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為帝1
《為帝》整個拍攝周期中最為壯觀的要屬火燒帝寢。江寧老頭兒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在郊外湖邊的一處建築工地上搭建出了一座簡易的房子。房子用料講究得很,都是用乾燥的木頭用最接近實體的方式搭建而成,再刷上新漆,經過後期的特效休整,幾乎能有真實的房子相差無幾的效果。
所有的拍攝劇照被逐漸放到了網路上,《為帝》劇未成而先紅,與此同時,基金會的前序工作已經展開,秦伯遠斥巨資城裡的「衿愛」基金會接連籌辦項目,環球影視的股價在接連一周漲幅之後到達了歷史的新一輪高峰。
顯而易見的是,《為帝》絕不僅僅是一部簡單的重頭大戲,它的存在本身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它為什麼存在,環球究竟在做什麼部署,這才是關乎著圈內動向的指標。各路媒體爭相報道,就連經濟刊物也都刊登格式評論,所有人都在猜測,「衿愛」基金會是秦家為林衿入圈送上的大禮,還是林衿只不過是環球影視涉足新領域的那座橋呢?
不論如何,《為帝》已經風頭鼎盛,各路猜想魚龍混雜,沒有人再去關注《為帝》究竟劇情如何,它更像是一把刀,所有人都在等著它一刀切下,分割近些年來這個浮躁的圈裡用金錢堆積而成的巨大蛋糕。
娛樂圈與金融圈的焦灼並沒有感染到遠在郊外的《為帝》劇組。
江寧是一個出色的藝術家,他對劇作的苛求是圈內聞名的。在《為帝》戲份拍攝進入後期時,c市郊外籌備依舊的陳國帝寢終於完工。
整個劇組遷移到了c市市郊,入住市郊的一處三星酒店。
酒店設施並不完善,風景倒是不錯,夜晚時,露台上空蕩蕩的,仰頭就能看見漫天的繁星。
衛碧牢記著宋承明的要求,夜夜在露台一副小清新狀仰頭看半小時星空,天寒地凍,眼睛痛得發酸,到後來居然真的有所改善。
也許生活真的在慢慢變好呢?
她有時也漫無目的地這樣想。半小時后,她看見手拿毛毯的周禮,卻又陡然清醒。
「衿愛基金會的資金已經運轉起來,等到《為帝》殺青,估計就會有大筆的資金注入。到那時候……」周禮圓溜溜的眼睛安靜地看著衛碧,「到那時候,你就可以休息了。」
「我當然休息。」衛碧笑了,「到那時候,我就成了一顆棄子吧。」
周禮的眼圈微紅:「衡姐,你還是……」
「我並沒有記恨。」衛碧仰頭望著天,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只是有時候覺得挺倒霉的,明明那麼多人都有著挺無聊的人生,上班下班,戀愛分手,我的卻好像是拍狗血肥皂劇的。」
「衡姐……」
「到時候能給我一張『警民合作』的錦旗嗎?」到末了,衛碧說。
周禮愣愣的,過了一會兒,悄悄低下了頭。
衛碧笑了笑,伸了個攔腰,繞過周警官下了露台。
早年秦家內鬥,秦老爺子一命嗚呼,最終的勝利者是秦則寧,秦家二叔入獄,三叔潛逃出境去了新加坡,當年涉案的一筆資金從此下落無影。一年多前,秦季仁偷偷入境,被警方發現,奈何關於那一筆涉案資金卻仍然毫無線索,於是警方就派周禮就繞了一個大圈子,成了一隻小狗仔,開始與陸箏有所接觸……後來的事算是天助警方,她和秦則寧鬧掰,陸箏步步為營挖她入se,秦季仁被抓,秦伯遠出獄,以《為帝》為中心的資金操作鏈漸漸浮出水面……
她的人生何止是狗血,簡直是8點黃金檔高收視率史詩級鴻篇巨製。
只不過,她從來不是主角而已。
出院前,有一個微醺的晚上,陸箏睡眼朦朧地坐在她窗前。
那時衛碧的眼睛還有一些模糊,她看不清陸箏臉上的神情,卻能聞見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她知道他已經徹底地醉了,如果只是普通微醉,狡黠如陸箏一定會繞大大的一個圈子,溫文和煦地勸說她把計劃配合到底,然而他那時卻只是抬著微紅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輕聲道「對不起」。
「沒關係的,我本來……也沒有特別想做的事。」
那時候衛碧已經坦然接受了這一大局棋的設定,只是偶爾想起一起抱著kfc全家桶在公寓里看影碟的日子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到後來,那些曾經鮮明的記憶也模糊了。
之後回想起來,記憶里似乎只剩下了病房窗檯下朦朧的月光,還有病房門口佇立的秦則寧。
她忍不住想,這一切秦則寧是不是早都知道呢?
