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敬文斌調任的地方是個山城,偏遠了些,風景卻不錯,一年四季氣候也好,冬天沒那麼冷,夏天沒那麼熱。敬文斌特意給晉池安排了風景區的房子,是個精巧的小別墅,他還特意強調不是特權違規,是家裡人早前置辦的房產,說起來晉池才知道,這個山城,是敬文斌祖輩世代生活過的地方,敬家以前也是這邊大門大戶來著,前些年敬家老爺爺要落葉歸根,家裡人回來看著風景不錯,風水也好,就置辦了些產業,留著日後養老。
別墅附近就是市裡重點扶持的度假村項目,不少高檔會所酒店,來往賓客挺熱鬧,食材也新鮮,敬文斌怕聘請保姆待在家裡晉池不自在,就單獨僱人給晉池定點送三餐,每天做什麼,吃什麼,他都提前過目,覺得沒問題才讓廚師動手。
敬文斌自己卻不住這裡,他剛上任,應酬多,工作忙起來也沒有確定的時間點,住在市政府給安排的宿舍里,不過有時候中午會趕回來跟晉池一起吃個飯,吃完又匆匆離開了,他很少在晚上的時候去晉池那裡,更沒有留下過夜過。在晉池放下心裡的重擔之前,敬文斌不想成為晉池新的壓力來源,所以把倆人的距離控制得不遠不近,倒是很安全。
對於敬文斌安排的一切,晉池沒有反對意見。他每天早晨六點,準時起床,換上運動服,在山上轉一圈,跑兩步,出出汗,心肺都特別清新乾淨似的,天然氧吧實在是養人。運動完他就回家看看新聞,吃了早點,再到山下花圃種植園溜達溜達,甚至跟花圃園的老闆討要了一塊閑置地頭,自己也擺弄了幾株花花草草。山裡人樸實熱情,很好相處,花圃主人一家子跟晉池很快就熟悉了,隔三差五就給晉池送點地頭土特產,熱絡得很。
晉池中午沒別的事,一般要回去睡個午覺,他午覺睡得特別沉,時間也長,總得要三四個小時才醒,以前工作忙,很多年中午沒睡過午覺,他來這裡之後,像是要把之前遺漏的都補回來。下午長覺睡醒沒多久,也就晚飯了,晚上就待在屋子裡,盯著電視打發一晚上,實在悶了,就出去走走透透氣。
山下花圃主人家的土狗生了一窩小狗崽子,剛出生的小東西肉滾滾拱來拱去,晉池看著毛茸茸很喜歡,就討要了一隻,先寄放在主人家裡。他等了兩天,才等到敬文斌過來吃飯,晉池等他吃好,問道:「我能在屋子裡養只狗嗎?」好歹敬文斌才是房子的主人,得主人點頭答應,晉池才能養寵物。
敬文斌聽到后,收拾碗筷的手一頓,說著:「當然可以,想要什麼品種,我幫你看看。」
「已經要到了,山下花圃的小土狗,你要是讓養,我就抱回來。」晉池說著,想了想,又道:「這裡快遞能送到嗎?買點狗糧什麼的。」
敬文斌看了看他,試探問道:「我帶你去市裡,你去逛逛街,買點必需品。」
晉池搖了搖頭,說著:「算了,我托花圃主人家買吧。」說完,又去窩在沙發里,打開了電視。
敬文斌看著晉池,覺得他眼神直直的,明明盯著屏幕,目光卻是散的。
晉池隔天就真的把小狗抱回來了,摸索著開始餵養,在屋子裡也總算是有能講話的對象了,晉池覺得自己總算是有了個伴兒似的。別墅里整天空空蕩蕩的,晉池也想看點活物,小狗暖暖絨絨的身子,讓他覺得暖和。
日子也就這麼不咸不淡地過了下去,敬文斌過來的間隔越來越長,晉池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見他了,他不會打電話去問,有些感情從一開始就是失衡的,晉池已經不想再消耗心神去挽回什麼,也不會再去創造什麼了。眼看著又過了一個星期,周末的時候,小狗不知道偷偷摸摸吃了什麼東西,一直拉肚子,精神也萎靡起來,抱到花圃主人那裡也看不好,眼看著越來越嚴重,花圃主人便叫晉池抱著狗一起趕往市裡的寵物醫院去。
到寵物醫院看了醫生,小狗留下了觀察治療,花圃主人要順便去辦點事,晉池就一個人,好多時間沒法打發,就乾脆四處溜達著看看。
