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全民公敵
音樂很輕,那是水晶音樂。
燈光很暗,那是舒眠燈光。
布墊很軟,那是英國進口的貴妃椅。
歐大軍清醒的時候躺在貴妃椅上,背部的創傷包紮妥當,他必須承認,這跟他失去意識
前所揣測的下場,有著十分遙遠的差距。
妨礙狗腿執行任務,應該會被一併逮捕,怎麼自己……
『怎麼沒有被送到神威獄去是嗎?』
誰在說話?
誰在自己的腦海里說話?
誰擅自讀取了自己的思想?
歐大軍坐起身東張西望,但,房間裡頭沒有其他人?
「不必找了,我不在你的視線範圍之內。」一位斯文男子推門而入,這句話是他親口講
出,前一句則是以靈波干擾腦波。
「這裡是哪裡?」
「輔導處的心理輔導室。」
「我在學校。」
「顯然是的。」
「你是誰?」
「跟你約好要見面的人。」
「我不記得自己跟陌生人有約。」
「忘了嗎?是訓導主任幫你約的,提示你一點,我姓邱。」
銀髮少年想了一下,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你是輔導室的邱老師?」
「我想這一點應該無庸置疑……」
邱老師拉了一張辦公倚坐到貴妃倚正對面,翹起二郎腿,雙手置於膝蓋前,銀框眼鏡下
的視線中充滿包容與溫柔,與他四目相接,歐大軍感到舒適,但同時,亦感到似曾相識,是
了!邱老師的眼神與月識族的凡莉嘉有些類似,儘管一個冷漠一個溫柔,但同樣都具備某種
無可抵禦的穿透力。
那種穿透力就好像所有的秘密再也藏不住一樣,大軍很不喜歡,所以他選擇轉頭,迴避
邱老師的雙眼。
「狗腿沒有把我帶走,是因為你的緣故?」
「嗯,白亞哥——那名持槍的院士,還算給我幾分薄面。」
「你也是狗腿?」
「不,我不是基督徒。」
「但你也不是太古遺族。」
「聞起來應該不像。」
「那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幫我?」
「我是你的老師,另外,也是梁圖真的朋友。」
「你認識我師父?」大軍狐疑的說道:「不可能,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你的質疑在邏輯上並不成立,有沒有見過你,跟認不認識你師父,完全是兩碼子事。」
「我是說你沒來找過我師父,最起碼,半年內沒有。」
「這個質疑還是不成立,沒有任何古聖先賢規定,朋友非得在某個期限內會面不可。」
「可是……」
「別可是了,有問題回家問你師父,既然不相信我,問再多也是沒用,還不如去問你信
賴的那個人。」
「我會的。」大軍跳下貴妃倚,背後創口隱隱作痛:「我正準備要走。」
邱老師沒有阻止他,不過:「在你走之前,先聽我講幾句話。」
「有屁快放。」
「不管你願不願意,這項由訓導主任轉介的課後輔導具有強制性,你沒有理由缺席,不
論你要去跟誰廝殺又或者要去為誰兩肋插刀,這些我通通不管,重點是,放學鐘響的十五分
鍾以內,你必須出現在我的面前。」
「否則?」
「沒有否則。」邱老師聳聳肩:「我不喜歡威脅人。」
「那我為什麼要鳥你?」
「因為你是個男人。」斯文的輔導教師認真說道:「一個真正的男人,講義氣、重信用
,一句話可以解決一件事,一邊肩可以扛下半邊天,不怕事但也不惹事,到了什麼樣的地方
就遵守什麼樣的規矩,我給予你一個男人應得的尊重,如果你不當成一回事,那就代表你只
是個小孩,歐同學,告訴我,你是男人?還是小孩?」
