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淳芊,你們可記得這裡面有什麼地方?」她側頭問身邊的淳芊。
淳芊探頭望望她所指之處,見方才幾個名字已用線連了起來,蘇沁琬手指指著的正是這幾處包圍著的空白處。
她沉思片刻,努力回想,「裡面有聽雨閣、研菲閣,還有……」
「臨荷軒!」蘇沁琬補充道。
她每說一個地方,蘇沁琬便在紙上相應位置添上,最後,她提著筆的手頓了頓,片刻后才又一筆一畫在上面落下「採薇苑」三個字。
採薇苑,是魏嫻身死之處……
她深呼口氣,冷靜地分析。魏嫻與宮女分開的這幾處,均離聽雨閣、研菲閣及臨荷軒不遠,而採薇苑……與她撇下茉雪的沐夕居最接近,她猜測魏嫻估計是去了什麼地方回來尋茉雪,在途經採薇苑時出的事。
至於她去了何處……若按她的想法,必是聽雨閣、研菲閣與臨荷軒中的一處。
那三個地方因地處偏僻,平日少有人來往,便是有,也多是匆匆而過,若無特殊原因,她是不相信魏嫻會日日往那邊去的。
蘇沁琬來回撫著「採薇苑」那三個字,有些許出神,或許從她踏入大齊后廷那一刻開始,她便逃不開、躲不掉這宮裡的種種紛擾是非,在宮中平安終老,看似一個很小很小,實際卻是不易達到的願望。
魏嫻的死,如同當頭一棒,將她從得過且過的圈子裡敲醒過來。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她不想任人魚肉,也不願自已有朝一日也如魏嫻這般,死得無聲無息。
「貴人,魏良媛的死……是不是有什麼內情?」淳芊見她沉默不語,惴惴不安地問。
蘇沁琬苦笑一聲,卻也不回答她,縱是知曉魏嫻的死另有隱情又如何,她人微言輕,身邊也只一個淳芊可用,又能做得了什麼?
只是,明知魏嫻的死不簡單卻要當做什麼也不知道,她也自問做不到。
「蘇貴人,淑儀娘娘有請!」正茫然間,門外小宮女果兒走了進來稟道。
蘇沁琬一怔,簡淑儀主動讓人來尋她,這可是自進宮以來的頭一回。進宮這段日子,她雖不敢說對簡淑儀有多了解,但卻也清楚她是個諸事不理,深居簡出的。雖並沒多少聖寵,可因她曾孕育過皇長子,即便皇長子夭折了,可啟元帝待她依然優厚。
她不敢耽擱,由得淳芊替她整理過衣冠,再細細補了妝容,這才往正殿而去。
「嬪妾見過淑儀娘娘!」入了門,她規規矩矩地向端坐上首的簡淑儀行了禮。
「蘇貴人免禮!」簡淑儀淡然地道。
站在她身旁的綠雙沖周圍的小宮女們打了個手勢,那幾人福了福便靜靜地退了出去,最後出去的那位順手輕輕拉上了房門。
蘇沁琬心中直打鼓,猜不透對方此舉用意。
簡淑儀凝望著她一言不發,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讓蘇沁琬更是摸不著頭腦。
「娘娘……」她試探著喚了一聲。
「聽聞蘇貴人命人查探魏良媛生前數日之事,可有此事?」
蘇沁琬一驚,倒也不否認。簡淑儀便是再不理事,對自己宮中的一舉一動想也是心中有數的。自己讓淳芊私下詢問侍候魏嫻的宮女,她知道卻也不奇怪。
見蘇沁琬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簡淑儀也不在意,平靜無波地繼續道,「魏良媛能得蘇貴人如此姐妹,倒也不枉來這一遭。如今她驟然離去,蘇貴人一時難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不管她因何而去,你覺得憑你如今身份地位,又憑什麼為她洗刷冤屈?」
蘇沁琬臉色唰白,猛地望向面無表情的簡淑儀,顫聲道,「娘娘若是知曉當中隱情,還請實言相告,嬪妾……」
「本宮僅知道魏良媛曾在臨荷軒外見到皇上離去的身影,其餘的一無所知,亦無意去打探。你該清楚,若魏良媛之死真是別有隱情,對方既能將她無聲無息地謀害於宮中……那她的勢力可見一斑。」
蘇沁琬腦中一片空白,魏嫻生前那些異樣總算是有了解釋,原來她果真是見過當今皇上。難怪,難怪她會一再避人耳目,難怪她會說出那樣的話。
如此看來,她那幾日外出,想來是打算再來一番偶遇,只可惜卻一直未能如願,否則便不會僅是撇下宮女小半個時辰便回來了。
可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讓她枉送了性命?
