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自罰
陸塵瀟的重重疑慮,顯然並不會影響到畫面的進展。很快,金鵬的記憶很快就染成了一連串的血色。陸塵瀟一開始還沒有看懂,很快,他就發現了其中的蹊蹺之處,金鵬自身的記憶越來越短,並且,每一次醒來時看到的血腥也越來越恐怖。
也就是說,恐怕金鵬被域外天魔控制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
對於天魔而言,將他們放在人家,就好像將一個癮君子放在了被毒|品包圍的世界中,想讓他無動於衷是不可能的,只能等他們殺足了,殺高興了——才能學會短暫的忍耐來造成更大的殺戮。沒錯,這就是所有魔道修士所最終追求的成果。
血腥,殘暴,毫無人性。
……但同時也意味著強大和為所欲為。
金鵬很快也意識到了,再這樣下去,他會被徹底的製作成一個傀儡。為此,他襲擊了紫雲觀——域外天魔控制了他的心神的同時,也給金鵬帶來了強大到可怕的力量——搶走了紫雲鎮牌之寶河圖洛書。借住金鵬的記憶,陸塵瀟首次窺見了這個正派第一不靠譜,也是第一神秘的門派。其中倒是沒有何道之的影子,想來那個時候他應當尚未出生。
陸塵瀟倒是看見了王雪禪,他懶懶散散的模樣幾乎和千年後的現在沒什麼差別,金鵬沖他的方向逃竄的時候,這個傢伙甚至還很有閑情地打了一個哈欠。
……果然不愧為天下第一不靠譜的門派。
連自己人都坑。
陸塵瀟很懷疑這傢伙之所以是掌門,是因為他坑人的水平已經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才當了這麼一幫坑物的首領。
畫面很快又黑暗了下來,再一轉換,金鵬面前就出現了一個明眸皓齒巧笑嫣然的少女,她看著金鵬的目光里充滿了好奇,猶如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動物一般。當她看見金鵬醒來之後,立刻露出喜悅的微笑。她的笑容是如此的純凈無暇,不染紅塵,即便是圍觀到失真的畫面的陸塵瀟,也不由一愣。
這個美麗的少女正是素素。
可她怎麼可能是素素?
陸塵瀟努力了又努力,依然始終沒有辦法將那個惑亂人間的尤物,和眼前這個潔凈無瑕的少女聯繫在一起,她就像是天上的白雲,不帶有任何煙塵色彩。陸塵瀟突然想明白了,為什麼所有人都沒有懷疑素素,任憑她犯下了那樣可怕的驚天大案。
放在如今依然,誰又會懷疑這樣純稚的少女呢?
……那簡直是質疑人間尚有真摯一樣。
金鵬的世界里,也隨之褪去了一點血色。
陸塵瀟圍觀了一會兒,大致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對於如今的金鵬而言,任何心靈上的平靜都是他渴求的,而素素所修行的功法,確實有這種讓人感到寧靜致遠氣息的本領。因此,金鵬幾乎是寸步不離的跟著素素。
一個本身很有魅力的男人,寸步不離地跟著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女。
同時,這個男人還很強大,稍微動動手指就解決了素素的不少麻煩。隨著時間的推移,素素的目光也越來越長的停留在金鵬身上。但當她發現金鵬回望的時候,又會慌張失措地挪開目光,儼然一副懷春少女的模樣。
可是,僅僅只是這樣,絕對不足以讓素素做出那些事情。
陸塵瀟對這兩人的曖昧情緒十分厭煩,尤其是他想到了素素明明有婚約在身,還這樣不知羞恥地和另一個男人玩曖昧,實在是……陸塵瀟腦子停頓了一下,這個時候,他到底是在吃誰的酸醋,這……
陸塵瀟嚇了一跳,不敢再想下去。
此刻畫面一轉,金鵬突然抓住了素素的肩,素素一愣,隨即又溫柔地微笑起來:「怎麼了?」
金鵬沒有回答她,只是用一種陰沉到可怕的聲音說:「……從今以後,你將聽從我的話,將我視為全世界至高無上的存在,你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我,為了我生,為了我死……」
素素的瞳孔猛然就渙散開來,愣愣地看著金鵬。
陸塵瀟險些驚呼起來,沒錯,現在控制金鵬身體的正是域外天魔,他正在往素素的神智中種下天魔之種。而這一刻,竟然是在金鵬眼前發生的——或者說,天魔故意讓金鵬看到這一切,其用意之歹毒,讓人膽顫。
天魔催眠了素素一大段話,最後用手指尖輕輕一點素素地額頭:「你愛我,所以願意為我做一切。」
素素愣愣地重複一遍:「是的,我愛你。」
她像是那一瞬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一樣,面容上陡然綻放出了無比燦爛的微笑,那種笑容宛如餘霞成綺,炳如日星。只有心底填滿了甜蜜,正處於一生中最美麗年紀的少女,才能露出這樣甜美如蜜的微笑。
