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章
步效遠到了她身側坐床沿邊上,輕聲叫道:「瓔珞……」見她仍是一動不動,知道沒那麼就睡過去,猶豫了下,終於伸手輕輕扯了下她身後衣角。
昌平看也不看,回手「啪」一下就重重打他手背上。他倒沒什麼,她手心卻是被他手背突出骨節硌得痛了,「嘶」一聲,一骨碌地已經爬了起來,半跪榻上看著步效遠,一雙眼睛睜得滾圓,嘴裡嚷了起來:「誰准許你動我了?給我走開!」
這若是放從前,步效遠大概真就會聽她,不知所措地乖乖出去了。只是現,兩人處了這麼久,他多少有些知道她性情。片刻之前還那般甜膩地纏他身後,現卻驟然換成了這樣橫眉冷對,再遲鈍也知道她為自己要留下這個突然消息生悶氣,若真就這麼出去了,還不知道會怎樣。這次雖然不敢再動她,卻也沒離開,只是下了榻,蹲跪她身前,小聲問道:「還疼不疼?」
昌平那隻打了他手掌心本來還自己衣角上微微地蹭,聽他問起,反倒是不動了,哼了一聲,側頭不去看他。
步效遠有些苦惱地抓了下頭,想起張龍從前曾他面前賣弄,說大凡女人,喜歡聽就是男人甜言蜜語。你她面前早也說晚也說,多說這不要本錢話,早晚有一日這女人總會讓你說到手。此刻他倒真恨不得自己也有張龍那樣一張嘴,好把她說得回心轉意,至少不要這樣負氣地明日與他分開,偏偏腦子裡又像灌了漿糊一樣,什麼話也想不出來。呆了半晌,終於憋出了一句:「瓔珞,我不想和你分開……」
昌平用眼角瞟他一下,見他臉漲得通紅,說完一句就緊緊閉上了嘴巴,只拿一雙眼睛望著自己,滿是懇切之意。也不知怎,看到他這樣目光,心就不由自主軟了下來。
「那你現就去跟魯大將軍說,說你明天要隨大軍東歸,叫他另派別人留駐!」
步效遠一怔,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昌平見他臉上現出為難之色,心裡剛有些消下去火便又突突躥了上來,盯著他怒道:「現大戰既然已經消停,留下兵馬也不過是和西戎軍士一道留守為防萬一,軍中那麼多人,我就不信非要你不可!」
步效遠微微低下頭去,額頭汗又細細密密地冒出了一層。
昌平大怒,一下已是下榻,趿了鞋一邊往外去,一邊氣道:「你不說,我去找你大將軍說!」
步效遠見她真生氣了,急忙起身趕了上去,拉住她衣袖解釋道:「瓔珞,今天你沒看見……,他們都要我留下,我推拒不了,這才答應了他們……」
昌平本已穿外衫了,聽他這樣說,突然停下動作,回頭看著他冷笑道:「說了半天,原來都是我不好,妨礙了你逞能機會。你心裡是不是也怪我不識大體,這樣讓你為難?算了,你愛留下就留下,我可沒那心思去跟你置氣!你自己既然捨不得離開,我就算真拿繩子把你五花大綁地帶走,你心裡只怕也不痛!」
昌平說完,把穿了一半外衫脫下,捲成一團隨手拋地上,自己已是重上了榻,放下了帳子躺了下去。
步效遠被她這樣一頓搶白,臉陣陣發熱,聽裡面寂寂無聲,知道她真是生氣了。把她丟地上衣衫揀了起來放好,又帳外獃獃立了許久,終於掀開帳子,見她身上緊緊裹著被,仍是朝里睡著。慢慢她外側躺了下來,這才望著她背影,鼓起勇氣說道:「瓔珞你別生氣了,都是我不好。我真不是想逞能……,只是當時沒想那麼多,就應了下來……。既然已經答應了,就一定要做到……,我一定會早回去,你別生我氣了,好不好?瓔珞……」
他幾乎是懇求著叫她名字,心跳得厲害,期盼她能回身對他說,她已經不生氣了,她相信他話……,但是一刻鐘過去了,再一刻鐘過去了,她還是那樣背朝著他,連頭髮絲都沒動一下。心裡這才明白了過來,原來這次真是狠狠得罪她了,只怕前幾日兩人那夢幻般甜蜜相處隨她明日離開,再也一去不返了。
步效遠心裡一陣難過,恨不得就這樣撲過去把她身子從后緊緊抱住,要她對他說,她已經不生他氣了。
她力氣沒他大,如果他抱住她,她一定掙脫不開。但是……,他幾次伸出了手,終卻都縮了回來。直到后,還是沒有足夠勇氣就這樣抱住咫尺之外她。
他已經惹她生氣了,再這樣冒犯,她會不會討厭他?