「我當然是男人。」
「很好,那麼,明天放學后見。」
「我奉陪到底,哼!」
語畢,銀髮少年轉頭邁開步伐,橫眉睥睨,一諾千金。
目送那衝動的背影走出門口,邱老師的臉上掛著掩不住的笑意,道德勸說的效果顯然比
他預期中還要好,不過……
「這是天真呢?還是好騙?」
◎◎◎
不分晝夜,西區的街頭一向都很繁華,行人徒步區里商家間隔密集度高,交錯縱橫的幾
十條購物街燈火通明,此處消費地理規劃之完善,在這個城市又或者這個國家裡堪稱首曲一
指,但遺憾的是,這裡除了購物文化名聞全國以外,社會次文化更是喧囂塵上。
由於西區所販賣的商品以年輕族群為主,自然而然,這裡的鬧街總是群聚著為數眾多的
青少年,所謂懞懂少年時,這些少男少女最初的時候是基於什麼理由喜歡在西區的鬧街逗留
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到了後來,在有心人士的蠱惑以及功利主義的影響下,許多少男少
女開始參與幫派以及援交等社會規範所不容許的偏差行為。
那是一種很泛濫的趨勢,走在西區的行人徒步區,隨便一眼看過去,都可以捕捉到老頭
和女孩講價錢的畫面,如果說這是天道淪喪、人心墮落那也未免太過,畢竟,賣春本來就是
人類最古老的行業之一,若撇開正當性不談,這些女孩也算是盡心儘力的避免了承襲既久的
傳統文化失傳。
而且,若無需求,何來供給?次文化如此猖獗,光是怪出來賣的人似乎有失公允,那些
置身於徒步區兩旁、年紀老幼不一、或坐或站的尋芳客,自然也推卸不了什麼責任。
但,不難理解的是,尋芳客們一定不會那麼想。在他們而言,這檔事銀貨兩訖,你情我
願,既不偷更不搶,好端端就是公平交易的良好示範,哪裡扯得上什麼社會責任?同樣是出
賣**,人們交易勞力被稱為正當,何以交易**就十惡不赦?
這種疑問提出來是沒有意義的,正如同其他許多不見容於社會卻一直存在於社會的陋俗
一樣,**交易的課題就不是討論能有答案的,而更重要的是,就算有答案,那也無關緊要
,很多時候,人類都是知錯仍犯錯,可以不可以從來都不是問題,想或不想才是考慮的重點。
◎◎◎
近半年來,西區鬧街地攤界最火紅的名字叫做「克巳」。
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是一位創作並且販賣銀飾的地攤老闆。
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是一位十七歲少年。
他之所以出名,是因為從他開業以來,商品銷售的人氣永遠稱霸全西區,如果他很會做
生意那也就算了,但令人驚訝的是,他從沒出過什麼拉客怪招,或者捏造話題噱頭,只憑耐
心等待,以及溫爾有禮的待客之道,就創造了每個月不下於二十萬的營業額。
在競爭激烈並且花樣百出的西區,如此保守的生意手腕能夠成功並且持久實在是一樁異
數,許多沒有見過克巳的人,都不願相信這個事實,認為克巳按地里一定還施用了什麼高明
手段。
基本上,高明的手段也不能說沒有,但那並非克巳蓄意為之,而是他與生俱來的優越之
處,如果不是上天特別眷顧的話,克巳的銀飾絕對賣不了多少,那不是說克巳的銀飾創作很
差,而是,藝術品那種東西各個品牌看起來都差不多,顧客喜不喜歡非常主觀,克巳作得再
好、再用心,也有其極限。
當那些與克巳素未謀面,認定他是耍小手段做生意的人來見過克巳之後,立即就會明白
,這個年輕的地攤老闆到底有何過人之處?