然後,天魔輕蔑一笑:「那麼為了我,你去死吧。」
素素毫不猶豫地抽出了自己的佩劍,往喉嚨上割去,而下一秒,不出陸塵瀟意外——這傢伙甚至很沒有良心地想,如果素素真的這麼死了,倒不失為一種幸福的死法。最起碼,這個時候的她依然只是一個令人憐惜的無辜少女,充滿了一種美好被毀滅的悲哀——素素手中的劍被人直接捏碎了。
金鵬出手了——不用懷疑,這個時候絕對是金鵬本人。
長久的沉默。
金鵬的聲音最終響起,他的語氣中充滿了難以抑制的滄然之感:「你……我之前開玩笑的,別把那一切當真。」
這段時間以來,金鵬承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壓力,如今他還要故作堅強地安慰素素,他太累了,最終,金鵬只是淺淺留下幾句話,就離開了:「你一定要活著,我走了。」
金鵬想要離開,那麼以他的速度,恐怕沒有人能夠攔住他。
但金鵬走到哪兒,就有無數的殺戮誕生,即便他選擇的落腳點都是遠離繁華的,但也架不住天魔能夠控制的時間越來越長。很快,金鵬就被人圍住了,帶頭的頭生雙腳,身披蟒袍,神色不怒自威,他身邊也站著幾位修為不弱的妖族高手。
金鵬愣愣地看著中央的那人:「青龍大哥……」
青龍王冷笑一聲:「我沒有一個屠殺妖族的好兄弟,今日我在這裡布下了天羅地網,你再也逃不掉了,金鵬。」
金鵬又呆了片刻,最後,他語氣苦澀地說:「是啊,都是我的錯。」
他的身體古怪地膨脹起來。青龍王等大妖神色一變,大喊道:「不好,他要自爆,臨死也要給我們……」
話音陡斷,轟隆隆地爆炸聲充斥著天地之間。
何道之所記錄的記憶到此為止。
陸塵瀟一臉沉思地退出了玉簡,金鵬最後的爆炸,其實是為了自己的身軀不再被天魔所用的同歸於盡之法,這是作為一位大妖的高傲。但他死的悲壯,可根據情況來看,天魔並沒有真的和他一起死去。
相反,它仍舊在這片天地活動著,並且變得更狡猾,更隱蔽,更卑鄙無恥了而已。
余璉也看完了全部的來龍去脈,不由長久地陷入了沉默。
陸塵瀟隱蔽地用眼角的餘光瞥余璉,他很關心餘璉此時此刻的想法,偏偏又不想讓余璉知道他很關心這件事。余璉握著玉簡,目光放空在遠處,良久,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余璉輕輕地把玉簡放在了桌子上。
從他的表情上來看,簡直是毫無破綻,陸塵瀟完全無法猜到對方的任何想法。
既然如此,陸塵瀟只好主動出擊:「怎麼樣?」
余璉摸了摸下巴,沉思道:「金鵬之前進入的那個地方,應該就是魔祖遺迹了,只是,它原來在我們進入之前,就已經被打開過了嗎……」
陸塵瀟:「……」
在糾結於到底是跳過這一節當做不知道,還是打破砂鍋問到底之間徘徊片刻后,陸塵瀟終於也沒抵抗過自己心底的那一點小心思:「你對素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他這話反倒叫余璉呆了一下:「能有什麼想說的?」
「……」陸塵瀟忍不住踹了余璉一腳。
余璉吭哧一聲笑出來了,陸塵瀟有些惱怒,他當然不覺得余璉這個人精會對這點小事感到迷糊。但下一秒,陸塵瀟就被余璉用力揉了揉頭髮:「天魔蠱惑人心的力量確實是非常強大的,但是如果認為,素素她一點掙脫的機會沒有,那就太可笑了。恰恰相反,如果她是因為受到天魔之種的影響,但是,之後她在我身上下咒,可不是天魔能夠影響的了。」
陸塵瀟也是聰明之人,剛才一葉障目,現在一轉念,他也想通了:
不僅僅是在余璉身上下咒是處於素素的私心,恐怕之後的淫|亂也只是處於她個人的意志了,畢竟,深愛一個人只會讓盪|婦變貞潔女子,可不會恰好相反。素素的這些舉動,恰恰說明她其實已經從天魔的控制中掙脫開來了——更是根據自己曾經遭受的天魔之種,結合了河圖洛書,創造了讓人遭受愛戀之苦的咒法。
……就想一個哭鬧不休的小孩。
做了錯事,並不反思改正,反而將其他人也拖入她曾經受過的不幸中,惡意地期待別人做出和她一樣的錯事,以此獲得心靈的慰藉。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可素素她不肯回頭,她也不敢回頭,她只能一步一步的錯下去,用短暫的歡愉和推卸來麻醉自己,因為她沒有勇氣承擔所有一切的後果。
陸塵瀟想通這一節之後,也不由自主地,也發出了一聲長長地嘆息。
這樣的女子,確實是不值得余璉所愛。
天不假於他人之手罰人。
——人自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