*
帝寢搭建完畢時,《為帝》所有的戲份基本上都已經拍攝完畢,只剩下了火燒帝寢著一場大戲。
「第335場次——!」
衛碧深吸一口氣,拖著厚重的裙擺緩緩走入臨時帝寢的布景中。拍完這一場,她在《為帝》裡面的戲份就徹底殺青了。
這一幕戲在陳國兵敗之前,朱墨國大軍壓境,朝中逆臣慌作一片。十數年荒淫*,整個國庫已然虧空,奢靡之氣遍布朝野,邊疆已無可戰之將。此時若是敵國來襲,陳國一夕之間就將分崩離析!攝政王連夜修書,以邊疆十九城做籌碼與青雲國結成盟約,無需他們出兵,但求一紙盟約嚇退壓境敵國——此計確實奏效,朱墨國屯兵於兩國交界,雖沒有遇到抵抗卻遲遲不敢長驅直入,唯恐中了請君入甕之計。然而就在此時,陳國宮闈深處一場大火平地而起,滿天大火燒紅了帝都半片天,幾隊人馬殺入宮闈,斬殺禁軍三百餘人。秘密再也隱藏不住,朱墨國長驅直入,從此揭開陳國滅國之始!
這一場火,是陳國女帝親自點燃。
此時女帝只有一個人,她手裡舉著一盞燈,穿過長長的迴廊。風吹起她的裙擺,勾勒出瘦削的影子,就如同鬼魅一般。
此時距離當年兵變已經十餘載,十五歲的女帝快要及笄,乖巧而又懵懂。鮮血和傷痕已經在時間的長河裡淡化,當年刀口舔血、□□挑破胸膛的叛將兇徒們一個個早已經收斂成慈眉善目的老者。人們早已忘卻多年之前對先帝皇族的屠戮,以至於看到溫婉明媚的女帝時,所有人都舒心暢快地認為,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她坐在天底下最高的位置上,享受著最美的綾羅綢緞與最可口的食物,這些都是他們賜予的!等到她十六歲及笄嫁作人婦,生下皇子,這一生也算是完滿富貴……
然而這一把火,撕裂了所有人的幻想。
這是女帝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模樣,小小的身軀站在獵艷之前,明亮的眼眸里映襯著熊熊火焰。
她身上流淌著帝王之血,那是無論如何無法捨棄的驕傲。
縱使粉身碎骨,也絕不容一點泥污。
……
「陛下——!陛下,你想做什麼?」林衿扮演的丞相之女匆匆來到,看見帝寢里遍布的火油,終於慌亂起來。
夜風冰冷,吹來一點點碎雪。女帝手裡的燈明明滅滅,映襯著她臉上的神情也隱隱約約。她微微揚了揚嘴角,嬌憨的臉上露出一點惡劣的陰霾。「你猜呀。」女帝的聲音細軟輕浮,如同最輕巧的貓爪兒踏過積雪。
「你瘋了嗎?!」相女驚叫。
女帝卻置若罔聞,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結在手裡的燈上,看著它彷彿看著這世上唯一的光亮。
「你……你冷靜一點,你放心,我父親已經和青雲談妥,朱墨絕不會攻進來的!」相女軟下語氣,哄騙似的語調,「陛下,我父親一直以來對您很好,您忘記了嗎?」
女帝卻彷彿沒有聽見,她閉上眼,又搖搖墜墜往前走了一步。
「陛下!」相女的聲音尖細無比,「陛下,您忘記我哥哥了嗎?我哥哥他……我哥哥他對陛下也一直很好,陛下何苦走這最後一步?」
「那有什麼意義呢?他從來都不曾把我當做真正的人來看待。」女帝笑起來,「你父親殺戮我全家,毀我陳國百年基業,魚肉我百姓,對我再好又有什麼用?」
「那我哥哥他——」
女帝的笑容微斂,熒熒的燭光在她的眼底流淌:「令兄待我,如屍骸上開出的花,縱然花開千姿百媚,終究花下白骨累累。你說他是待我好,還是當我蠢?」
「可……」
相女愣愣看著女帝。
女帝凝望著她的眼睛,彷彿是透過她看到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倏地,她低垂下目光,手裡的燈輕輕翻轉。
「不要——!」相女驚叫。
「卡——」
……
「預備,點火!」區區一盞燈當然點燃不了大火。江寧一聲令下,劇務人員飛速各就各位。
衛碧喘了一口氣,忽然發現秦則寧站在鏡頭旁。他的身體僵直,目光空洞洞一片,彷彿是還沉浸在方才的劇情中。
衛碧舉著燈,遠遠看著他。漫長的歲月里許多記憶如同泡沫幻影,紛亂而又嘈雜地劃過腦海。
——令兄待我,如屍骸上開出的花,縱然花開千姿百媚,終究花下白骨累累。你說他是待我好,還是當我蠢?
——秦則寧,你的腳下是否有屍骸?
……
「第336場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