「長得真是他媽的帥啊!」
對,就是帥。
擁有一張俊秀臉龐,就是克巳銀飾人氣居高不下的主因,他的顧客九成以上是女性,不
分老幼,可以說是個跨族群的女性殺手。由於單眼皮以及進退多禮的態度,很多人說他是日
本人,他本人也沒有否認過,相對的也沒有承認過,他不排斥與顧客聊天,但絕對避談自己
的來歷,這樣的神秘感,不但沒有惹人厭惡,反而更增添他的個人魅力。
或者在女人的觀點來看,美少年作什麼都是對的,不過以男人的角度看來,女人緣好過
的小白臉,實在是非常礙眼。
「滾開啦!三八花痴,每天來買,錢太多是不是?」
幾個男子凶神惡煞般趕走正在銀飾攤前逗留的女性,他們都是附近擺地攤的同行,販賣
首飾之類的玩意兒,走的也是女性市場,克巳的存在吸走了大多數客源,半年下來生意慘澹
,所以特來給他一些警告。
「請你們不要這樣,粗暴對待女性不是大丈夫所為。」克巳以他中肯的語氣和有禮的態
度勸告眾人。
「我也不想這樣啊!還不是被你他媽給逼出來的。」
「我?」
「不是你還有誰?」帶頭的中年男子指著俊秀美少年的鼻頭大罵:「我們大家在這裡擺
了十幾年的地攤,耗費多少心血才有穩定的客源,可是你他媽一來就通通搶走,自己把肉啃
光了,連碗湯也不分給我們,死小鬼!你他媽有沒有一點先來後到的觀念啊!」
「原來如此,你們認為自己生意不好是我害的。」
「難道你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的長輩教導我,自己的無能不能要別人負責。」
聽他這麼一說,不僅沒有道歉的意思,反而還嗆聲是自己這些人沒用,幾個地攤老闆當
然生殖器都冒火:「去你媽的!」
罵出髒話的同時,生意被搶的老闆們掀翻了克巳的地攤,銀飾滿天飛舞,散落四面八方
,俊秀的美少年應該要生氣的,要不然就應該受到驚嚇,但他的表現兩者皆不是,仍然保持
著進退得體的態度。
「如果你們以為這樣做生意就會變好,那未免也太……!?」
啪!沒等克巳把話講完,帶頭的中年老闆一拳揍在他白皙的臉頰上,打得他整個人往右邊摔倒,撲在滿地的銀飾上頭。
「給老子聽清楚了,小鬼,我們以後不想在西區看到你,要去東區還是南區騙錢隨便你
,反正如果再讓老子碰著,見一次打一次,你他的媽就不要討皮痛啊!給老子識相點,哼!」
言罷,幾個老闆兀自離去,臨走之前,還把許多散落於地面的銀飾加重踩了幾腳,顯是
難消心頭之恨。
從頭到尾沒有人出來幫過克巳,畢竟他的支持者都是女性,而西區又是龍蛇混雜的地方
,誰也不知道剛剛那幾個地攤老闆的背後是否有幫派撐腰,一但多管閑事,麻煩可是沒完沒
了。
這一點俊秀的美少年明白,他並不埋怨,緩緩的爬起身,像是沒事人一樣拍拍衣服,馬
上就開始收拾殘局。見他安然無恙,附近看著整件事情發展經過的路人以及鄰近商家也就替
他感到慶幸,可是……總感到有些部分怪怪地,可偏偏卻又說不出是哪裡怪,真可謂莫名其
妙。
其實問題再明顯也不過,如果他們觀察夠仔細的話,就會知道哪裡怪了!剛剛明明挨了
很重的一拳,彷彿牙齒都被打落,怎麼克巳白皙俊秀的臉頰上,不僅沒有瘀傷,連任何一點
點曾遭重擊的跡象也找不到?
「太假了吧!小白臉…」啃著烤玉米、背著書包的銀髮高中生從人群裡頭踱出。
「唷,真是稀客。」收拾殘局的俊秀少年頗感訝異,西區雖然是大軍搭公車回家的必經
轉車站,但大軍討厭自己,從來也不曾跑來打招呼,今天怎地如此反常?克巳停止動作打量
大軍一會兒,察覺某些血腥味:「你受傷了?」
「不干你的事。」
「的確。」克巳很習慣對方的態度:「不過,你應該有事找我吧。」
「沒事不能來找你嗎。」歐大軍咀嚼玉米粒說著。
「那就奇怪了,我還以為你很討厭我。」
「我是很討厭你。」
「……」克巳愣了一下:「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雖然心底納悶,但對方擺出那種嘴臉,克巳也沒什麼好說,繼續檢拾散落滿地的銀飾。
這些銀製品對他而言不只是商品,更是手工心血結晶,身為拓旡族首酋繼承人,克巳從小養
尊處優,除了學習知識與苦練武功外,不太有機會親手製作東西,雖然很有興趣,卻總被長
輩訓斥為浪費時間,現在流浪在外,反而償了多年所願。
