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面具
?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小窩,只覺得幾近崩潰。對手太高明,我太弱小,剛一過招,就遍體鱗傷,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雖然我料到了對手的強大,過程的艱難,親身感受下,卻疼痛難當。那些異樣的目光,親人的責難,織成無形的網,網住我這條魚,再拖出水面來棄在地上。空氣越來越稀薄,心臟還在奮力地跳著,可是呼吸已經阻滯。
這樣的境地中,我還能做什麼呢?
我覺得累極了,在沙發上一趟,閉著眼睛蜷起來,放空腦袋,把那些異樣的目光,把校長威怒的氣勢,把媽媽暴怒的神情都剜出去,留給一片黑暗,而我在這黑暗中才感到一絲安寧。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睜開眼睛從沙發上起來。剛直起身腰背就感到一陣痛,弄得我呲牙咧嘴。
我張了張嘴,猛不丁打了一個哈欠。
我腦袋裡蹦出一個意識——我感冒了。
真是禍不單行!
帶著昏沉的腦袋去上班,同事的目光我也不想理會了,學生走神也吼不出聲音來。
王婷找到我,問我需不需要這周就召集辦公室老師聚幾頓。我乾笑一聲,說:「我已經和他分了。」
她面露驚詫,「那?」
「帖子上說的是真的。」我淡然回答。
「啊!」她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最後只說:「那你好自為之……」
我對她笑笑,真誠地說:「謝謝……」
她點點頭,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
能解釋什麼呢?我不想再違背自己的本心了,我倒想看看,流言是不是能變成利箭將我射成窟窿?
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我該上課上課,該下班下班,這樣堅持了一個星期。只是主動找我說話的同事少了幾個,走在校園裡有面熟又叫不出名字的老師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長了幾秒,偶爾還瞥見班上學生聚在一起說著什麼發現我又迅速散開。
又一個周一,發帖的人又有了新動靜。雖然是舊瓶裝新酒,卻指名道姓了,而且要求學校把我這個「道德敗壞」的人開除。
杜校再次「請」我去他辦公室,質問我是怎麼解決的。我只好懇求他再給我點時間。他問學生的狀態,我不得不保證會把對學生的影響減到最低。杜校冷哼一聲,說要特地查看兩周后我教班級的期中英語成績。
我只能點頭,但我心裡已經感覺到自己的不受待見,也許我不得不考慮另一種可能了……
晚上坐在電腦前,我心裡癟了很多氣,翻開那個帖子迅速敲下我的回復:現在結婚離婚自由,你干涉什麼呢?有本事就讓人家自由戀愛而不是家長包辦啊?你發再多貼也掩蓋不住自己葬送了兒女一生幸福的事實!還真對不住我就是那個天使,要守護自己喜歡了九年的人,這次說什麼也不會讓你得逞!
留完言我哈哈大笑——如果我寧願什麼都不要,除了你女兒,你又真的斗得過我嗎?
第二天上課,我提前幾分鐘結束了內容,然後咳了一聲,說:「這段時間學校有一些針對我的說話,我也不做什麼解釋,只想告訴大家一個故事,是非你們自己評判。」
學生都抬起頭看著我。
「九年前,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喜歡班裡一個同學,她是我的同桌。我很喜歡她,答應和她考同一所大學。我們很努力地學習,就是為了以後能在一起。」
說完我故意輕笑一聲,「我知道班裡也有這樣的同學噢……」後排艾娟和關俊傑互相看了一眼,有點不好意思。
我收回落在他們身上的目光,繼續說:「高考我們考得不錯,我們特別高興。不過沒有高興幾天,她爸爸就來找我,說我不能和她在一起,否則就把她送出國去。」
「我想了三天,特別難過,最後還是答應了她爸爸。她不知道這事兒,以為是我不喜歡她了,恨了我很多年,直到去年我回益城告訴她真相。當然,她已經結婚了,是她爸爸安排的。她和那個人很配,但是她不喜歡他。」
學生們的臉上露出各種表情。
我笑笑,繼續講:「我大學里交往過一個bf,當時只是為了忘掉她,結果發現自己忘不掉。所以,現在我和前男友分了,她準備離婚。」
「這個故事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講給你們聽,畢竟這是我的私事兒。但是看你們這幾天有點心神不寧,受到了不好的影響,我不希望這種狀態繼續下去。不管你們對我是什麼看法,我只有一個希望,踏踏實實地學習。」我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壓下了最後一句話——「因為下學期我可能就不在這裡了……」
教室里一時寂靜無聲,學生們交換著眼神,卻沒有人說話。
留著利落短髮的科代表於曉雯舉了手,「蕭老師,我們都知道您是個好老師!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們喜歡你!」
一米七的班長付濤站起來,「對,蕭老師,你是個好老師!」
平時怯怯的小蔚此也叫了聲「蕭老師……」想說什麼又有點猶豫。
我忍住眼裡的澀意,示意他們坐下。
「好了,故事聽了就聽了,不要外傳噢!ing,大家加油!」我故作輕鬆地微笑。
下課鈴響了,我保持著微笑離開了教室。
學生的理解和支持是這段時間來唯一能讓我高興甚至感動的事了。但是身在學校,看似有寒暑假輕鬆自由,但比其他地方更嚴苛的道德標準,更強大的傳統理念束縛著我,讓我束手束腳。就算是告訴了學生我的故事,我仍然不能說我喜歡的其實是個女子,哪怕她那麼美麗溫柔。而我,還必須強作笑顏。
但臉上的微笑是給別人看的,腳下一步步踩過去,全是荊棘,心裡的苦痛又有誰人知呢?
