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坦白

?兩節課上得心不在焉，好在課是昨晚備好了的，也沒有出什麼大的紕漏。下課回到辦公室，翻出手機，上面赫然是校辦的未接來電。

我本來陰沉的心情此刻更是雪上加霜。我猶豫了片刻，還是撥了回去，接通了，校辦周老師說讓我上去找杜校，他這會兒正好有空。

難道這事這麼快就傳到校長耳朵里了嗎？平時也沒見討論區有多熱鬧，還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我只得硬著頭皮到了校長辦公室。敲門進去，國字臉的杜校長就坐在辦公桌後面，把手頭的文件合上，抬眼看我，示意我坐他辦公桌對面的皮椅。

「蕭老師，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什麼找你來。」他手頭的黑色鋼筆點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也不待我回應，把液晶屏幕一轉，對著我的赫然是那個小三帖。

「這個你看了吧？」

我點頭，「剛看到。」

他扔了鋼筆，向後靠在椅背上，盯了我片刻，表情沉鬱。

雖然才見過他幾次，但我明了他的風格。在他面前，最好不好解釋太多，他不會在意那些解釋的。

果然他指著屏幕開了口：「這個是不是事實我不關心，我也不想過問員工的家事和感情。但現在這事兒很明顯影響到了學校名聲。蕭老師，你上學期才進三中，我也看得到你的教學能力，但是怎麼能弄出這種事情來給學校抹黑呢！」他手指敲在辦公桌上，「這是哪兒？是學校！學校最重要的是什麼？名聲！」

他雙目含威盯著我，我只好點頭。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像帖子上說的這樣破壞了別人家庭，但是作為一個過來人，我勸你一句，這種事兒最好別干。」

「而作為一個校長，我要告訴你的是，儘快消除這件事的負面影響！」

「你也不希望你的同事，學生在背後對你指指點點對吧？」

我只能再次點頭。

「好了，我還有事兒處理。」他再次靠到椅背上，發出逐客令。

「謝謝杜校長，我會處理的。」我只能做出承諾。

離開了校長辦公室，我感覺特別難受。那種有理無處說的苦悶，那種自上而下籠罩我的壓力，全憋在心裡。我能告訴校長我只是在追求真愛嗎？我能封住別人的嘴讓他們不說嗎？都不行！這一招是如此陰險惡毒！直切我這個工作的軟肋，而我還不能還手！

我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對策。照王婷的辦法做？會有一些效果，可我從哪兒弄個男朋友過來呢？我已經和司明分手了，難道還拉個人來演戲？想想都覺得彆扭。否認自己不是第三者？自己還真是坐實了「小三」的位置。

思來想去，我摸出手機找到學校網管老師的電話。

但考慮半天又打住了。可以封號刪帖，但校園網討論區允許外來id發帖，照對方這陰險的路數，刪了對方還可以換台電腦再發，並且添油加醋說我心裡有鬼繼續抨擊。

我眼前浮現出程笛父親那犀利的眼神，以及他此時運籌帷幄的得意，心裡異常窩火！

突然我想起他其中一句話——「小姑娘真是長大了啊，天不怕地不怕，是不是也不用管家裡老人左鄰右舍怎麼看呢？」

糟了，如果我爸媽知道這事兒……

我馬上撥通了老爸的手機，還沒撥呢，我手機進來了電話，正是我爸。

「寧寧啊，你今晚回來一趟，我有事給你說。」

「爸，什麼事呢？」

「你回來就對了。一定啊！」

一種不好的預感浮現心頭，我的心猛然下墜，像本來就掉在懸崖邊的人被人一腳踢下去，墜落深淵。

不會的，不會這麼快的，也許是我媽看上了哪家小夥子要給我相親呢？我找了一個安慰自己的借口。

這一天我都沒什麼心思，坐在辦公室被人打量，又不能早走。好不容易挨到了五點，我趕車回到了家裡，一路的忐忑不安都壓在心底。

該來的總會來，該面對的總要面對。我猶豫了一會兒，按響了家裡的門鈴，那鈴聲今日格外刺耳。

門是我爸開的，進了屋，沙發上是我媽和奶奶。

氣氛很壓抑，我呆在門口一時不知道該進該退。

我媽眼神如刀甩過來，「蕭寧你過來！我有事跟你說！」

沒法退了，我只得硬著頭皮走過去。

「坐在這兒！」我媽指著沙發一頭。

我看了我爸一眼，他點了點頭。我只好走過去坐下。

「媽，發生什麼事兒了？」我強作鎮靜。

「什麼事兒？」我媽抬手就要給我一巴掌，被我爸攔住了。

「你先讓寧寧說說話，聽聽她怎麼說的啊！」

「說？還說什麼！做出這種丟人現眼的事，你不嫌你蕭家丟人啊！」

「女兒也大了，這在國外也不是什麼大事。你沒看新聞，那個什麼姓張的明星也是啊！」

「老蕭你!」我媽手指我爸，一副要把牙咬碎的樣子。

「爸，媽，你們先告訴我怎麼回事吧。」我猜他們知道了，卻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我媽轉過來盯住我，「你自己做了什麼還不曉得！還要瞞我們多久！」

我求助似的看向我爸。我爸嘆了口氣，說：「今天我剛和你媽走到大門外，你媽正要去趕車上班，有個人走過來，說是程笛的爸爸請我們去喝茶，是有關你的事要說。於是我們就去了，結果他說，他說……」