基於室友之誼,銀髮少年很有理由去幫忙克巳一起撿,但他沒有那麼作,連正眼也不給
,彷彿沒事人般站在一旁啃玉米。當他把玉米啃完,竹籤丟到垃圾桶里,銀飾攤位也差不多
已經恢復原狀。
這個時候,大軍才再度開口。
「喂!小白臉,我問你。」
「什麼?」
「你會不會覺得很不公平。」
「什麼東西不公平?」
「我們。」
「我們?」
「我們的鬥氣啦!」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是說…」大軍欲言又止:「我是說…為什麼焚海戟是我的,滔天叉是你的,為什麼
我們不用苦練,神兵就會刺激鬥氣成長,對於那些練到手脫皮卻毫無進展的人來說,這很不
公平。」
「我不知道你為何質疑這種事,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從來不會那麼想。」克巳冷淡
答覆:「這個世界上沒有一無是處的人,每個人都有他的強項與弱點,運用自己的強項凌駕
他人的弱點獲得最大效用的投資報酬率,那是天經地義,所以歌唱得好的人靠嗓音賣唱片,
歌唱得差的人靠臉賣唱片,條件不同,卻都可以賣得很好。如果硬是拿著弱點獻醜迎戰他人
的強項,那麼,除了愚不可及這四字以外,我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
「你的意思是,腿短的人就別去賽跑,近視的人就別去射擊?」
「我的意思是,腿短的人可以練舉重,近視的人可以戴眼鏡。」克巳進一步解釋:「我
並不認為人們不應該做他們不擅長的事,但是,換個形式去獲得類似的勝利,又或者,藉由
輔助工具補強弱點,那才是明智的做法。」
「不,那是妥協的做法。」
「你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我今天才發覺…」歐大軍嘆了一口氣:「起跑點上,焚海讓我超前別人好幾
圈。」
「這不好嗎?」
「躺著練比人家倒吊著練還有效果,這值得誇耀嗎?」
「當然值得!」克巳的表情有些發怒:「你到底在鑽什麼牛角尖?我告訴你,從出生到
現在,我一直以持有滔天為傲,這是昊天罔極的榮耀,這是無可附加尊寵,你怎能把持有焚
海這件事看作羞恥?」
「我沒有!我比誰都更尊敬焚海,我只是…只是有些迷惑罷了。」
「這根本沒有迷惑的必要!」
「那是對你而言。」歐大軍難得盯著俊秀少年的雙眼講話:「沒錯,我們的背景半斤八
兩,但我不是你!不要以為我的想法會跟你相似到哪種地步。」
「那你為什麼要來找我?」島田克巳點出矛盾的地方:「這種事情找梁大哥解惑不是更
為恰當?」
「我…」這個問題可把大軍給問倒:「…我不知道。」或許是因為同為神兵傳承者,也
或許是因為彼此生而宿敵,大軍不知道該怎麼說,那純粹只是一種感覺,想知道小白臉對於
智障怨恨之言的看法,至於提問是否反常?問到之後又能怎樣?他壓根沒有想過。
「無論如何,還是找梁大哥談談吧,阿姆雷特。」克巳還真有點擔心。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雞婆,倒是你,多注意自己的周圍吧!」言罷,銀髮少年突然轉
頭,對著街道大喊:「去你媽的!是想偷聽到什麼時候啦!以為自己躲的很好嗎?三秒鐘之
內給我主動滾出來,否則的話,等我過去,就不知道有幾根骨頭要斷了。」
嘴巴張得很大,口水也噴得很遠,但聽在逛街路人的耳里,銀髮少年的叫囂比較像是打
哈欠,因為,他們一個字也聽不見。那是當然的,這幾句話都採用人類無法收聽的頻率吼出
,除了太古遺族以外,就只有動物才聽得見。
大軍的敏銳度在傑出的太古遺族中,算是遲鈍那一型,而既然他能夠察覺某人潛伏鄰近
,敏銳度勝他不只三籌的克巳當然不會沒有發覺,只是,克巳更進一步感覺到,那人與自己
同屬拓旡族,來意定與阿姆雷特無關,再者,跋厲與拓旡在很多方面都是對立族群,為避免
不必要糾紛,克巳打算待阿姆雷特離去后再叫那人現身,而現在,顧忌已是多餘。
「出來吧,我以島田家之名命令你。」
也不知是震懾於銀髮少年的威脅,還是服從於俊秀少年的權威,炸雞店門口白髮爺爺塑
像的後頭,走出一位打扮入時,穿著牛仔短褲的……辣妹。
什麼叫辣妹?
愛吃辣的小妹?
