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別離

我從不知自己要面對的即將是分離。

——————無題

夢是個很神奇的東西，空間大慨是更神奇的東西。

當結束了一天的勞累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卻並沒有想象中的好好休息，睜開眼果然是在那個空蕩得嚇人的空間，看著又開始重複著她的「一生」的屏幕，畫面閃動，成天藝難得的有些心有倦怠。

矯情點想的話，就好像滿世界的喧鬧過後，果然最終還是只剩下她一人一樣。

成天藝席地而坐，也沒了睡意，乾脆有些怔怔的看著遠處某點發獃。

人在只有自己的空間總是更容易沉靜下來，更容易去思考一些事情，是最充滿自我意識的時候，也是最毫無防備的時候。

當成天藝難得不那麼匆忙，想好好思考一下『人生』，考慮一下『人生真諦』的時候。

權至龍就是突然出現在這種時候，所以也讓成天藝一點也沒反應過來。

成天藝直直盯著憑空出現的權至龍，看到權至龍終於像是被她嚇到，停止向她走過來的步伐，頓了一會，又揉了揉眉心。

「抱歉。」

一個十幾歲的女孩擁有那樣攝人的目光和那樣比大人還滄桑的表情，脆弱又複雜，即使此刻權至龍看不懂，也無法理解其中的含意，也未免覺得陌生，他猶豫了一會，最終卻還是心裡的親近佔據了上風。

他像個小動物似的蹭啊蹭的蹭了過去，似乎留有餘地，像是隨時等著女孩再次拒絕他的靠近，但直到在女孩身邊停下也再沒受到任何阻止。

但就算靠近了，權至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此刻卻有些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到最後只能盯著少女好看的側臉看，像是能從上面看出一朵花來。

成天藝知道權至龍在看她，她轉過頭，對上的正是權至龍清澈見底的雙眼，即使被她抓住他在看她，也絲毫不顯慌亂，帶著點小孩子的有恃無恐。

確實是小孩子，今年才十二歲的權至龍連身高都還沒怎麼發育，模樣仍然是小孩子的天真與稚氣，他本身性格是開朗到淘氣，甚至有些嬌氣的，偏偏沉默下來的思考事情的時候卻又意外的成熟，而這細微的矛盾與同齡的孩子相比較中就顯得格外不同。

成天藝伸手摸了摸權至龍手上長長的一道傷疤，似乎剛結痂不久，比起男孩溫軟的皮膚，結痂的傷疤帶著硬硬的觸感，小孩子恢復快，這道傷疤後來也隨著時間的流逝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了。

但她卻依稀記得這道傷疤。是權至龍某次練習過度，一時體力不支，重重摔倒在地板上留下來的，當時她在現場，權至龍手上一片血肉模糊，她完全嚇了一跳，比任何時候都緊張著急，結果當事人權至龍還嘻嘻哈哈，事後她斥責了權至龍很久，那也是她和權至龍第一次發脾氣，直到權至龍做了無數個保證，才徹底消氣，重新理會權至龍。

而這些，或許也只是她的記憶了。

從未和家人以外的女性有過身體接觸的權至龍在被觸碰到的那一刻，淡淡的紅了臉。

他移開了視線，看向被觸碰到的手，卻愣了愣，盯著女孩的手發獃。

女孩有些懶散的坐著，握住他的手的那隻手，有些寬大的睡衣袖子垂落下來，露出了手臂，顯露出來的卻是左一道右一道的傷痕，有些淤青已淡去，有些淤青是剛形成的，這樣交錯斑駁著，在白玉一般的手臂上特別顯眼，所以權至龍第一眼注視到的也是這個。

「努那是被人欺負了嗎？」權至龍輕聲發問道。

他也沒來得及想明明是在夢境，夢境里的人怎麼會受傷這回事，眉頭不自覺的微微皺緊，語氣中隱含著笨拙的擔心。

成天藝若無其事的收回手，並沒有說什麼，但也許是突然疲憊，又或是別的什麼原因，她把頭靠在男孩並不寬厚的肩膀上。

「讓我靠一會吧，」

說完她緩慢閉上了眼睛，毫無防備，毫無設防，一如多年前少年依賴著她的模樣。

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權至龍有些發愣，心裡又有些喜悅，卻沒空去想太多，低低應了一聲，卻也不敢側頭，就這樣獃獃的盯著白色的前方發獃。

