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九十六 破廟
這聲音很有些耳熟,一時間卻又記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她喊這話的時間也十分湊巧,葉顏微微一愣,原本還以為,是不是自己被發現了。
誰料很快地,她便發現,這事兒跟她完全沒有什麼關係。
因著先是破廟另外一側的牆外傳來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帶著歉意說是「出家人在檐外避雨」,繼而那破廟中又傳來一聲爽朗的大笑,卻是個青年男子的聲音,雖然笑得磊落,話語之間卻頗為戲謔地道:
「大師是君子,在外面避雨,在下卻是個小人,不但沒在外面,還呆在裡面很久了。」
他聲音洪亮,中氣也足,聽得出來是帶著一身功夫的。而那老道人寥寥數語,雖然聲音不高,卻穿透了兩道牆透過來,顯然內力也是不差。
想不到,這小小的破廟之中,居然藏龍卧虎,頗有些熱鬧。特別是說話的這兩個人,功夫雖然算不上多頂尖兒,但也倒也算是近些日子裡來,她遇到的人裡面,功夫多少還能看的高手了。
特別是他們恰好出現在距離那幾匹馬死亡這麼近的地方,難免就讓人稍微有些在意了。
再說,現在的雨勢實在太大,以她的目力都有些看不清楚前路,若是萬一不甚走錯了方向,那就耽誤事了。
思及此,葉顏眉尖微挑,便就沒有轉身走開,但也沒有進那破廟,只在廊下邊避雨邊靜觀其變。
裡頭那青年男子卻還在撩撥那姑娘。
想來那姑娘大約脫了外衫在烤火,衣衫有些不整,事出突然,她羞怒之下,言語之上便有些反應不及,居然被佔了不少便宜。那原本有些氣勢洶洶的一句「你來這裡多久了」的質問,也因著聲音的顫抖而大打了折扣。
偏偏還被那青年男子直接不懷好意地堵了句:「久到該看到的都看到了。」
那姑娘愈發氣憤,但那青年男子說到這裡,卻又頓了頓,故意不無惋惜地道:「可惜卻還是不夠久,姑娘這最後一件衣裳,硬是不肯脫下來,真是讓人等的好心焦。」
聽這聲氣兒,居然還真是有登徒浪子趁著這月黑風高的雨夜,調戲破廟之中獨自一人的年輕女子的意思了。
只是,那破廟之中,除了這年輕的一男一女兩個人之外,還另外有個人,雖然有意隱瞞了氣息,但越是這麼著,便越是說明身上也是帶著功夫的。
更不要說,在這破廟另一側的門外,那個方才只說了一句話的老人,內息綿長,絕對是個高手。
按理說有這樣的兩個人在,那姑娘是吃不了什麼虧的。即便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看到年輕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負,尋常人都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只是,現下這男子已經如此大刺刺地說話,那兩個人卻居然也都沒有任何反應,倒也是讓人有些奇怪。
不知道是這年輕男子太過厲害,還是那兩個人另外有什麼盤算,所以才故意不出手相助。
不過那一位被人言語之間就佔了便宜的年輕女孩兒聽得這話,卻是立刻就氣急了。只是她性子雖然潑辣,畢竟平時養尊處優,被保護得很好,形成這種眼高於頂的驕傲性格之餘,也過於單純了些。
面對著這麼個忽如其來臉皮堪比城牆的登徒子,少女平時的手段就有些不夠看了。她的嗓門兒也還是夠高,但聲音卻難免有些顫抖,憋了半天,才說了一句:「你……無恥狂徒。」
誰知道她不罵還好,一罵起來,那破敗的廟宇神殿之中竟忽然傳出來些許動靜。
葉顏雖然站在遠處,卻已經聽出這是有人翻身落地的聲音。聽著那女子愈發羞怒交加的大罵,想來弄出這點兒動靜的人就是此前說話那年輕男子了。
想不到,那男子的輕功還不錯,就沖著方才那手貓兒一般輕巧的翻身落地的動作,這個人的功夫可能比初時葉顏覺著的還要好上那麼一點點。
估摸著那男子要動手了。
不過,這些,同她並沒有多大關係。
她不過是借這個地方,暫時避一避雨,等著雨小天亮之後,好啟程去洛陽罷了。
至於裡頭那些人的糾葛,若是不惹到她的頭上,她是不會幹涉的。
她聽著那男子說了半天都沒有實質性的動靜,多半並不是什麼真的登徒浪子,而即便真有個甚麼不軌企圖,那年輕女人也壓根兒用不著別人去救。
只因到了這個時候,葉顏已經聽出來這年輕的女子的聲音。
居然正是月余前,她在江南遇到的那個朱七七。
想不到這姑娘居然也跑來了洛陽,不知道,那一位沈公子,可陪著她一道兒沒有。