當然不是。
辣妹跟嘻哈一樣,都是一種概念。
一種盡情揮灑生命色彩的概念。
以絕對的自我為中心,屏棄人類保守派幾千年來裸露身體為恥的教條,大方展現上天賜
予的美妙**。想當然,男性同胞對於這種概念相當贊同,但請別自作多情,人家愛露不代
表是露給你看,雄性的驚嘆或者是雌性意識形態上自我滿足的最大來源之一,但很多時候,
能給予她們最大肯定的,還是隨處可見的鏡子。
小蠻腰、粉背、大腿、乳溝甚至臀溝,她們敢露,只因為那是她們驕傲所在,以這個邏
輯去研判,出現在大軍以及克巳眼前的拓旡辣妹最自豪的部位顯然是大腿,她穿著的牛仔短
褲短到不行,修長美腿毫無保留大方展露,屁股更是若隱若現。
「鍾恬見過少主。」
這位辣妹赫然就是曾辛亥隧道之中,連同多族好手圍攻凡莉嘉的拓旡族副酋孫女,當日
雖然是年紀最輕者,表現卻最為不俗。
從兩百年前開始,拓旡族的首酋之位一直掌控在日本島田家族手中,以老爸傳兒子的世
襲方式延續至今。日本人是出了名的排外,他們很能吸收他國的優點,但對於外國人參與組
織高層事務卻抱持保留態度,所以拓旡族的高階幹部大都是日本人。
在這樣不客觀的文化條件下,身為中國人的『鍾睿』卻拿下副酋的頭銜?這其中的利害
用意,很值得讓人玩味,不過,說穿了,也只是一種權術安撫。
拓旡族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成員都是日本人,比例很高,但終究並不完整,還得加上一
成多的他國族人,才能夠真正稱得上是太古部落第一大族。策略方針上,拓旡族的作為大多
獨厚日本人,這是無可開脫的事實,久而久之,必然促使非日本籍拓旡心生不滿,怨恨叢生
,為了凝聚向心力,拓旡族高層便營造一個外國人也可以坐大位的假象——副酋。
也就是說,鍾睿能坐上副酋之位並非他特別傑出或幹啥,只因為他不是日本人。
這一百多年來,拓旡族的副酋都不是日本人。
可以理解的是,拓旡族副酋的實權並沒有表面那般風光,權力雖然不能說沒有,卻絕對
比他族副酋低很多,不僅差首酋一大截,看到四將衛還得禮敬七分,相當卑微。
「將近一年不見了吧,鍾恬。」克巳熟膩問候。
「是的,少主,這代表族祀的日子又快到了。」
所謂族祀,顧名思義,就是種族慶典,至於慶賀的理由是什麼?說法有很多,原祖的誕
生、戰役的勝利、人口的突破、仇恨的和解、瘟疫的痊癒、寶物的取得、偉人的犧牲、天體
的運行,除此之外,也有理由失傳既久,搞個名堂,大家高興就好的說法。
跟最強的稱號一樣,族祀並非每一族都有,大部分都是組織嚴謹並且設置史官的部族才
有,而且,這些部落慶賀族祀的方式與用意差距頗大。
在跋厲,族祀每五年舉行一次,除了大吃大喝以外,還會舉行赤虎擂台賽,搶得赤虎稱
號的人,其家族領袖就會在隔年登基成為首酋。
在拓旡,族祀每年舉行一次,但,並沒有慶祝什麼,不過是把世界各地較有實力的族人
聚集到日本作年度陳報。鍾恬的爺爺是副酋,就算不刻意,每年至少會有一次的機會見到克
巳,不過,關係單單止於此的話,算不上什麼交情,他們兩人的熟絡,是基於其他理由。
拓旡族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副酋必須把直系親屬送到日本島田家總部定居,美其名是給
予庇護,實質上是一種人質扣押,拓旡副酋的權力儘管名不副實,但再怎麼說,也是頂階干
部的一員,如果稍有二心,能夠造成的傷害不容小覷,對於排外心超重的拓旡族而言,此點
不能不防,扣押親屬雖然是很古老的方法,卻也是最保險的投鼠忌器。
鍾睿擔任副酋的時間已經超過二十五年,他的老婆、兒子、女兒都輪流在日本住過一段
時間,身為孫女的鐘恬在十年前被輪到,由於年紀與少主相近,直接被派去當侍女注意,是侍女不是玩伴。
