊的孩子說了一萬遍狼來了,當狼真的來了的時候,已經沒有人會相信他了。而在這方面,陸塵瀟雖然沒有故意把自己的私生活弄的很糟,但易地而處,陸塵瀟絕對不會相信這樣一個人不會在外面勾勾搭搭。
陸塵瀟終於不得不苦笑地承認,所謂計算,一算天下大勢,一算人心莫測。
而在後者上,那位域外天魔毫無疑問,已經做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