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自此,守界人終於開始正視隨行者越來越多的這個問題,雖然還沒有追蹤到根源,但大部分猜測都指向一個方向——豎在他們這個面前方的保護屏障正在不斷削弱原有的保護力,甚至出現了一些特別薄弱的空洞一類的地方。
所以越來越多的隨行者在一些突發情況下,從自己的面跌入了他們的這個面;而能守御這道面與面之間界限的守界人的數量卻越來越跟不上。尤其是最近幾年,守界人除了面對兇徒以外,絕大部分時間都在追繳散布在這個世界各地的隨行者,所以損耗得非常厲害……
「……」聽完這通爆料,唐昀略顯獃滯地消化了一下,然後傻愣愣地問:「那啥,你不是說一般隨行者處理起來不是很棘手嗎?」
「那是相較於兇徒而言的。」時旻道,「一個物種如果能夠感應到自己世界的規則對自己的約束限制和處罰,然後感知到世界其他面的訊息,同時具備破開壁壘逃亡,它所擁有的能力就不僅僅是恐怖了,索性它穿越壁壘的時候會被壁壘里的法則削弱,守界人聯手才能剿滅;而隨行者是懵懵懂懂被卷過來的……」
光是主觀能動性上面就已經有了很大的差距,再加上武力懸殊,才顯得隨行者比較菜。
「但實際上,如果空間壁壘那麼隨隨便便就能穿過,為什麼這些物種再也回不去?」時旻以問代答。
「找不到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們自知也沒有能力再一次幸運地躲過壁壘對他們的擠壓和消磨。」時旻繼續道,「即使壁壘現在正不斷削弱中,它也依舊為我們這個面擋掉了絕大部分跨界物種,能順利穿過壁壘的,絕大部分不僅僅是靠運氣。」
「你覺得你至今遇到的兩種跨界物種很簡單嗎?」
唐昀不吭聲了,心說,那兩玩意兒雖然最後都解決了,但他到現在都還稀里糊塗,弄不清楚是怎麼做到的呢?
但是只看形態和一些逆天的技能,就已經很刷新他的三觀了。
時旻望了望他,「這兩個在守界人里算是最小兒科的了,基本可以肯定應該是兇徒跨界的時候不小心帶過來的種子,落地生根,最後長成的。」
唐昀:「……」幸好小爺剛剛沒搭腔!
轉念,唐昀聯想到自己,忽然明白為什麼方晟赫還不確定自己是個覺醒的臣呢就死追著不放了,確實,臣沒有君珍貴,但當下畢竟還沒有研究出什麼大批量生產君和臣的方法不是,即使他只是個並不那麼珍貴的臣,對方晟赫來說,也足夠繼續延續一下他們家族的榮譽了。
指不定,他還依靠自己能生出個君的下一代呢。唐昀被自己的想法噁心了一把,搖搖頭先甩開了方晟赫,反正現在還有唐靜這個大殺器陪著他磨呢。
唐昀見今天時旻態度尤其好,給自己爆了這麼多猛料,猜到應該是他剛剛弄傷自己心裡正愧疚著呢。他眼珠子轉了轉,趁機就問了,「你剛剛是怎麼回事?整個人跟黑化了一樣?」
時旻腳步一頓,臉上神色略顯複雜。
唐昀瞟了一眼,覺得有戲,於是乘勝追擊,發出連珠炮似的追問:
「你不是說你是沒有組織,不用向任何人負責嗎?你為什麼這麼積極地要追緝這些跨界物種?你真的準備搶奪守界人大佬的位置,推翻舊世界建立新規則?」
時旻站在原地靜思了一會兒,像是被唐昀的這段話勾起了不好的回憶,他眉頭皺著,唇線抿得很緊,眼底黑沉沉地,眼看著又要黑化的樣子。
唐昀一見不對,立馬戳他,「哎哎哎,別又來啊,老子可只有兩隻手,你剛剛已經廢過一隻了。」
時旻回神,微微晃了下腦袋,悶悶地道,「小胖子,你今天想知道的似乎特別多。」