他來這裡已經不短時間,不過第一次自己來市裡。他打聽了公交車站點,隨便坐上了一輛,晃晃悠悠地在鬧市區里穿行,沒多久聽到報站,「市政府站」,晉池一遲疑,走到後車門,下了車。
他站在市政府門口,猶豫了很久,還是撥通了敬文斌的電話,那邊倒是很快接了起來,晉池悶了片刻,說著:「在忙?」
「嗯,怎麼了?」
「沒事,你忙吧。」
他說完,掛斷了電話,站在市政府門口觀望了觀望,旁邊有個商廈模樣地地方,花圃老闆辦完事估計還好幾個小時,晉池準備找個地方待著。
他沒走出去兩步,身邊停了一輛黑色轎車,車門突然打開,穿著正裝的敬文斌跨出來,臉上帶著明顯的驚訝,說著:「怎麼過來了?」敬文斌倒是非常想樂觀地想去相信晉池這是熬不住寂寞來主動找他了,不過晉池的回答讓他相當哭笑不得,他聽晉池說道:「家裡小狗病了,帶他來看看醫生。」
敬文斌苦笑著想,敢情他連狗都不如,還不如小土狗在晉池心裡分量重。他叫晉池也上車,問了問知道過幾天才能把狗帶回去,就乾脆提議道:「在市裡住幾天吧,不是想買買東西嘛。」
晉池看了眼敬文斌的臉色,點頭答應了。
敬文斌推掉晚上的事,帶著晉池一起去吃飯,地道的當地菜,敬文斌笑而不語,只是忙著給晉池布菜,等看晉池吃差不多了,才說道:「我以為再過十天半個月,你也不會想起來我這個人,我倒挺嫉妒你那條狗了。」
晉池放下筷子,也笑了笑。
晚上晉池留在敬文斌的宿舍過夜,這是他頭次過來,市裡給敬文斌安排了一個小兩居,裡面東西非常簡潔,除了生活必需品,沒多餘的東西,廚房裡更是清鍋冷灶,倒是冰箱里有些新鮮水果和飲料。
敬文斌給晉池洗了幾個桃子,端過去的時候晉池正打開電視,敬文斌問著:「天天看,不膩嗎?」
晉池換著台,是個英文財經頻道,他聽了一會,關掉電視,說著:「打發時間唄。」
敬文斌遞給他桃子,晉池搖搖頭,說道:「有毛,不喜歡。」
敬文斌的手僵在半空,卻忍不住笑了笑,說道:「那你就一直不吃桃子嗎?」
晉池看他笑得有點不順眼,道:「我哥都給我削皮。」
敬文斌繼續笑著點頭,好脾氣道:「又將我一軍,故意的吧,我沒笑話你,得了,我給你削皮,那油桃能吃嗎?這邊油桃也不錯,還沒毛。」
「嫌麻煩就不削,不喜歡油桃。」晉池看敬文斌還笑,更看不順眼了,故意說道。
敬文斌找來水果刀,一板一眼地開始削皮,一邊削皮一邊說著:「就是慣的,不過我慣的我樂意,別人慣的,你就等削吧。」
晉池吃上削掉皮,切好塊的水果時,敬文斌接了個電話,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出門,看是有急事處理得樣子,晉池等了會,也沒什麼不自在的,到點去刷牙洗臉,還衝了個澡,窩在沙發里又瞥了兩眼電視,沒再等,上床睡了。
宿舍里就這一張大床,晉池躺在上面的時候,覺得也沒必要矯情,都是沒得選沒得退的路,還有什麼矯情的。他剛開始在陌生環境的陌生氣息里很難入睡,帶著耳機子聽了幾首歌,慢慢放鬆下來,也就睡了。
直到第二天的清晨,晉池睜開眼的時候發現敬文斌躺在床的另一個,他翻身坐起來,想下床的時候,敬文斌也睜開了眼睛,他撐著胳膊看晉池,聲音有點啞,剛剛醒來的男人沒有平時那麼幹練和難以接近,像個單純地家居男人,他說道:「陪我再躺會,加班弄了一晚上文件。」
晉池一猶豫,還是趟了回去,敬文斌靠近了些,卻沒有旁的動作,只是說道:「你用了我的沐浴液。」
晉池嗯了一聲,敬文斌閉上了眼睛,深深呼吸,又長長呼氣,說著:「我自己用不覺得,你用起來怎麼就這麼好聞。」說完也就不提旁的話了,像是真的不過是想趟一會。