葉顏想起上次見到他們兩人那個情形,倒似是個糾纏不清的樣子,想必有那一位在,這一位朱小姐,怎麼胡鬧都沒有甚麼關係的。
到底是曾經見識過那沈浪的急智,雖然沒見其武功,但想來也不會太差,說不定此刻在破廟中按兵不動的那一個就正是此人呢,以他的能力,大抵不會需要用到旁人出手相助的。
故此,葉顏更是沒打算進那破廟,又覺得自己站在廟外有些太過打眼,便飛身上了廟外屋檐下的一根有些東倒西歪了的樑柱上,準備暫時歇一歇。只等天亮,不至於辨錯了方向之後,就重新趕路。
誰料,就是這個時候,破廟裡面的情形卻又變了。
原來,那朱七七頗有些潑辣勁兒,那年輕漢子倒是個紙老虎,臨到頭了,居然被那朱七七逼得步步後退,是個有賊心沒賊膽兒的。
這個性子,倒是似足了她那一位故人。
不知道這朱七七接下來又要如何應對。
正當她因著回憶起了舊事,稍微有些走神的時候,此前因著避嫌,遠遠站在另外一側屋檐之下的那位出家道長終於「拔刀相助」了。
當時葉顏正端坐在廟檐下的長梁,默默調息,蒸干身上的水汽。就這麼個功夫,那道長已經和那年輕男子打了起來。
她雖然沒往裡頭看,但聽著聲音,這兩位倒也算是勢均力敵。可惜那老道士年長,經驗和內息都更充足些,那年輕漢子與他纏鬥了一會兒,還是敗了。
不去管那撂下狠話就走的年輕漢子,那老道士一開口,就暴露了他此來的目的。居然是為了知道一個什麼江湖魔女的下落,所以抓了朱七七要去要挾她老父親的。
更讓人驚詫的是,兩個人一言不合之下,那老道士竟又對那朱七七動起了手。
聽著朱七七的又羞又怒的尖叫,想必這一位出家的道長,也不是當真六根清凈的。然則這並不是重點,葉顏總是覺得,除了這些東西之外,還有什麼東西隱在暗處,帶來一種神秘的危機感。
就如同有條毒蛇默默隱藏在暗處,好隨時給你一口似的。你能感覺到哪裡不對,只不過一時之間,找不到而已。
等到察覺到真正有哪裡不對之後,裡面的情形當然又已經變了。
聽到一聲驚呼和兩聲重物倒地的聲音之後,葉顏嘆了口氣,看了看仍然黑漆漆的天空和完全沒有停下來的跡象的瓢潑大雨,翻身下了長梁,推開門走了進去。
剛剛開了門,就發現那裡面已經躺到了兩個人,正是朱七七和一個出家的道士。
而破廟中唯一一個還能自由活動的人,赫然竟是個看著很是柔弱的青衣婦人。
在葉顏進來的瞬間,她的手正在朱七七的身上摸索著什麼。感覺到了有人推開了門,她渾身的肌肉迅速地繃緊了一下,看清楚葉顏的面貌之後,又迅速放鬆了下來。
她緩緩抬起頭,那有些蒼老了的臉上,帶著無限慈悲,沙啞著嗓子道:「姑娘也是來避雨的?我老婆子眼神兒不好,不如姑娘來看看,這個小女娃怎麼暈過去了?」
葉顏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邊她點著的那堆柴火,淡定地走了過去。
當然,她不是真的去看朱七七的情況的。
那老婦原本也不是當真讓她去幫忙救人。
只是她看著葉顏的目光卻愈發熾熱了起來。
因著她要看的,原本也就是葉顏。
從她一進門起就用自以為別人看不出的灼熱目光看著她,這種目光,原本不該在女人眼中出現。
但它偏偏就出現了。
而且,還隨著葉顏的靠近,又愈演愈烈的趨勢。
好似葉顏在她眼中,是個會走路的活寶貝一般,就差沒跳起來直接將她抱住了。
然則最神奇的是,她的目光中蘊藏著如此多的情緒,一張臉卻綳得緊緊的,完全沒有半絲情緒泄露,就好像,那一張臉,根本就不是她的一般。
這一切,葉顏早就看在了眼裡,只是,現下不知道這老婦的底細,她暫時便也不動聲色。只沉默著走到了那老婦的面前,冷冷地將她打量了一番。
如同葉顏猜測的那樣,這老婦人的臉,果然帶著面具。而她用在那火堆里的迷煙,也的確是中原沒有的東西。
目光掃過老婦的衣飾,在她的身上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一處特別的花紋之後,葉顏忽然冷笑了起來。
果然,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東西,真是一天都不讓人清閑。
這件事,居然連那邊兒的勢力都有插手,這些人還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了么?
葉顏面無表情地又上前了半步,然後便在那老婦人驚恐地目光中拔出了劍,冷冷道:
「你跟樓蘭國是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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