唐昀見他還算正常,便嘿嘿一笑,「我這不是為自己小命著想嗎?」
他攤了攤雙手,「你看,我的什麼情況你都一清二楚,甚至我這個『臣』還是因為你誘發的;而你的情況……除了知道你姓時名……額,你還不姓時,你只是名字叫時旻,也是個跟我一樣的臣以外,其餘我一概不知,在信息這麼不對稱的情況下,我還願意相信你,已經夠把你當兄弟了。」
「我現在只不過是想多了解點,關鍵時刻好保命,我有錯嗎?再有像今天這種情況出現,我起碼知道怎麼順毛捋吧?」唐昀說得十分誠懇。
時旻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很相信我?」
唐昀點頭,一臉大義凜然,「那當然,做兄弟嘛,有今生沒來世,義和信一定要有的。」
「哦……」時旻恍然大悟的樣子,「所以你私底下找趙況安排人盯著我,並試圖跟蹤我,尤其當我帶著水草怪的屍體離開時,跟蹤我的人都多出來兩倍,這些都是相信我的舉止?」
唐昀臉上神色一僵,尷尬地呵呵笑了兩聲,「都不雞道你在說神馬?」
時旻伸手很自然地捏了他一把,嘴角有史以來掛上了第一個讓人覺得是帶著暖意的弧度,他拉過唐昀的小肥手,牽著他繼續往山下去了,「小胖子還是要多練練心眼兒。」
因為被當事人當面揭穿了他一直以來的小把戲,唐昀整個人神經都綳得緊緊的,生怕這個他從來沒摸清楚過底的時旻來個大爆發,然後兩人要來一場生死決鬥之類的。
時旻的這一捏一拉,他全都懵懵地任由對方做了。
直到快要回到唐姥爺修在山丘上的二層小樓的時候,唐昀才嗷嗚一聲跳起來,終於反應了過來。
他確實在跟時旻有了初次接觸后,就找老趙撒痴賣傻,找了各種小孩兒氣十足的理由,還偷了一張自家老娘的生活沒照,才讓他安排了人去跟著時旻,打探時旻的消息。
但是也不知道是老趙的人太水,還是時旻太深不可測,三番兩次地在時旻手上吃癟。
消息,沒探出來什麼有用的;跟蹤,幾乎次次把人給弄丟了。
而真正有用的一些東西,還是他自己在跟時旻的多次接觸里自己摸索總結出來的。
唐昀本來還覺得自己在和時旻的這場角逐中,自己一直是暗中的那人,誰知道,鬧半天,自己才是站在青天白日下,等著遭暗算的那個。
當即,唐昀也沒心思和時旻稱兄道弟了,對他的防備心理提到了有史以來最高。
時旻倒第一時間敏銳地察覺了,但是一時半會卻好像全部在意,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兩人回了屋子裡,剛好已經過了午飯時間,唐姥爺和唐姥姥都已經吃過了午飯,正在午休。
兩人便把帶出去的乾糧拿出來在客廳的桌子上擺了一桌,吧唧吧唧吃了,一前一後上樓去。
進門的時候,唐昀先一步走進門內,虎著一張饅頭臉,將時旻攔在門外。
時旻略顯好笑地支著下巴看著他,強硬地繞開他,走了進去,然後盤腿坐在地上,沖唐昀招手,那姿勢神情和動作,差不多就是大人哄小孩兒前的前奏姿態。
唐昀嘴角抽了抽,很硬氣,沒走過去。
時旻也不計較,歪著腦袋看了看他,忽然問他,「你想不想看看君是什麼樣的?」
唐昀略微一怔。
時旻便接著道,「剛剛隔壁鎮上就有一個,我帶你去看看。」
唐昀怒,「卧槽,你當小爺是小孩兒啊,找個新鮮玩意兒哄一哄就能揭過這茬?」
時旻無奈地彎了彎唇角,漫不經心地提醒他,「實際上,你不覺得就算要生氣也該是我生氣嗎?是你找人調查我。」
唐昀一窒,接不上話,他自己也說不清自己這種沒來由的怒火是怎麼回事。
時旻又道,「而且,你本來就是個小孩兒。」
