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初夏
學習表演,就是學習如何把脆弱暴露在人前。在外人面前剖開胸膛,伸手進去戳動自己的心,從中爆發出的歌哭言笑,既是角色,也是自己。正常的成年人要在這世界上生存,都早已穿上了鎧甲,隱藏起軟肋,不會總是讓自己血淋淋。
——卓揚
2000年六月,泰宏開設表演科。
今天天氣26度。
韓國的室內溫度一點也不低。
李英賢這樣想著,就看到面前的女孩似乎虛無的攏了一下身上的東西,瑟縮了一下,臉色居然真的隨之開始有些蒼白起來,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在冬天的寒風中行走的路人,儘管表演很青澀,肢體僵硬,太放不開,也讓他不得不暗自點頭,還算有可塑性。
李英賢也曾經聽見過聲樂組的李老師一直誇這個練習生在聲樂上的天賦有多優秀,但李英賢在看過她表演后卻覺得,眼前的女孩,無論看臉還是看天賦,似乎更應該吃影視圈這碗飯。
李英賢再次掃過女孩的那張臉,心裡不由的仍然有些讚歎。
已初顯輪廓,眉眼精緻的少女有著區別於同齡人的沉靜氣質與眼神,眉宇間卻偏又閃爍著屬於少女的稚嫩,是就算在黑暗中也會讓你第一眼就注視到的對象。
怪不得即使是中國籍,公司也沒有放棄,光憑臉就足夠了。
這張臉不演戲太可惜了,也正是因為這張臉,或許會比別人過的更加辛苦也說不定。
這樣想著,李英賢在心裡未免就更挑剔了一點,在心裡戳了一個待定的戳,這個女孩雖然看著不錯,但他剛剛也看見了幾個不錯的苗子。
「自我介紹一下吧。」李英賢有些審視的看著女孩結束表演,抬起下巴示意道。
「內,成天藝,86年生人。」說著鞠了一躬,期間一直沒抬頭。
直到聽見說『下一個』的聲音響起,她回到了隊伍,才有點緩過神來。
她抿了抿唇,說實話她到現在都有些懵,一起被洪代錶帶過來的還有其他幾個人,儘管竭力保持鎮定,此刻都面色都不同程度的緊張著,和迷茫。
一個娛樂公司開設表演科,那隻能說試水,什麼經驗都沒有,什麼設備都沒有,一切只靠老師和練習生自己努力,分明就是拿人做實驗,所以也無怪乎公司說要從練習生挑選人進行演技培養,私下裡很多人都非常不願,明說著是培養演技,但長時間的演技訓練浪費練舞練歌時間,誰知道會不會培養著培養著徹底被公司定位成演員練習生,一個歌手公司的演員,你是在開玩笑嗎,誰都知道泰宏是個小公司,即使擁有了god它還是小公司,一個只在歌手圈有人脈關係的小公司,一個在演藝圈毫無基礎的小公司,誰要陪你玩。
事實上比起其他擔憂著的練習生,她或許更清楚,公司不會選擇有發展前景的練習生來演藝部,如果撲街是在毀公司根基,所以被選進來的這第一批練習生恐怕多數已經被公司放棄以歌手出道的機會了,所以才會讓她們做第一批試驗品,但就是如此,作為第一批你又不可以說公司對你們是不重視的。
不然開設表演科這種雞肋科目幹嘛,其實還是有一點不能明說的野心的。
但是作為同樣相當於被放棄在歌手上的可能性的成員中的一員,成天藝的心境卻有點複雜。
雖然知道很有可能是限娛令的原因,但就這樣乾脆的把她踢來這裡,她感覺自己的自尊心要嘩啦啦碎掉了好嗎?
