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重逢
薛雲舟帶著康氏等人走走停停地往北行進了將近一個月,因天氣愈發寒冷,沿途看下來到處都是凋零的枝葉、枯黃的野草,就連青山也多數失去了綠色,不過畢竟是沒有污染的原生態環境,這一路下來倒也賞心悅目。
其實對薛雲舟而言,欣賞風景只是苦中作樂,這一路走過來心情並不輕鬆,一方面是風餐露宿的日子並不好過,另一方面是擔心賀淵的安危,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打完仗來找自己,最重要的則是沿途看到了太多的百姓疾苦,而這些疾苦才僅僅是這個時代的冰山一角,只要稍微多想一些,就會忍不住心情沉重。
此時已經入冬,雖然他們準備了禦寒的衣物,可北方的寒風尤其刺骨,從縫隙鑽進車廂里,依然會凍得人微微瑟縮。
薛雲舟始終不太適應古代寬大的衣服,干坐著只覺得更冷,便搓搓手哈哈氣,掏出從賀淵書房裡帶出來的地圖,攤開來仔細看了半晌,又張開手指比劃一番,忍不住皺起眉咕噥:「走了快一個月,怎麼才這麼點路程?照這樣下去,到青州不會要過年了吧?」
出了京城后他們又買了兩輛馬車,這樣康氏與顧氏可以單獨乘坐一輛,平日里能方便一些,而其他人也都可以躲進車內避一避寒風或雨水。
薛雲舟這一路都是與薛雲清共乘一車,薛雲清此時正在看書,聽到他的話便合起書瞥過來一眼,輕笑道:「王妃養尊處優,怕是不習慣外面風餐露宿的日子吧?」
薛雲舟早已習慣他的冷嘲熱諷,拿起地圖湊到他跟前:「你看看,照這麼走下去,過年前能到青州嗎?」
薛雲清看了看:「趕一趕興許能到,不過到了又如何?青州又不是我的家。」
「是我的家啊!」薛雲舟一臉豪情,「整個青州都是王爺的,王爺的就是我的,我看你也就是嘴巴惡毒一點,品性還能忍受,好歹是兄弟,我的也算你一份。」
薛雲清嫌棄地瞥他一眼。
薛雲舟扯著嘴角拍拍他的肩:「怎麼樣?夠義氣吧?」
薛雲清將肩頭的手撥開,淡淡道:「我不缺錢,吃穿住行都不牢勞你操心。」說完頓了頓,又加一句,「王爺的可不一定都是你的,若是哪天他膩歪你了,將你掃地出門,我可以收留你,不過你最好自己也長點出息。」
薛雲舟一臉「你果然刀子嘴豆腐心」的表情看了他片刻,接著無所謂地笑了笑,自豪道:「我最大的出息就是贏得王爺的獨寵!」
薛雲清:「……」
這時外面傳來宋全的聲音:「王妃,此處離平城已經不遠,天黑前應該能趕到。」
進城意味著可以好好吃一頓好好睡一覺,薛雲舟立刻精神抖擻起來,掀開馬車簾問道:「什麼時辰了?」
宋全看了看天:「午時。」
「難怪餓了,那停下來吃些東西,休息一會兒再上路。」
「是。」
宋全傳話下去,一行人在山腳邊背風處停了下來,何良才領著餘慶等人開始忙著生火做飯,雖然在野外難免簡陋,可誰也不嫌棄,聞到香味個個都有些坐不住了。
薛雲舟不喜歡擺架子,再說這又是在野外,想擺也擺不起來,他實在饞得厲害,乾脆就蹲到火邊自己動手。在他的招呼下,所有人都過來圍著火堆或坐或蹲,除了康氏與顧氏比較矜持外,其他人個個垂涎欲滴。
烤架上有護衛打來的兩隻野兔,雖然比較瘦,但勝在肉質勁道,此刻被烤得滋滋作響,實在勾人胃口。
薛雲舟用匕首割下來一小片肉自己嘗了嘗,又割了好幾片大的分別端給康氏和顧氏,再割一些給薛雲清和自己,接著招招手,示意其他人來吃,眾人這才紛紛開動。
這裡正吃得熱火朝天時,不遠處的林子里走出來兩個人影,宋全立刻警覺,一手按在腰側的刀柄上,待起身後才看清,那是一老一少兩個普通百姓。
老人頭髮花白,牽著一個吮著手指的男童蹣跚而來,兩人都瘦得皮包骨頭,眼睛顯得又凸又大,一身破爛臟衣在寒風中晃蕩,看著實在可憐。
這樣的人薛雲舟已經見過很多,每次看到這些餓得啃樹皮、冷得瑟瑟發抖的窮苦百姓,他都覺得心裡難受得無以復加,他上一世雖然無父無母,可到底還是命好,自有記憶以來就一直過著優渥的生活,對於社會上貧窮的人只限於新聞里得來的認知,而那些人與眼前這個時代的相比,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老人顫顫巍巍走過來,又拉著男童抖抖索索跪下,蒼老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求幾位貴人行行善,給我孫兒一口熱湯喝,我們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我老漢餓死不打緊,可我孫兒……」說著不禁哽咽起來。
那男童抬起頭,咬著並不幹凈的手指,睜大眼看著火架上的烤兔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薛雲舟有些詫異,這個時代等級森嚴,沿途碰到的流民幾乎都是遠遠蹲在一旁眼巴巴看著,根本不敢開口討食,想不到這老人倒是膽子大,想必是實在不忍心孫子受苦,這才壯著膽子過來的吧?