晉池生物鐘很準時,在山裡養出來的好習慣,早早睡,早早醒,醒了就睡不著了,他安靜地躺在床上,將就著敬文斌,直到他又睡了個回籠覺起床,敬文斌洗漱后叫晉池跟他一起去單位的餐廳吃飯,晉池婉拒,說想出去溜溜,在街上吃。敬文斌順著他,說了幾個特色早點的名字,早晨還有會議,他沒逗留,去上班了。
晉池真的在路邊的早餐鋪子上點了那幾個特色早點,味道不錯,挺清淡,分量挺大,吃了都吃不下中午飯的感覺,填飽肚子,晉池去看了看小土狗的情況,確認沒什麼大事之後,繼續上街上溜達,溜達著溜達著,到了一家電影院門口。
他看到了許晉城的海報,晉池去買了票。
電影不是很上座,排片不多,坐席上觀影的人也寥寥無幾,這是許晉城這幾年著急忙慌趕拍出來的一部,不是男一號,許晉城在裡面給個男新人搭戲,相比以前的作品,平淡無奇,乏善可陳。晉池並不在乎,他只是想看看許晉城,想透過戲裝和化妝看看許晉城最近過得怎麼樣。
晉池買了全天的場,一直看到晚上,中午敬文斌來電話,晉池也沒看到,看到的時候已經過去好幾個小時,他也沒撥打回去,只是發了個簡訊說還在逛街。敬文斌很忙,晉池也不想讓他工作分心。
對於晉池來說,城裡有兩點比山裡好,有寵物醫院,有電影院。
從電影院里出來,已經是華燈初上,他看電影看得眼睛有點晃,他腦子裡全是戲里許晉城的臉,有點冷,有點木,彷彿是一個陌生人,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人了。
晉池突然發現自己也許很快就記不起許晉城原本的樣子了,他站在電影院門外的那一刻,特別想見一眼許晉城,特別想看看他跟從前別無二致的笑容。
可是哪裡會有別無二致這件事呢?
怎麼可能有呢。
晉池沒乘車,走了一個多小時,走回了敬文斌的住處,時間已經九點多了,屋裡還是黑的,敬文斌明顯還沒回來。晉池有點累,沒幹別的,直接上床睡了,睡前想著明天大概就能把小土狗接回去了。
也不知道是深夜的幾點,晉池被身上沉甸甸的重壓弄醒,是一身酒氣的敬文斌。敬文斌抱著晉池,輕輕親了幾下,晉池拉開床頭燈,說著:「喝酒了?去洗洗吧。」
敬文斌抱著他不動,說著:「讓我抱會,解解饞也行,你就磨我吧,看著我對你有耐性,可勁兒磨。」
晉池身體一僵,沉默片刻,說著:「你做吧。」
敬文斌也是沉默,只是摟抱得更緊,末了笑了一聲,說著:「都到這份上了,行,叫你好好記著誰是你男人。」
關於那天晚上的記憶,晉池只記住了疼,無邊無盡,幾乎是難以承受的疼。他不知道敬文斌是不是故意的,還是喝多了就沒把控力道,晉池渾身被揉捏得像是在被凌遲,疼得發抖打顫,可敬文斌不會停止,晉池也沒有阻拒。
晉池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破罐子破摔?他沒那麼頹廢,他潛意識裡覺得麻煩敬文斌這麼長時間,對方幫了很多忙,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不是嗎,他總得付出點什麼。晉池做慣了生意人,比誰都懂投入和產出,他覺得與其說讓敬文斌爽,不如說是自己心裡圖個痛快,他不想欠誰的。
就是疼,超乎想象的疼。
隔天清晨,時間還很早,敬文斌還是沉睡的時候,晉池輕手輕腳起身,穿上衣服后快速離開了這裡,像逃跑一樣。
寵物醫院還沒有開門,晉池渾身一陣冷一陣熱,他坐在門口台階上,等著醫院開門后把小土狗接走。晉池有點想快點回到自己的山裡,想牽著小土狗到後山上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小土狗恢復得不錯,見著晉池黑亮著眼睛搖著尾巴一個勁兒撒歡,晉池心情好了很多,付完診療費,也沒多少錢了,只能輾轉到客運站坐客車,司機也是山裡出來的人,聽說是花圃那家的狗,就讓上了車,還交給晉池好多土方子,晉池禮貌地笑著聽,身上卻難受得要死,山路顛簸,總是看不到頭,也真是啞巴吃黃連。