我突然很想程笛,想她清冷的容顏,想她溫柔的氣息,想看著她的眼睛告訴她,我會為了她努力!就算全世界都反對我還是要和她在一起!
我拿起手機打了過去,嘀嘀聲一聲一聲敲打在我心上,讓我焦急不已。
手機響了很久才被接通。
「蕭寧?」
「在哪裡呢?還在忙?」
「怎麼了?」
「沒,沒什麼……就是很想你,想見你,你在哪裡?」
電話那頭她沒有立刻回答,但我能聽見碰杯的雜音,似乎還有鋼琴曲。
「公司有個聚會,今晚可能不行……」
我像個剛打滿氣又鬆手的氣球,呼啦啦癟了。
「那,那好吧,」我言不由衷,「不要玩太晚了……」
「那我先掛了?」
「嗯……」我無力地應著。
突然我想到什麼,喊:「等等!」
「怎麼了?」
「那個,你……」我小心翼翼起來,「你和郭建祥什麼時候去辦手續?」
「說好了是這個星期三,但到了周三他又說他要出差去談一個合同……」
談合同?分別是緩兵之計!這樣拖下去,什麼時候才能離成呢?看來「小三」這個名聲我還要背這段時間了……
我一時沉默了,為那埋在心底的苦痛。
「蕭寧……」
「沒事,我會等著的,」我壓下心裡的不快,「那你現在還是住家裡?」
「嗯,不過我們現在分房睡。」
「哦……」想到程笛還和郭建祥住在同一個屋子,我心裡很不舒服。
「不相信我嗎?」
「不是的。」我猶豫了片刻,還是把心中冒出的念頭咽了回去——我想讓程笛搬過來和我住,但想起我媽,不得不暫時打住。按她的性子,說不定哪天會衝過來把我罵得狗血淋頭,程笛也跟著遭殃。
「那你工作怎麼樣了?那個人搞定了嗎?」
「他有點鬆動了,但還是沒答應。」
我想起程笛的使用期就要到了,又憶起那粘在程笛身上如蒼蠅般的目光,不由得為她著急。
「沒有別的辦法嗎?」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會有辦法的。」
哎,還是一如既往地不想讓我擔心,殊不知這樣我才更擔心。
「明天不加班了吧?能見面嗎?」
「明天,不確定呢……」
我強撐的心情隨著她的回答跌至低谷。可我能說什麼?她的新工作還在起步和適應階段,所謂「有情飲水飽」,對現在的我們來說絕對是個笑話!
掛了電話,我無力地靠在沙發上,頭頂的燈晃得我頭暈。我閉了眼,告訴自己,要堅持,「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還是解決手上的難題才對。
難題一堆,其中最難的就是親人的反對。這都兩周了,不知道我媽怎麼樣了。
想起我媽,我更覺頭痛。中間打過電話給我爸,我爸說她氣得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我奶奶也不高興,長吁短嘆的。
如今家裡唯一能說上話的就我爸了,也許是因為我爸脾氣好,又自小對我縱容,也許是得益於我的一個小伎倆——我回益城送給他的禮物是一個小平板,還專門為他下好了幾款新聞軟體。我爸愛看報,自詡了解社會動態,據說整天都抱著平板看新聞惹得我媽都生氣了。他們不知道的是,其實我就希望我爸多看點兒,現在網上新聞不時會推出一些和同性戀有關的文章,而且正面和中性評價居多。他看了,至少能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看多了,也許能多點正面看法呢?
我的方法多少奏了點兒效——我爸雖然電話里說我這樣太不靠譜還是要找個男的,但沒說過我心裡變態得了病。
思來想去,我明天要回家一趟,好好跟他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