康氏面露不忍,看向薛雲舟:「雲舟……」
薛雲舟回過神來,點了點頭,連忙叫人舀些熱湯盛些飯菜送過去。
餘慶做這些早已熟門熟路,連忙手腳利落地把吃的盛好送到老人面前。
老人感激涕零,跪在地上重重磕頭:「多謝貴人!多謝貴人!」
薛雲舟不忍地撇開視線。
雖然沿途碰到的流民都力所能及地施以援手,但這實在是治標不治本,他管得了人家這一頓,卻管不了下一頓,更何況天下流離失所的疾苦百姓多不勝數,哪裡是他救得過來的?他不是什麼高尚之人,但從和平年富足的代穿過來,冷不丁見到這些慘況,震驚之餘心裡更是堵得慌。
氣氛一時有些沉悶,薛雲舟正埋頭喝湯,突然見宋全蹭一下站起身,連忙抬頭,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只見林子里突然走出來一撥人,不由再次詫異。
這些人全都瘦骨嶙峋、衣衫襤褸,互相攙扶著走過來,眼巴巴地望著他們這邊的火堆。
在他們後面,又有一撥人走了過來……
薛雲舟微微瞪大雙眼,有些不可置信,他每次決定休息時,都會有兩名護衛在附近檢查一番,確定周圍沒有可疑之處,他們才會停下來,今天也不例外。
可眼下卻毫無預兆地冒出這麼一大撥人,實在是詭異。
薛雲舟暗自數了數,竟然有三四十人,驚訝之餘抬眼朝林子里看了看。北方的樹木闊葉的少,再加上天冷,草木並不茂盛,因此林子並沒有太多遮掩,沒道理有這麼多人卻發現不了,難道他們都是躲在地洞里的?
宋全面色凝重,按在刀柄上的手微微收緊,低聲道:「王妃小心,這些人形跡可疑。」
薛雲舟看著那些老弱婦孺,雖然並不覺得他們具有攻擊性,可還是謹慎地點了點頭:「好。」說著扶起康氏,帶著一眾人準備登上馬車。
只是還沒走幾步,那些人全都加快速度圍過來,口中喊著「求大人賞口飯吃」,或是「求貴人行行善」,聲音起起落落,全都透著悲苦。
薛雲舟這裡有個腿腳不便的薛雲清,又有康氏、顧氏兩名女子,速度快不了,沒多久就被他們圍在了中間。
薛雲舟面前站著一個大肚子的年輕女子與一個仰著頭一臉懵懂的女童,他想將人撥開,又有點下不了手,只好轉向另一面,結果那邊又面臨一個背駝得幾乎彎到地的阿婆,這阿婆瘦得皮包骨頭,顯然一碰就會摔個四仰八叉。
薛雲舟一臉為難:「諸位別攔著了,我們沒那麼多吃的。」
這話不起絲毫作用,那些人根本沒有讓開的意思,全都眼巴巴看著他們,嘴裡喃喃著討要吃食。
薛雲舟嘖了一聲,看向薛雲清,低聲問道:「你身上有沒有銅板?」
薛雲清取出隨身攜帶的荷包,從裡面掏出一把銅板,往遠處撒開。
人群轟動了一下,很快又寂靜下來,只有兩個小童跑過去,一顆一顆撿起來,用衣裳下擺兜著,其他人依然包圍著他們。
薛雲清挑了挑眉:「他們連銅板都不要?這背後有人指使吧?」
宋全見事情越來越不尋常,立刻將刀□□,旁邊幾名護衛也跟著拔出刀,雙方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可那些人依然不肯後退。
宋全目視遠方,朗聲道:「哪裡的縮頭烏龜!驅使老弱婦孺算什麼好漢?有本事出來露個臉!」
話音落下,周圍只余北風呼呼聲,半晌沒有其他人出現,更沒有人應聲。
薛雲舟皺眉:「算了,硬闖吧。」說著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就將面前一人撥開。
沒想到才跨出去一步就被拽住了衣擺,那人拖著他不鬆手,期期艾艾道:「大人賞口飯吃吧,我們好餓,吃了幾天的野草了,大人沒有飯就賞口餅吧……」
薛雲舟掏出匕首將被他拽著的衣角劃開,那人又撲上來拽另一邊,餘慶急忙扯開纏著他的人,衝過來替薛雲舟擋住,沒想到後面又上來兩個人,不依不饒地將他們拖住。
薛雲舟臉色難看,特別想將這些人都一腳踹倒,可又實在於心不忍,他回頭一看,幾乎所有人都被纏住了,他們不過十來人,對方人數是他們的兩倍多,就連宋全都拿著刀束手無策。
薛雲舟看著那幾名護衛,突然有點感慨,原攝政王簡直就沒有人性,可他怎麼培養出這些還算有良知的護衛的?還是說,他們跟著二哥時間久了,漸漸轉了性子?