彷彿在這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因此寂靜了下來。

好像是一個人偷偷練習rap，發現比上次好很多的模樣，好像是終於找到了丟失的寶物，又好像是終於被承認長大了一樣，此刻年紀不大的他並不懂得這種激蕩在心裡比比任何事物都開心的感覺是什麼，或許也敏感的預感到了什麼，讓他開始希望，時間，時間過的再慢一些就好了。

——

泰宏最近有了變動，在成天藝一如既往的上表演課，一如既往的被罵愚木不成材的時候，在金高恩升上a班，鄭智熏升上a班的時候，新的一年又要過去了的時候，在2001年春節過去的時候，而在這期間，變革似乎一直在醞釀，又似乎一直在升華，最終量變引起質變。

2001年4月，泰宏公司正式改名為(簡稱jyp)，並順應潮流將之前的家族經營模式改成股分制企業，同時成功融資35億韓元，大刀闊斧的把原來繁亂的業務進行了整理，區分了多個部門，從原先的掮客公司正式轉型為以培養自己的歌手藝人為主體的娛樂公司，朴振英在公司也開始真正佔據了主導權。

在改革以後最明顯的變化在於公司僱員好像又增加了不少，練習生制度也開始全面完善，新增了不少課程等等一系列看起來更像個娛樂公司不是皮包公司的構架，看起來更加有唬人的架勢和騙人的資本了，這是成錦年的原話。

而大慨唯一沒變的大慨只有永遠練習不完的練習了。

也可以說直到現在，泰宏才開始真真正正的踏入了娛樂圈這個行業，步入正軌，真正開始朝記憶中韓國娛樂圈三大巨頭走，簡直讓人欣慰了不少。

至於成天藝其實也擔心過泰宏這個最開始連唬人都做不到的掮客公司最後因為蝴蝶效應倒閉的事情現在就不要再提了。

「所以你就被調回來了？」也沒去想為什麼成天藝一個小小練習生會知道這麼多，金高恩看著成天藝，自己鬆了一口氣，看起來很為好友高興。

「朴代表讓我回來的。」似乎也被金高恩的情緒感染到，成天藝不自覺的也彎了雙眼。

金高恩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有些猶豫的看向成天藝。「有件事我還是得和你說。」

看見成天藝疑惑的眼神，金高恩頓了頓，開口。

「也許你不知道，但我聽說靜妍前輩要離開泰宏了，也許是真的，我剛剛看見她和一個女人一起進了經理室，似乎在哭……」

說完以後，金高恩倒不像原來那麼猶豫，頗為直接的直接盯著成天藝看。

「你現在去還來得及。」

成天藝把放在欄杆上的腳放下，一如往常的說道。「我去喝杯水。」

金高恩看看成天藝離去的背影有些發愣，繼而又有些好笑。

喝什麼水啊，明明水杯就在這裡，看著放在凳子上的水瓶，金高恩伸手戳了戳。

成天藝是在走廊拐角處里看見華靜妍的，看見華靜妍當時她就下意識的躲進轉角的儲藏室，身體比意識還快，然而她很快反應過來。

她其實並沒有必要躲起來。

但再出來已經來不及了，成天藝沉默著看著華靜妍和一個中年婦女離去，直至華靜妍兩人消失在走廊盡頭，她才走了出來。

似乎無論時候分離總是來的輕而易舉，也總是讓人覺得有些不習慣，哪怕她從頭到尾一直對自己說，她從來沒把那個女孩放在心上，但說到底，最終她還是習慣了她的陪伴，縱使不是最好的朋友，說到底也是朋友，所以後來她才會選擇相信她。

也就像她還沒反應過來，也沒預料到，十四歲生日過了之後，一直生存在她入睡之時才會出現的空間也隨著生日那一天的過去徹底消失，她並不喜歡空間，到現在她還是能這樣說，但空間消失后她仍然也有些難以適應，甚至連續一個月都有點失眠，而這就是習慣的力量。

人總是很容易習慣某種物體，並在分離的時候感到悲傷悵然，縱然成天藝習慣了分別，此時居然也難以逃離這個怪圈。

其實最可怕的不是分離，而是分別了以後生活居然還是照常過，她的離開並不會造成任何影響，成天藝最後看了一眼走廊，轉身離去。

再見，華靜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