她神思恍惚地回到自己屋裡,淳芊見她這副模樣,也不敢打擾,輕輕拉上房門便退了出去。
「在宮裡,從來便沒有能獨善其身的,要想安身立命……」簡淑儀那番意味深長的話一直在她腦中迴響,她低著頭,如玉般的雙手越攥越緊。
許久許久,她才輕輕將手腕上魏嫻送給她的鐲子褪下來,小心翼翼地擦拭一遍,再放入絨布錦盒中,將蓋子合上,外頭再加了把鎖。
她來回撫著盒面,良久,才起身將錦盒鎖入櫃中。
「娘娘,你為何對這位蘇貴人如此另眼相看?憑她這嫵媚之容,怕是不為皇上所喜。」蘇沁琬走後,綠雙終忍不住問。
自當年那事發生后,主子對宮裡一切人與事都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如今竟然會提點蘇沁琬,不得不說真真是出乎她意料。
簡淑儀嗤笑一聲,「同一種菜式吃得久了,也會想換換口味,聖心難測,將來之事誰又說得准呢?本宮提點蘇沁琬,不過是想著賭一回罷了……」
良久,綠雙又聽得她幽幽地道,「我只怕自己等不到那日……」
她只覺胸口似是被重拳擊中一般,鈍鈍的痛。她痛恨,痛恨當年那人,比之那真正的幕後之手更甚!若不是她,主子這幾年何至於過得如此苦!
小小一個從五品良媛的死,不過如投入湖中的小石子,激起一陣小小的漣漪便消退了,每年宮裡因種種緣由死去的人說多不多,可說少也不少。魏嫻的死,除了她身邊親近的人,以及某些有心人外,根本不會有人記得曾有一位如花女子,還未來得及綻放便枯萎了。
「失足落水而死?她們果真如此判定的?」龍乾宮正殿內,坐在上首的啟元帝冷冷地問。
大太監郭富貴將身子躬得更低,「回皇上,兩位娘娘均派人查探過,魏良媛身上並無其他傷痕,出事的岸邊一處有幾個鵝卵石,並女子打滑的腳印,故才確定了魏良媛失足落水而亡。」
啟元帝嘲諷地勾勾嘴角,片刻中眼神一片陰冷,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他放任了這麼多年,某些人還真以為自己能在後.宮翻雲覆雨了!
從浣衣局抱著換洗的衣物回來的綉裳,遠遠便見淳芊從蘇沁琬屋裡出來,她不屑地撇撇嘴,對自己不受蘇沁琬待見一事,她根本不放在心上,一個無寵的正六品貴人,還不值得她耗神。
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尋個門路換個有前程的主子,那才不枉她進宮一場!
過得幾日,宮裡一下振奮起來了,原是近段日子一直忙於朝政的當今皇上終於重又進后.宮裡來了,一時間,六宮妃嬪均有些坐不住了。
賢敏皇后殯天後,啟元帝僅有的子嗣——未滿周歲的大皇子及大公主先後夭折,一晃幾年過去了,期間宮裡雖也陸續有妃嬪有孕,但均因各種緣由未能平安將皇子皇女產下,而最為得寵的清妃,進宮至今卻是從未傳過喜訊。
若能為皇上生下一兒半女,縱是日後聖寵漸少,在宮裡亦仍是有一分保障。更何況,長子長女,就算不是嫡出,地位比其他皇子公主總是佔優勢的。
自得知皇上不日將重翻綠頭牌后,通往各宮的道上處處可見衣袂飄飄、柔美出塵的婉約女子,便是每日在瀨勤殿理事的燕貴妃及徐淑妃,妝容都較往日多了幾分精緻。
蘇沁琬清楚自己要從六宮妃嬪中脫穎而出並不是件容易事。論容貌,她不是啟元帝喜愛的類型;論家世,縱是她生父曾官至總督,可畢竟人走茶涼,與出身名門世家的其他妃嬪相比,那簡直不值一提。莫說內務府那些人不看好她,便是她自己,也並無多少把握,君不見歷朝歷代多少後宮女子終其一生亦無緣得見天顏。
紅顏白骨,便是宮中無寵女子的寫照。
「墨香,你說本宮是不是老了?」含有几絲惆悵的女聲在靜謐的蘊梅宮正殿顯得尤其清晰。
「娘娘何出此言?您如今正是風華正茂,怎說這般話?」墨香一邊替她卸下頭上的珠釵發簪,一邊笑著道。
「都說新進宮的方嬪與常嬪是難得佳人,皇上想來……」大齊後宮寵愛最盛的清妃幽幽地道。
「那兩位給娘娘提鞋都不配,不過是景和宮和儲禧宮妒忌娘娘得寵,捧起來的跳樑小丑罷了!」墨香不屑地撇撇嘴。
清妃微微一笑,不施粉黛的嬌嫩白皙的臉龐染上一抹淡淡的粉色,一雙明眸竟似含著盈盈水光一般,如花嬌美,讓人忍不住細細珍藏,貼心呵護,好一位絕代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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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宮裡,又有熱鬧可看了……」盈盈跳動的燭光,映得坐在紅木太師椅上的女子臉上的笑意更添幾分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