不過此刻形勢詭異,他也只是稍稍走了下神,很快就將注意力放到眼前這些人身上。
幾十號人擁擠在一處,場面混亂不堪。
薛雲舟正想著要不要真的動手時,突然聽到康氏低呼一聲:「雲舟,馬車!」
薛雲舟心裡咯噔一聲,猛地抬頭,只見他們的四輛馬車突然動了起來。
宋全也發現了,再顧不得許多,抬起一腳就將人踹翻,這一腳踹出,後面再沒有顧慮,三下兩下將周圍的束縛解開,接著飛快地追了出去,另外三名護衛也迅速將人撂倒,飛奔而出。
一時間,周圍滿是哀嚎聲,一些老弱婦孺倒地不起,一些孩童嚎啕大哭,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突然出現這一變故,顯然是對方在聲東擊西,薛雲舟頭疼之餘再一次肯定是有人在暗中指使,而且說不定對方早已觀察了他們一路,不然不可能來搶他們樸素得不能再樸素的馬車,更不可能利用他們的善心驅使這些流民來擾亂視線。
正暗自琢磨時,不遠處突然衝出十來個年輕男子,這十來人雖然衣裳破舊、頭髮散亂,可一個個都長得高大威猛,且手中各自揮舞著鋤頭、鐮刀、棍棒等充作兵器,一看就不是善類。
薛雲舟大驚,一把將康氏拉到身後,大喊道:「劉護衛、於護衛!快將他們攔住!」
剩餘的兩名護衛立刻沖了出去,何良才、餘慶等人嚇得白了臉色,趕緊挺身擋在薛雲舟的前面。
形勢再一次發生變化,那些流民再次撲上來將他們纏住。
眼看著那些人有的與護衛纏鬥,有的越跑越近,薛雲舟所有的不忍都在這一刻化為怒火,抬手就往身邊一人的頸后劈下去,在那人軟倒的瞬間才注意到那是一個面色蒼白的中年女子,頓時覺得手被燙了一下。
可眼前的形勢實在不容樂觀,他只好硬著頭皮將撲上來的人一個個敲暈過去,令他意外的是,薛雲清雖然腿腳不便,可雙手雙臂卻極為靈活,竟然也撂倒了兩個人,而何良才、餘慶則有些力不從心。
形勢越來越緊張,對方人數太多,他們根本應付不過來,當周圍的流民一個個倒下時,那些壯漢也將他們包圍住了。
薛雲舟朝遠處望去,心裡有些擔憂,這夥人人數太多,不知道宋全他們能不能安然無恙地把馬車搶回來,而眼前更要緊的是,他怎麼才能護住康氏等人的安危。
雙方並未僵持太久,那十來人同時出手朝他們撲過來,薛雲舟想護住康氏,可身側突然一根棍子掃過來,他急忙抬手格擋,同時抽出匕首刺過去,只聽「噗嗤」一聲,那人被刺中腹部,他一隻手臂也劇烈疼痛起來。
還沒緩過勁來,這隻手臂就被另一人抓住,他反身一扭,抬膝就像踢對方的要害,沒想到那人極其靈活,十分迅速地避開了。那人再次伸出手來抓他,薛雲舟彎下腰,就地一滾,剛躲過對方的攻勢,就覺得肚子突然疼了一下。
只這一瞬間,他下意識皺眉捂了捂肚子,緊接著一個不慎就被人用膝蓋壓住,接著一根繩索套上來,他想掙扎已經來不及,很快就被人五花大綁。
薛雲舟被扯著站起身,肚子依然有些隱痛,不過已經比之前那一瞬間好了許多,他看向四周,臉色大變,只不過是幾個回合的功夫,他們竟然全都被綁住了。
沒多久,一名男子晃晃悠悠走了過來,看他出現的時機,應當就是這夥人的老大了,薛雲舟沉著臉看他:「你想要什麼?」
那人滿身匪氣,笑出一口白牙:「借點銀子。」
一旁的薛雲清冷眼瞪著他:「不過是借點銀子,竟然折騰出這麼大陣仗來。」
那人盯著他看了一眼,再次笑道:「要養活的人多,我也沒法子啊!啊……你們的銀子在誰的身上?不說的話我自己找了啊!」