島田家的繼承人不需要玩伴。
只需功課與鍛煉。
「我在這個城市居住也快半年,今天你還是首次拜訪。」俊秀少年微笑說著,話聽起來
有些埋怨,不過並沒有那個意思。
「作為此地拓旡之首,鍾家應當隆重款待少主,但本家有令,未經首酋授意,本族之人
不得介入少主動向,這點,還請少主見諒。」
「我了解,只是,你今天此來,不就意味著首酋有了新的指示?」
「少主英明。」
「啊…無聊…」銀髮少年很沒禮貌的打了一個哈欠,雖然這個年紀最喜歡看辣妹,但他
對於拓旡族主僕官腔式的答辯不感興趣,多瞄了幾眼雪白的修長美腿之後,轉頭就想走:「
小白臉,我先回去了。」
難得他這麼識趣,克巳當然贊同:「慢走。」
「最好還是別回去,阿姆雷特。」鍾恬語出驚人:「雖然你非本族之人,但,我要告訴
少主的事,遲早跋厲族也會有人告訴你,今天既然碰上了,索性一併告訴你。」
「什麼鳥事?」銀髮少年挖著耳朵等待。
「你確定嗎?鍾恬,要告訴我的事,給他知曉沒關係?」島田克巳感到很懷疑,壁壘分
明完全對立的兩個族群哪兒來的共同點。
「再確定也不過,少主。請你們二位聽好,即日起切斷與里米特的所有關聯,並且視之
為太古遺族公敵,可以的話,將他殺死,不然的話,離他遠點。」
長腿辣妹傳達的訊息令兩位少年感到無以附加的錯愕。
「放什麼屁啦!?」歐大軍破口大罵!
「我說的是各族首酋的聯合命令。」面對接近十級的鬥氣逼面而來,鍾恬仍然保有拓旡
族的沉著:「同時,也是百年堂的布達通告。」
「理由是什麼?」
「不清楚。」
「荒謬!」
「恕我直言,少主,你不該質疑首酋的命令。」
「我知道,但我需要弄個明白。」
「恕我造次,少主,日後您自然會明白。」
「你在教訓我嗎?鍾恬。」
「屬下不敢。」
「那就別再多嘴,沒其他事的話,你可以回去覆命了。」
「敢問少主接下來有何打算?」
「見過里米特再說吧…」
「少主,顯然我沒有說的很清楚,里米特現在不只是太古遺族公敵,同時也是教庭公敵
,就我所知,教廷已經調動精銳要讓里米特消失,可以預料的是,里米特身邊將成為格殺無
論的戰場,少主,您是千金之軀,萬不可以身犯險,請隨屬下一同迴轉本地分家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克巳開始打包攤位:「那,我更要回去。」
「少主!您…」
「有完沒完啦!種田!」大軍又擅自幫人家改名:「你不知道里米特是怎麼樣的人,你
也不了解里米特在我們心中的地位,所以你不曉得,你的建議有多可笑!」
鍾恬狠狠瞪了銀髮少年一眼:「拓旡族的事犯不著你來狗拿耗子,阿姆雷特,你是跋厲
族出了名的蠢貨,基於道義,我才順道給予你忠告,如果你想回去送死那是你家的事,但我絕不允許你把我們家少主也拖下水。」
「唷~~~~真兇哦,我好怕啊!」大軍吐出舌頭扮鬼臉。
沒有理會他幼稚的舉動,長腿辣妹比較在意迅速收攤的克巳:「少主,這半年來本家對
於您十分寬容,如今,也該是收心的時候了,請別再胡鬧。」
「我們從小就認識,你什麼時候看過我胡鬧。」用不了一分鐘,俊秀少年收攤完畢,所
有商品已經背在身上,攤販的機動性就是這麼強。
「少主!你已經失去了判斷能力。」
「住口!混帳東西。」猛然怒叱長腿辣妹,克巳的表情冷酷至極,這才是拓旡首酋繼承
人該有的威嚴:「如果你還當我是你的少主,就服從我的指示離開,否則的話,我不會再容
忍你對我的質疑與無禮。」
作為人臣,鍾恬只有低頭:「是。」
接著,克巳與大軍便連袂走入人群之中。
當他們兩人的身影完全隱沒之後,**當場的鐘恬拿出手機撥打。
「少主不聽勸告,通知銅山將衛,還有,聯絡跋厲族,請雷孝管好他的兒子。」
◎◎◎
由於看電影以及詢問進化者之事的緣故,梁圖真帶著新手機回到家已經是快十一點的事