第二天他睜開了眼睛,一眼就看到她已經起身坐他里側,低頭正看著他,眼睛略微有些浮腫。
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
她昨夜難道竟被氣得哭了?
步效遠一陣心疼,又一陣後悔,猛地坐了起來,下意識地就包住了她一隻手。
去跟大將軍說吧,就說自己改變主意了,請他臨時再換個將領留駐這裡。
他心口一熱,正要張口對她說。不想她已經一把甩開了他手,掀開了被子,就這樣踩過他腿下了榻,過去開了門閂。早等外茯苓和侍女們捧了梳洗用具進來。
他平日穿衣洗漱都是自己動手,所以茯苓和侍女們都圍了她身邊。兩人不像前幾日早間起身時那樣親密,氣氛怪異,茯苓也覺察到了,一邊服侍昌平,一邊有些不安地看了下還坐榻上步效遠。
步效遠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正好瞧見她映大鏡中半張臉,彷彿也正看著自己。只是兩人目光剛剛相接,她就立刻移開了視線,仍是沉著臉。
昨夜暖爐里炭火燃燒殆,上層蒙了厚厚白色灰燼。一個侍女掀開了爐蓋想要翻熱炭火,卻是被她阻止了:「等下就要走,還理它做什麼。不識好歹,愛怎樣怎樣,隨它去好了!」聲音聽起來極是冷淡。
她可是說他嗎?
步效遠心微微沉了下去,湧上了一絲難過。垂頭喪氣地掀開了被,想下榻去。手剛抓住被角,卻愣了下。
自己昨夜何時睡去,已是迷迷糊糊記不得了。但前幾夜兩人同衾而眠,昨夜那衾被她一人裹住,他也就沒有拉過來蓋,這記得很是清楚。現身上卻多了層被衾,難道竟是她……
他心口又熱了起來,再次看了過去。
侍女們知道今天要啟程離開,所以動作都很麻利。她很就梳妝妥當,出了內室,竟再也沒看他一眼。
早飯也是沉默中匆匆結束。步效遠幾次想對她說話,只是她始終都微微沉著臉,邊上侍女又圍了一圈,直到送她到了王宮大門,看她登上了馬車粼粼駛向東城門,竟然再也沒機會說上一句話了。
步效遠隨了大軍一直送她出城十餘里,這才停住了馬,怔怔望著她消失視線中車輦,惆悵萬分。
大軍因為剛踏上歸途,全軍上下氣氛極是松,行軍速度也不趕。一早出發,到了黃昏之時,才不過離開戎陽幾十里地。魯大將軍命原地駐紮過夜,明日繼續前行。
張龍出城之時,偷偷帶了幾皮囊酒身邊,入夜酒癮泛了上來,怕被別人看見,兜衣襟里,偷偷找了個角落,背對著人摸出了酒囊,拔掉酒塞正要偷喝幾口,肩膀突然被人從后拍了一下。嚇了一大跳,手一抖,那酒囊就掉到了地上,酒立刻咕嘟咕嘟流了出來。
張龍又是心疼又是惱怒,還以為是要藉機訛他幾口酒軍中之人,也顧不得看是誰,慌忙蹲□去把還往外流酒皮囊扶了起來,這才回身罵道:「鬼鬼祟祟,嚇唬老子啊,分你幾口就是!」
「你好大膽子!公然往軍中攜帶禁物!皮肉剛好,就又癢了?」
一個壓低了聲音傳來,卻很清脆,分明是個女聲。
張龍嚇了一跳,仔細看去,這才認了出來,居然是昌平公主,裹了件斗篷站自己身後。
「公主……」
張龍手一軟,那皮囊就掉地上了。也不想這公主怎會跟了自己到這處,顧不得掉地上還往外漏酒水皮囊,矮身跪了下去,低聲哀告了起來:「饒了小這一回……,這就第一回呢,不想就被殿下撞上了。往後再也不敢了……」
張龍哀求了數聲,見昌平公主立著不動,也不說話,不知道她意圖,又怕引來了旁人,饒是春寒凜冽,後背也已是急出了冷汗。突然想起了步效遠,急忙又搬了出來道:「小張龍,和步駙馬是鐵杆兄弟,駙馬爺可有殿下面前提過?」
他提了步效遠,見昌平還是不語。偷偷抬起頭,借了遠處映照過來火光,依稀看見她似笑非笑地正望著自己,眼睛里眸光晶亮。雖是有些昏暗,卻也難掩奪目美貌,心中顫悠悠抖了一下,突然竟有些眼紅起步效遠了。
「他那樣不解風情老實人,竟然會得了這樣國色天香一個美人,現還又讓她獨守空房……」
張龍心裡正胡思亂想,突然福至心靈,冒出個念頭,整個人抖了一下,看著昌平小心試探道:「殿下……,可是要小人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