「他說什麼？」

我爸猶豫了好一會兒，被我媽怒目斜視，「你不是說你天天看新聞你都懂嗎？你說啊！」

我爸頓了一會兒，說：「程笛她爸爸說你是個，是個同性戀，勾引他女兒，所以程笛才在鬧離婚……」

「嘩啦」一聲，我彷彿聽到那層我刻意蒙上的布被刀子劃破的聲音。我所遮掩的一切，都暴露了。而這都拜一個人所賜。學校的風言風語，校長的談話，連我爸媽都這麼快就知道了。真是夠快夠狠啊！

我微微苦笑，「你們相信嗎？」嘗試做最後的掙扎。

「你還想瞞我們？」我媽又激動起來，「程笛她爸爸還放了一個什麼錄音，一聽那個聲音就是你！你那時候才十八歲啊，說什麼要和程笛過一輩子，你羞不羞人啊！」

「我說好端端的怎麼要和司明分手，原來是這麼回事！你丟不丟我們蕭家的臉啊！」我媽拿起茶几上的遙控板朝我砸來。

遙控板砸到我身上，我沒覺得痛，只覺得心底凄涼。遙控板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接著是兩節電池滾動的聲音。

我爸忙拉住我媽，「你彆氣了，氣也沒用啊，先聽聽寧寧怎麼說啊！」一直沒說話的奶奶彎腰去撿地上的東西，邊撿邊說：「說就說，別扔東西，砸壞了還是要自己掏錢買。而且我不信寧寧真是那麼糊塗的孩子！」又把遙控板和電池擱到對面電視柜上，對我說：「寧寧啊，你快跟你媽說兩句，認個錯，讓她消消氣。」

我該說什麼？認什麼錯？我本想著採取主動這周找個時間跟我爸媽坦白，可是……

我欲哭無淚。事到如今，我只能選擇告訴他們我心裡最真實的想法。

我把奶奶扶回去，又退回自己的位置。心裡長嘆一聲，算了，還能瞞什麼，瞞了七年，是該把一切都告訴他們了。

做了決定，我反而不慌了，心裡異常冷靜，好像世界凝固了。我吸了吸鼻子，把要掉出的淚逼回去，緩緩開口：「爸，媽，奶奶……是我不好，程叔叔說的，是真的。我喜歡程笛，高中的時候就喜歡。我答應了她要和她一輩子的。可是高考完了她爸爸就找到我，說我這樣不對，要我和她分開，否則就告訴你們，就把程笛送出國去，讓我再也看不到她。」

「那段時間你們也知道，我天天把自己關在卧室里，哭了三天。」

爸媽沒有說話，也許他們回憶起了那時我的反常。

「我答應了程叔叔。我上了大學，和司明在一起。我不想回益城，因為我怕再見到程笛。我也以為七年過去我就忘了她，但是沒有，我見到她才發現我還是喜歡她，還是因為不能在一起難過，她也是一樣，她也喜歡我，她也很痛苦。我也想答應司明就這樣結婚了，生個孩子，一輩子就這樣了。」

「可是爸，媽，我想了很久，難受了很久，我無法接受這樣的生活，我還是想和程笛在一起。」我已淚流滿面。

「我知道你們覺得兩個女孩子在一起很荒唐很奇怪，可是誰規定了一定要一男一女才能在一起？是老天爺嗎？是法律嗎？我們國家的法律也沒有這樣規定。只是因為大多數人都是一男一女才結婚，只是因為我們這樣的人被排斥，不敢站出來，所以你們就以為只有男女才能結婚。不是這樣的，現在十多個國家都允許同性結婚了，連美國總統奧巴馬都贊成。你們平時看電視，那上面的一些明星，古代的一些皇帝，都喜歡同性。只是沒有人說而已，只為說出來會被罵，甚至被打。」

「媽，我知道你很生氣，爸爸和奶奶也是。你們想打我就打我一頓。我沒有任何怨言。但這不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做錯了，而是因為我惹你們生氣了，讓你們難過了。」

「我沒有勾引誰要破壞誰的家庭。程笛本來就不喜歡郭建祥，她只是聽她爸爸的安排嫁了。這幾年，我痛苦，她也一樣。所以我們才決定要在一起。她會離婚，下個月就會辦好手續。而我，對不起，爸，媽，對不起，我不想再重複七年前的悲劇，我想和程笛在一起，過一輩子……」

「我知道這個在你們看來是錯的，但是我不想再屈服一次。我不想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過一輩子，到老了後悔。爸媽，我希望你們能懂我，能理解我……」

我媽氣得發抖，霍地站起指著我鼻子，「老蕭你看你養的好女兒，說了這麼大一通，我以為是認錯，結果，居然說還要和一個女的在一起，還要過一輩子……」她氣得環視四周看有什麼能拿來抽我的，卻沒有找到，又指著我，聲音尖銳，「你滾，我沒養過你這樣的女兒！」

我爸忙順著她的氣，「彆氣了彆氣了，寧寧快給你媽認個錯，別讓你媽氣出個好歹來！」旁邊奶奶也說：「寧寧啊你也是，好好的和司明過，這男婚女嫁才是正常的，你那個不對，快認個錯啊……」

我苦笑，「爸，媽，奶奶，我喜歡程笛，這沒有錯。我們雖然遮遮掩掩，但我們沒有做壞事，沒有傷天害理。我唯一的錯，就是不該讓你們生氣失望，是我不孝。爸，你照顧好媽，我明天還要上課，我先走了。」

我沒有再看我媽，拿起包徑直離開了家。我只聽到關門前我媽吼道：「走了就別回來，我沒生過你這個女兒！」又是什麼東西啪地一聲砸在了我身後的門上。

站在小區樓下，我看著樓上的燈光，曾經那麼溫暖照亮我回家的路的燈光，此刻卻是凜冽逼人。我該去哪兒，我能去哪兒？哪裡才是我的家？

淚，終於毫無顧忌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