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從魏嫻屋裡出來,蘇沁琬總覺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直到前方一身華服的女子映入眼帘,她方才定定神,迎上前去見禮,「嬪妾見過淑儀娘娘!」
淑儀簡萍玉,乃芳華宮主位,位列九嬪,是啟元帝首批妃嬪之一,算得上是宮中的老人了。
見是蘇沁琬,簡淑儀含笑點頭,「蘇貴人免禮!」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又望望她身後不遠的恆華殿,笑得有幾分意味深長地道,「蘇貴人這是從魏良媛屋裡出來?你倆倒真是姐妹情深!」
蘇沁琬無暇深思她話中意思,恭恭敬敬地再朝她福了福,卻不再多話。
簡淑儀也不在意,又隨意問了她幾句在宮裡的適應情況便讓她回去了。
「瞧方才蘇貴人的表情,看來果真如娘娘所猜測那般,魏良媛並不曾將今日之事告知她。」望了望蘇沁琬漸漸遠去的背影,簡淑儀的貼身宮女綠雙壓低聲音道。
簡淑儀輕笑一聲,語帶嘲諷地道,「涉及前程,便是嫡親姐妹都能背後捅刀,更何況這半路出家的所謂姐妹!」
綠雙沉默不語,姐妹之情……這是主子一輩子無法釋懷的痛。
她暗暗嘆息一聲,這才扶著簡淑儀的手往後殿去。
自這日之後,蘇沁琬仍如往常一般,閑來便綉繡花、看看書,偶爾與淳芊東拉西扯閑聊一陣子。說起來小宮女淳芊也是她進宮后的意外之喜了,小丫頭性子跳脫,率真淳厚,似一縷奪目的陽光一般,照進她昏暗的人生當中。
期間她也有好幾次到恆華殿去尋魏嫻,可每回恆華殿的宮女都說她出去了,連續幾日均是如此,讓她疑惑不已,好不容易這日趁著兩人一同到漱勤殿向燕貴妃及徐淑妃請過安后返回芳華宮,並肩而行的路上,她終是好奇地問,「姐姐這幾日在忙些什麼?妹妹本想到恆華殿尋你,可每回都她們都說你出去了。」
魏嫻眼神微閃,片刻才若無其事地道,「左右無事,不過隨便逛逛,也當是儘快熟悉宮裡,這畢竟是一輩子生活的地方。」
蘇沁琬心中一滯,暗嘆一聲,卻也不再追問,如此推搪的理由她又怎會聽不出,只是對方既不願說,她再追問下去只怕會有損彼此情誼。
「姐姐清麗無雙,配上這身流仙裙,真真九天玄女也不過如此了,難怪方才淑妃娘娘都讚不絕口。」諂媚的女子聲在身後不遠處傳來,蘇沁琬腳步一頓,輕輕拉著魏嫻的袖口往旁邊讓道。
這樣如眾星捧月的氣派,除了與她們一同進宮的「雙姝」之一的常嬪外不做他想。
「確是如此,憑姐姐的絕世姿容,頭一位承恩露的肯定是姐姐了!」
「江常在說得極是!」
……
「世上無絕對,話可別說得太滿了!」蘊含著濃濃不以為然的嗓音在她身旁響起,雖是很小聲,可仍是讓蘇沁琬聽了個分明。
她心中一突,詫異地側頭望了望看似謙讓地微垂著頭,可卻不屑地癟著嘴的魏嫻。
高傲地仰著頭的常嬪自然不會留意路的一旁謙讓自己的低位份妃嬪,她已從徐淑妃口中得知,再過不了多久,皇上便會寵幸新人了,一向自負容貌的她,在新人當中能讓她視作對手的也只有景和宮那位方嬪,其他人還入不了她的眼。
燕貴妃與徐淑妃共理六宮事宜,為免宮人兩頭奔波,啟元帝很是體恤地讓燕徐二妃在漱勤殿內理事,如此一來,倒是免了妃嬪們先去景和宮還是儲禧宮的為難。
蘇沁琬不得不承認,一國之君就是一國之君,思慮如此周全,連此等小事都想到了。直到她某日從漱勤殿請完安出來,甫一抬頭,便見一座異常磅礴的雄偉宮殿。
那是歷代皇后居住的鳳坤宮!
那一刻,她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荒唐的畫面——兩隻奔跑著的毛驢,互相撕扯著追逐掛在它們眼前晃悠、觸手可及的一根紅蘿蔔。
打倒對方,它就是你的了……
她打了個寒顫,立即將這詭異的畫面拍出腦海中!
當今皇上仁德,才不會做這般惡劣的事!