好歹到了山腳下,晉池已經臉色蠟黃,他到花圃主人家討了口水喝,都是熟人,他實在走不到山上房子了,乾脆就在花圃主人家裡歇息了一天,女主人見他臉色差,還給煮了雞絲白粥,晉池傍晚的時候覺得有點力氣了,就帶著小土狗一起回去了。
別墅裡面竟然開著燈,晉池有些意外,打開門一看,竟然是敬文斌坐在客廳沙發里,茶几的煙灰缸里已經落滿了煙蒂,敬文斌看到晉池也有些意外,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晉池讓小土狗去院子里玩,打開了房間窗戶,開口道:「你怎麼來了?今天工作不忙嗎?」
敬文斌苦笑了一下,說道:「我以為你走了。」
晉池也笑了笑,說著:「我能去哪兒?身上不太舒服,坐車回來在花圃那邊歇息了一天。」
敬文斌說道:「你把票根落在我那裡了。你再電影院待了一天嗎?為了看許晉城。」
「打發時間。」晉池不太喜歡敬文斌問這些事,他覺得對方有點越線過界了。
敬文斌把幾張票根放在桌子上,說著:「我最近,經常想起來小迪說過的一些話,以前不信,覺得他說得有些矯情,跟你相處了這段時間,我倒是願意相信了。小迪說,他總覺得像是橫插在你跟許晉城之間的罪人,你們那麼在乎對方,應該在一起。我現在也是這種感覺,自己像是壞人、罪人,棒打鴛鴦,把你跟許晉城分開了,你既然那麼愛,就回去找他吧,一輩子那麼長,耽誤幾年,不算什麼。」
晉池的手還放著窗戶框子上,窗戶也才打開了一半,他低聲念叨著:「一輩子那麼長,耽誤幾年,不算什麼。」念叨了兩遍,晉池抬起頭,看向敬文斌,說著:「你願意讓我走?」
敬文斌苦笑,道:「你還真當欠我債了?你是自由人,願意去哪就去哪,需要我幫助就說。」說完,從沙發上站起來,又道:「甭自己難為自己,有那麼多路可以選,沒必要非得委曲求全,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敬文斌說完,沒有逗留,離開了。
晉池晚上發了高燒,吃了點葯,退燒時候發了大汗,折騰一晚上,又瘦了不少,第二天早晨,他去花圃主人家,坐了去城裡送花的車,顛顛簸簸到了火車站,買了一張票。
在候客大廳等待的時候,晉池揣著票,到了檢票口旁邊的一個小咖啡店裡。
一坐就是一天,早就錯過了買的那趟火車。
他不知道該不該回去。
鄰桌有個女孩,竟然也枯坐了一天,晉池去買了杯熱可可,送給女孩,沒問什麼。女孩臉色發白,沖晉池一笑,坐了過來,說著:「你怎麼也沒走。」
「你呢?」晉池拿出自己的車票,無奈地看了看。
女孩倒是挺瀟洒,將自己的票撕碎,說著:「今天我男朋友結婚,哦,不對,是前男友,我們一起走過十年,然後,然後他跟別的女人結婚了,今天的婚禮很熱鬧,朋友圈都在刷,婚紗是我看好的那家店,酒店也是我喜歡的那家,什麼都沒換,就是新娘換了,夠不夠虐心?你呢?比我還慘嗎?」
晉池笑笑,又給女孩要了幾塊蛋糕,說著:「嗯,更慘,比你慘很多。」
女孩笑笑,說道:「帥哥,算了,咱看開點吧,不就是一個十年嘛,我還有更好的十年呢,留給更好的男人,渣男什麼的,就去禍禍別人吧。你看,我今天不是遇到好心人請我喝飲料,還吃蛋糕了嘛,吃甜的心情好,我現在心情好著呢。」
女孩笑著笑著,豆大的眼淚珠子就吧嗒吧嗒往下掉,咖啡店的老闆估計也看女孩跟晉池挺長時間了,端著兩倍熱咖啡過來,說著:「喝杯咖啡提提神,心情會好很多。」
女孩抹了抹眼淚,收拾著自己的東西,說著:「是吧,收拾好心情再上路,謝謝你們啦,我還有工作要忙,曠班一天,估計要加班到通宵,再見了,帥哥加油。」