而接下來恐怕要碎得更加厲害了。
「好,你們已經上了一個月的課了,讓我看看你們都學的怎麼樣,成天藝你過來一下。」
「內。」
成天藝鞠了一躬,走出自己的座位,站到講台上。
「情景表演,你找到了以前找了很久都沒找到的東西,發自內心的微笑。」
成天藝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在老師喊「」的時候睜開了眼睛。
她先是故作平常的像是在擦洗收拾著東西,一切看起來忙碌而平靜,忽然她停滯了下來,碰了碰前面,似乎感到奇怪,眨了眨眼,微微站起身,張望了一下,接著像是想起了什麼,跑到一邊像是拿了什麼東西,微微彎腰,做了個開鎖打開抽屜的動作,然後…瞳孔微微睜大,作出了驚訝的表情,接著……僵硬的露出了微笑。
成天藝面向課室鞠躬,果然一如既往的一個長形物體揮過她的手臂,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痛,成天藝轉頭,朝著教鞭揮來的方向再次鞠躬。
「成天藝剛剛的表演你們看到了?」李英賢手握教鞭掃視著台下的眾人。「該怎麼做不該怎麼做不用我教你們了吧,接下來一個個上來表演。」
「內。」台下眾人紛紛應道。
「你給我站在旁邊看。」李英賢看向恭謹的低著頭做出謙遜姿態的女孩,冷冷的說道。
「是。」成天藝再次鞠躬,退到了一邊,才抬起頭,盯著講台上看,看著竟極為認真。
鄭智熏盯著女孩的手臂看了一會,又小心翼翼的看向女孩比任何人都出眾的容顏,他知道那上面肯定又是萬年不變的『冰』臉,可是他在轉回頭認真看錶演前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
———
泰宏的食堂並不算好吃,並且練習生有嚴格的飲食規定,所以泰宏提供的飯菜量也不多,再次三兩口吃完飯菜的成天藝放回飯盤后,難得猶豫了一會,然後並沒有朝舞蹈室走去,而是找了一個很少有人經過的樓梯拐角。
掏出了鏡子,真正是毀形象的擠眉弄眼了好一會,嘗試著像老師說的那樣在心裡想些愉快的事,然後露出一個笑容。
但很快成天藝就把僵硬扯動的嘴角收了回去,果然還是不行,她已經習慣了面具,又如何把真實的自己展示出來?
她不討厭表演,她也沒資格討厭表演,事實上她覺得會演戲有演技的人都很厲害,可是成天藝她,最初的最初想當的就是歌手,這一點固執堅持到如今已經成為相當可怕的執念了,sm當初可有可無的放棄了她這方面的培養,沒想到到了泰宏,她直接連被詢問都沒有就被踢來了這裡,雖然聲樂課照常上,但舞蹈練習時間被挪來上課了,她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
前世作為偶像歌手類練習生練習了整整十幾年的時間,她自然也是學過表演的,但她練習舞蹈唱歌的時間永遠遠遠超過表演數十倍,就足以說明在她心中的選擇了,她在演技上完全沒有多少天賦,這個她以前的表演課老師大慨可以證明,說她表情僵硬,無法投入感情,簡直白白浪費了一張臉的話比比皆是,這自然是先天沒有經過訓練,後來她故意沒有去下苦工的問題,表演需要完全放開自己,拋棄自我,展示真實,這也是她始終無法入戲的原因。
成天藝走到現在,靠的不是別的什麼,就是那個行走在夢想灰暗面的自己,靠的便是自我的堅持,如果沒有自我她會迷失的,而她並沒有找到平衡的支點。
但她又是虛偽的,帶著面具的,她無法放開自己的情緒,她無法把真實的自己展示給別人看,這是她自己心知肚明最大的兩個問題,不解決就無法前進。
在不是自己所選擇的道路上努力和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改變的呆板的表情上,也讓她的內心越發沉鬱起來。
像是走進了死胡同一樣。
——
成天藝打開家門。
自從她開始上初二的時候,她就已經讓成媽媽同意不再開車去接她,讓她自己回家,所以成天藝回到家的時候家裡並沒有人,安安靜靜的,並不像以往她回到家,鄭美娜總在客廳里看電視等她回家的場景,也不像鐘點一到成錦年總是會從書房出來喝杯水,彆扭的看她一眼再回到書房的場景。
而那時候的場景似乎總是平凡而溫馨的。
但今天似乎很奇怪,明明是父親自己叫她九點前回家的,所以今天她八點多就回了家,但回到家發現沒人什麼的不能更坑爹好嗎?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
成天藝順著門口昏黃色的照明燈換了鞋,走進客廳,剛要開燈,卻被嚇了一跳。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成天藝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歐尼。」
「生日快樂,小藝。」
「…………」
不同聲調的聲音響起,從廚房推著蛋糕走出來的成錦年和鄭美娜身後跟著洋洋洒洒的一大幫人。
成天藝眨眨眼,恍惚中想起今天的確是她的生日,看著在微弱的燭光下,一臉期待的看著她的眾人,成天藝眼睛彎起,露出一個微笑。
生日聚會結束后,盡興的結果就是一片狼藉,成天藝幫著鄭美娜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就被趕去洗澡了,剩下的東西等著明天家政來了再收拾。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成天藝有些困頓的揉了揉眼睛,被鄭美娜按著吹乾了頭髮才懶洋洋的站了起來。「爸爸媽媽,晚安。」
「晚安。」這是一直在看報紙的成錦年。
「晚安,記得要早點睡覺。」鄭美娜收拾好東西,卻看到女兒卻沒有任何要走的意思,而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不由的有些疑惑。「怎麼了嗎?」
「沒有。」成天藝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微紅著臉說道。「爸,媽,感謝你們讓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我愛你們。」
鄭美娜有些微愣的看著女兒回到卧室,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推了推還在沙發上看報紙的成錦年。
「你聽到了嗎?老公?」
成錦年手指微微一動,裝作若無其事的應了一聲,手裡的報紙卻久久沒有翻過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