薛雲舟暗自心驚,這人利用流民進行干擾,偷走了他們的馬車,連帶著將幾名護衛引開,簡直就是聲東擊西又調虎離山,而且看他這架勢顯然已經猜到馬車上沒有太多值錢的東西。
事實上他的確猜對了,薛雲舟為了出門方便,能精簡的都盡量精簡了,他不缺銀子,自然是將銀票銀兩隨身攜帶,值得人惦記的都在身上呢。
那人目光掃視一圈:「都長得不錯啊,要不連人也搶回去算了,兄弟們,你們說好不好?」
眾人齊聲歡呼:「好!」
薛雲舟見有一人目光落在康氏身上,皺了皺眉,正要開口,耳邊突然聽到了馬蹄聲,而且這馬蹄聲雖然離得遠,卻隱約有些隆隆的震撼之感。
對面的人也聽到了,面色微微一變。
所有人都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遠處四個黑點越來越大,緊接著宋全等人駕著馬車出現在視野中,宋全一看這裡的陣勢,目光一凝,立刻加快馬速趕過來。
那土匪頭子一把扣住薛雲清,抽出刀架在他脖子前面,高聲喊道:「不要過來!刀劍無眼吶!」
宋全連忙勒停馬車,面露猶豫,徵詢的目光看向薛雲舟。
薛雲舟沖土匪頭子道:「你綁個廢人做什麼?放了他,過來綁我!」
薛雲清面色難看地瞪了他一眼。
薛雲舟回瞪他:「你本來就是廢人!」
土匪頭子笑起來:「你們還真會裝蒜,我手裡這位才是正主吧?」
薛雲舟嘴角抽了抽:「何以見得?」
「你行不端坐不正,跟我挺像的,我手裡這位雖然腿瘸了,不過比你像個世家公子。」
薛雲舟:「……」
雖然時機不對,但是特別想對他豎中指。
土匪頭子又笑:「你羨慕他?兄弟們,給這位也架把刀!」
薛雲舟看著架過來的刀,心弦緊繃,這土匪頭子不按常理出牌,他有些擔心這人拿了銀子會不會乖乖放人。
場面一瞬間有些寂靜,隆隆聲越發清晰,眾人這才發現剛剛聽到的馬蹄聲並不是宋全等人的,不由紛紛變了臉色。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這聲音越來越大,漸漸震徹耳膜,土匪頭子發覺不對勁,連忙道:「將他們帶回山上去!」
話音剛落,突然響起破空聲,一道利箭倏然而至,猛地釘在了他的腳邊。
土匪頭子嚇了一跳,猛地抬頭。
前方突然出現一支大軍,烏壓壓一片如雲海般洶湧而至,氣勢磅礴,震撼人心。
大軍越來越近,薛雲舟猛地瞪大雙眼,一臉震驚地看著隊伍最前面那匹駿馬上挺拔的身影。
二哥……二哥!!!
賀淵抬手,身邊的旗手猛地揮舞了一下大旗,後面的大軍刷一下停下腳步。
賀淵肅著眉眼,目光一瞬間定格在薛雲舟的身上,見他頸上架著一把刀,眼底頓時沉冷,目光掃視半圈,落在那土匪頭子的身上。
土匪頭子下意識停止了腰背,握著刀的手微微收緊。
賀淵冷淡道:「怎麼回事?」
土匪頭子高聲喊道:「這位將軍,您看地上這一堆老弱婦孺,都是草民手裡這些人殺的!草民路見不平,這才兵刃相見!」
餘慶大叫:「哪有殺人,他們只是昏過去了!」
薛雲舟頭疼。
賀淵神色未動,只淡淡道:「你們綁著本王的王妃做什麼?」
土匪頭子神色大變,其他人也全都變了臉色,在面前黑壓壓一片大軍的勢力壓迫下,齊齊褪盡血色。
土匪頭子滿臉不可置信,頓了頓,猛地扭頭看向薛雲清。
薛雲清:「……」
薛雲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