晉池跟她揮手作別,又在咖啡館坐了一會,將老闆送的咖啡喝完,道了謝,重新去排隊買了票。
「一輩子那麼長。」
「不就是一個十年嘛。」
晉池覺得自己受到了蠱惑,等他坐上火車的時候,還有點恍惚,彷彿是在做夢,彷彿一下火車就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可等他真的從出站口出來,站在曾經生活過的土地上,才知道什麼是舉步維艱。
他急得想哭,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
晉池打車去曾經的住處轉了一圈,老爺子的房子,許晉城的房子,自己的房子,為許晉城準備的新房,都看了看,他知道那些房產許晉城已經賣掉還債了,所以晉池甚至不知道許晉城現在住在哪裡。
晉池在一個公用電話亭撥打了許晉城的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聽。
一輩子確實很長,晉池站在電話亭旁邊看著穿梭的行人車輛,他想著,這麼長的一輩子,怎麼過得這麼煎熬,他錯過的不是幾年,他已經錯過了一輩子了。
自己這一輩子早就過完了不是嗎?有過好的時候,有過壞的時候,唯獨沒有了回頭的機會,是他自己貪心了,妄想了,魔怔了。
一場倉促的旅行,結束於一個無法接通的電話。
晉池當下就回到火車站,買了返程的票,回到了那個山城。
下車的時候,他已經是高燒,晉池堅持著自己去了車站附近的醫院,在聯繫人那裡寫了敬文斌的電話,然後燒得睡死過去。
他稀里糊塗做了很多夢,卻夢不見自己最想見到的那個人,他急得在夢裡大哭大叫,像個孩子,他很惶恐,很害怕,直到抓住了誰的手,晉池死死拽住,生怕遺落了世間最後的拯救。
敬文斌是在會議途中接到醫院電話的,顧不得有上面領導在場,說家裡有急事,直接奔向醫院了。到的時候晉池正在打點滴,還沒醒,有個老大夫聽說家屬到了,讓護士把敬文斌叫到辦公室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說是不是辦完那事就把人扔了不管了。
敬文斌剛聽到一愣,而後才反應過來說的是哪回事。因為晉池的迴避態度,敬文斌也迴避提這事,再加上那天晚上喝了點酒,又不記得自己沒輕沒重,看晉池也沒什麼特別反應,就掉以輕心了,聽老大夫數落他,敬文斌懊悔得想哭。傷口沒處理,又來回奔波,不病倒才怪。
更讓敬文斌懊悔的事還在後面。本來這段時間,晉池已經平復得差不多,說得難聽是認命,說得好聽是淡定了,可敬文斌偏偏撩起了晉池的心火,撩得晉池像是又經歷了一次煉獄。身體上的問題容易康復,心理的就不好說了。
晉池住院了幾天,執意要回山裡,至於他這幾天去了哪裡,又為什麼回來,沒有提。當然,就算他不提,敬文斌也都知道。倆人誰都不點破,只是晉池對敬文斌好像更疏離了。
送晉池到山中小別墅的時候,晉池先去花圃主人家接小土狗,敬文斌看著那一人一狗的親熱樣子,暗嘆自己還真是不如狗了。他把人安頓下,本想返回去,他怕自己繼續賴在這裡,晉池不自在,休息不好,想跟以前那樣,保持距離,給晉池空間。
陰沉了好幾天的天空,突然就開始下雨了,瓢潑大雨,沒有停歇的痕迹。敬文斌想等會,就去廚房給晉池做飯,飯菜弄好端上桌子,大雨變成了中雨,敬文斌看了看晉池的臉色,晉池沒什麼表情,只是窩在沙發里看電視。
敬文斌穿上外套,走到門口的時候才說道:「我先回去了,你吃飯吧。」
晉池這才抬眼看向他,話沒說,敬文斌已經忙不迭地奪門而出了。晉池看了看外面的雨勢,心裡默默嘆口氣,拿起一把傘撐著出去,敲了敲車窗,正在發動車子的敬文斌放下車窗,雨又變大了,攜夾著風,掃了敬文斌一臉,晉池把傘往敬文斌那邊側了側,說著:「這麼大雨開車回去太危險,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明天再走吧。」