,聽見他開門的聲響,等候既久的兩位少年衝到玄關來迎接。
「師父!」
「梁大哥!」
說真的,梁圖真被他們灼熱的眼神嚇到:「干麻啊!你們,要簽名照嗎?」
「都什麼時候了,師父你還開玩笑。」
「是啊,梁大哥,您已經身陷萬劫不復之地了。」
這麼嚴重的口吻,梁圖真不難猜到他們所指何事:「原來如此,你們已經聽說啦!也好
,省得我從頭解釋一遍。」
「不行,師父,你得說清楚。」
「是啊,梁大哥,我們只知道您成了眾失之的公敵,並不清楚個中原委。」
「誰那麼不負責任,話只說一半。」梁圖真不改慵懶本色:「別急,讓我脫鞋喝杯水再
聊!」
梁圖真的動作一向都不快,鬆開鞋帶就花了五秒鐘,更別提換拖鞋以及把室外鞋放到鞋
櫃里所耗費的時間。這真是急驚風遇到慢郎中,今天如果換作其他人在事態緊急的時候這般
慢吞吞,銀髮少年一定二話不說先開扁,但今天這個人是梁圖真,一個即使天塌下來也還是
嗑著爆米花的男人,誰都無法打亂他的步調。
喔不!也許兩個女人可以……
要把一件事情說清楚講明白,沒有比坐下來詳談更理想的方式,梁圖真用了將近二十分
鐘的時間說明所謂的進化者,這件事情當年鬧得火熱,後來被百年堂下達禁口令,年輕一輩
的太古遺族幾乎全都未曾耳聞,克巳與大軍也不例外,聽得嘖嘖稱奇。
「……他們認為我是進化者的繼承人,因此,想要我的命。」溫吞男子的結論簡單明了
:「以上,你們明白嗎?」
「明白是明白。」歐大軍抓頭問道:「不過,師父你真的是進化者嗎?」
「我不是。」
克巳進一步推敲:「既然梁大哥並非進化者,百年堂也不能胡亂栽贓吧!」
「事情沒那麼簡單,我沒有辦法證明自己不是,但他們卻有證據證明我是。」
克巳皺起眉頭:「梁大哥你你把我搞迷糊了。」
「那很正常,簡單的說,我不是進化者,但我可以展露不同種族的獸變徵,使用不同種族的武技,就百年堂所知,只有進化者能夠辦到那兩點,他們不曉得的是,條條大陸通羅馬
,世間沒有絕對的定律」
「那麼梁大哥是怎麼辦到的?」克巳十分好奇。
「抱歉,這是秘密。」
歐大軍追問:「到了這種時候也不能說?」
「不能。」
歐大軍埋怨:「師父你太自找麻煩了。」
「剛好相反,其實我避免掉更多的麻煩。」
「我不知道什麼更多的麻煩啦!」大軍不太喜歡莫測高深的言論:「我只知道,擺在眼
前的麻煩非解決不可,師父,我能幫上忙的地方,你就儘管說吧!」
「我也是,梁大哥,受你照顧這麼久,克巳也該有所回報。」
感受他們誠摯的目光,麻煩男子啞然失笑:「你們有這份心意我很感動,不過,如果真
的想幫我,按照正常模式當作沒事發生就可以了。該上學的就去上學,該工作的就去工作,
尤其是大軍你,邱老師的課後輔導不準翹課,知道嗎?」
「師父你真的認識他!?」銀髮少年頗感訝異。
「是的,邱老師並沒有騙你,大軍,我希望你好好聽他的話,我向你保證,他絕對會是
你這輩子最直得敬佩的人之一。」
島田克巳並不知道邱老師是誰,或許問了就會知道,但不是現在:「梁大哥,你再好好
考慮一下吧!我們知道您深不可測,但雙拳難敵四手,面對教廷精銳,多一個人幫您就多一
分力量,請放心的把背後交給我們。」
梁圖真站起身走過去,分別在兩位少年的肩膀上拍了拍:「一但有必要,我可以放心把
我最珍視的東西交給你們其中任何一人,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我相信你們,請你們也相信我
,我不是什麼頂尖強者,如果需要幫忙,我必然厚著臉皮開口,而在那之前,你們做好自己
的事就行了。」
「一定嗎?」
「一定。」
這不是一個男人與兩位少年的約定。
這是……三個男人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