隔得幾日,趁著陽光明媚,用過午膳后,蘇沁琬懶懶地睡了半個時辰才幽幽轉醒。屋外聽到響聲的宮女連忙進來,整理床鋪的整理床鋪,侍候梳洗的侍候梳洗。
見屋裡收拾妥當了,蘇沁琬擺擺手便讓她們出去,獨留下替她梳頭的淳芊。
對主子不是讓帶進宮的綉裳,反讓淳芊貼身侍候的行徑,永芳殿的宮女們經過一段時間的嘀咕后,現已習以為常了。
蘇沁琬自然清楚她們的疑惑,可也不在意。已經過了四年多小心謹慎、忍氣吞聲的日子,她再不願壓抑自己,這是她要過一輩子的地方,難道還要為了個奴婢而委屈自己?
淳芊一般替她梳妝,一邊喋喋不休地說著不知從何處聽來的閑話,蘇沁琬也不阻止,臉上始終掛著縱容的淺笑。
「貴人,在你小憇時,奴婢見到魏良媛帶著茉雪出去了,不過,奴婢總覺得她與平時有些不一樣。」淳芊苦惱地皺著眉,手上動作卻不停,麻利地將那如瀑青絲挽成了一個簡簡單單的髻,再用簪子固定好。
「有何不一樣?」蘇沁琬好奇地追問。
「嗯,嗯……」淳芊兩道秀眉都快要擠到一處去了,良久,她才猛地一拍手掌。
「好看,奴婢覺著她比平日里見的都要好看!」
蘇沁琬愣了片刻,心中狐疑更深,聯想到魏嫻這幾日的舉動,一個朦朦朧朧的想法慢慢在她腦子裡升起。
「貴人、貴人,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那個想法即將成形,卻被太監小安子突然而來的驚慌失措的叫聲生生打斷了。
蘇沁琬心中一陣急劇亂跳,總覺有不好的事要發生,可卻仍強作鎮定地由著淳芊扶起她,「何事如此驚慌?」
「貴人,魏、魏良媛,魏良媛歿、歿了!」小安子跪在地上顫聲道。
蘇沁琬身子一軟,幾乎要栽倒在地,虧得淳芊緊緊抱住她。
「你、你說什麼?誰、誰歿了?」她臉色雪白如紙,懷著一絲微弱的期盼,死死盯著小安子。
「魏、魏良媛,恆華殿的魏良媛,歿了!」小安子哭喪著臉。
最後一絲希望被打破,蘇沁琬身子一晃,胸口處是一陣陣抑制不住的痛楚。
死、死了?
芳華宮恆華殿的良媛魏嫻失足落水身亡的消息,很快便在宮裡傳開了。
永芳殿內,蘇沁琬靜靜坐在榻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手上緊緊抓著的那隻通透的玉鐲子,淚水一滴一滴地掉落下來,砸在玉鐲子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那是選秀那日結識魏嫻時,兩人交換的禮物……
那個在她中暑時衣不解帶照顧她,要與她做一輩子好姐妹的魏嫻,還未來得及綻放年華的絢麗,就那般流逝了……
落水而亡?魏嫻又怎可能會是落水而亡!她至今記得,當日她得意洋洋地談及自己在外祖母家中偷學鳧水的趣事,也曾見識過她的水性,採薇苑那不過半人深,清澈見底,連根水草都無的小小池子,怎可能會讓她溺斃於此!
蘇沁琬擦擦洶湧而出的淚水,心中悲慟難當。魏嫻性情開朗,守禮知進退,從兩人相識至今,她從不曾見她與人有過爭吵,待人亦是多有謙讓,加之進宮日子也短,這樣的一個人,她實在無法想像竟會死於非命!
死於非命,是的,她從不曾相信失足落水那套說辭。
「貴人……」淳芊小心翼翼的叫聲乍然在屋裡響起,她擦擦眼淚,哽噎著問,「可查清楚了?」
「都查清楚了,魏良媛每日用過午膳后外出是在六月二十九日這日開始的,一直到出事,這當中均是一日不落,不但如此,她每回行走的路線均不一樣,但無一例外的都會在中途將跟著侍候的宮女撇下小半個時辰。七月初四齣事那日,跟在她身邊侍候的是宮女茉雪,與其他宮女一樣,她也是在中途便被魏良媛尋了個理由打發走了。」
「第一日,她是在月華樓附近將宮女翠羽支開的;第二日是在緲雲齋;第三日在湘碧館……」見蘇沁琬起身往書案前走去,鋪開宣紙,拿起筆架上的筆蘸蘸墨,淳芊緩緩地報出一個個地名,她每說一句,蘇沁琬便根據記憶將她所說之處在紙上一一標記出來。
望著紙上東一塊西一塊的名稱,蘇沁琬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陷入了沉思當中,六月二十九日……她記得自己是六月二十八那日到恆華殿尋魏嫻,她仍記得當時的魏嫻,臉上是激動歡喜的神情……
想到此處,她心中一滯,細細盯著紙上那一個個的名字。
月華樓、緲雲齋、湘碧館……她提著筆將這幾處用線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