敬文斌有些意外,看著晉池平靜地臉,也不知道說什麼了,下車再次進屋的時候,飯菜還冒著熱氣,晉池去廚房了又拿出一副碗筷,擺到敬文斌面前,說道:「一起吃吧,吃好早點休息,你也跑了一天了。」
食不言寢不語,倆人都吃差不多了,晉池才開口道:「我在火車站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姑娘,她買了票,但是沒有上路,她跟我說自己談了十年的男朋友跟別的女人結婚了,小姑娘挺堅強,說不就是十年嘛,她還有更好的年華,更好的日子,還會遇到更好的人,一邊說一邊哭。」
敬文斌沒打擾,安靜聽晉池說,晉池抬眼看了下敬文斌,說著:「你跟我攪和在一起,也夠倒霉的,你有沒有想過,也會有更好的人在等你,不是我,我只不過是在拖累你,你看看,咱倆這麼長時間了,雙方都小心翼翼地,你對我更是不敢說什麼重話,所以敏感的話題都逃避掉,咱倆交流的時間屈指可數,有時候跟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陌生人之間最起碼不至於這麼提心弔膽。」
「我倒是真的沒別的去處,你不趕我走,我可以繼續安穩留下,你一旦趕我走,你也看到了,我回去了,連幾個小時都沒待,就回來了,我是沒了根基的人,去哪兒都一樣,都無所謂了。」
敬文斌真心疼得要死要死,什麼話都說不上來,最後竟然說了句:「攤上你,我認了。」
晉池一笑,說著:「這什麼話?」
敬文斌站起來收拾著碗筷,說道:「我那天的話其實還沒說完,一輩子那麼長,何苦弔死在一顆樹上,人家小姑娘不都說了嘛,不就是十年嘛,以後還會有更好的十年。」
敬文斌其實心裡挺打鼓,他捉摸不透晉池這是突然想開了,還是徹底放棄掙扎了,看著晉池這麼平靜,敬文斌反倒更是沒底了。睡覺前,晉池從浴室里出來,走到敬文斌門口欲言又止,最後抿了抿嘴,說道:「那天的事,也是我跟自己慪氣,也有責任,你喝多了酒也沒輕重,疼是很疼,不過措施做得好,應該能好些,你要是還想……就準備齊全些吧。」
敬文斌驚訝得簡直要從椅子上跌下來,晉池自己說完,也覺得不好意思,轉身就回到屋子裡待著了。
那天晚上外面的雨一直很大,打在山裡的樹葉河流上,整晚都是叮咚響的樂章,敬文斌睡著客房,隔壁就是晉池,誰也沒越過雷池一步。晉池一整夜沒怎麼睡,想了很多事,以前覺得心累,連回憶都覺得心累,回去一趟,還是覺得累,感到無力承擔的疲乏,既然無力承擔,就不承擔了,一輩子還長,還有更好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晉池有點可憐敬文斌。平時工作那麼累,那麼忙,還得分心照顧他,照顧得小心翼翼,相敬如賓,要尊重有尊重要呵護有呵護,跟照顧祖宗似的,非親非故,能圖點什麼。
人心都是肉長得,將心比心,晉池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混下去,自己這輩子好不好壞不壞,已經這樣了,他不能再糟蹋別人的人生吧。
晉池是個心軟的人,從前是,現在也是,他沒變。一個心地柔軟的人,運氣不該太糟糕,總會時來運轉。
早晨的時候,晉池給敬文斌下了麵條,吃完飯送敬文斌出門的時候說道:「我收拾收拾,過幾天去市裡跟你一起住吧,住你單位宿舍可能不太好,你有別的房子嗎?沒有我去租一個,你不用操心,專心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