接著低聲嘀咕,「不知道現在的小孩兒是不是都像你這樣,怪得很,人小鬼大,有時候看著真不像小孩兒。」
唐昀心裡跳了跳,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時旻面前,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小孩兒身份好似是最後一張底牌,如果這個也被掀開了,他大概就沒有什麼優勢了。
這個念頭只這麼一轉,他的嘴就已經比他的大腦要更快速地做出反應了,「你嘀咕什麼?不是說帶我去看活的『君』嗎?」
時旻見他果然來了興趣,眉眼彎了彎,似乎在說——果然這招有效,小孩兒多半都能哄得好。
唐昀見了,恨不得一爪子撓上去。
兩人並沒有在屋子裡停留太久,唐家二老還沒有醒,兩人便就又奔出了門。
花了大概四十來分鐘,兩人就已經從山上的小路跑到了隔壁的鎮子,正是午後太陽最烈的時候,街道上都沒有什麼人煙,火辣辣的太陽曬著泊油路滋啦啦的。
唐昀和時旻兩人站在一條大道上,鞋子上還沾著從山裡帶出來的泥土,盯著大太陽,汗順著眼皮往下滴,略顯得有些傻氣。
唐昀望著時旻,「我們怎麼找上午在山上看到的那些人?」
時旻左右望了望,左前方有一棵挺粗壯的大樹,看年頭,應該有好幾十年了,他帶著唐昀走到了樹下,示意他爬上去。
唐昀咧了咧嘴,「我說,你上輩子是不是貓啊?怎麼就對爬樹這麼情有獨鍾?你爬個樹就能找到人啦?」
時旻:「那你爬不爬?」
「……」唐昀和他對視了不到五秒,蹭蹭地爬了上去,「……爬。」
時旻在樹下被逗得有些樂的樣子,但臉上依舊沒有太多的笑容,只是仰臉看了看已經坐在了枝椏上的唐昀,眯了眯眼,然後一躍,伸手靈巧地像只貓一樣,就攀了上去。
隨後,他坐在唐昀的身側,一手拉住唐昀,而後道,「行了,就像早上那樣。」
「?!」唐昀愣了一下,隨即很快反應過來,「你是說……就這麼明目張胆地在整個鎮子里搜索那兩個人還有他們跟著的君?」
時旻點頭。
唐昀:「你又準備炫你那吊炸天的技能了是吧?」
時旻笑而不語。
唐昀嘟囔,「拽個毛啊拽,你就是不教我,我有一天也能自己琢磨出來的,到時候小爺一定要狠狠給你打臉一擊……」
他一邊說便一邊熟練地融入了環境中,全權開放了自己的五感,讓自己靠著身後的大樹,以大樹的根係為脈絡,一點一點地向整個城鎮擴散開去。
時旻看到他這麼輕易而又精練地就進入了狀態,挑了挑眉,有些驚訝的模樣,隨即自己也進入一種沉靜的狀態。
一時間,這個夏日午後的小鎮里,一胖一瘦兩個半大的少年像是和毒辣的日光、芬芳的夏日香草融成了一體,任何人都感知不到這兩個人的存在。
而他們的感官卻無處不在,這個小鎮的邊邊角角都成為了他們世界的一部分。
終於,在小鎮的一個民居里,唐昀看到了那兩個在山上「見」到的臣。
他們坐在一群跟他們很有同類氣息的人中間,只是看座次,似乎地位並不低。
而這其中,以座次和眾人的態度來看,地位最高的似乎是中間的一個少年,大概十六七歲的樣子,模樣很孱弱。
唐昀不太確定這是不是就是「君」,因為對方是坐著的,他也沒太「看」出來對方哪裡有殘疾,以及有沒有什麼噴火吐水之類的能力。
眾人正在說話,上午兩個臣丟掉了追繳目標的事情應該已經報備過了,而且大概有了新的章程,他們現在說得並不是這件事。
「……嗯,確實要在上面換人之前有所斬獲。不然今年的類比……」
「其實,我倒覺得我們沒有必要爭這些,畢竟……」說話人是上午唐昀遇到的臣之一,「君殿你還小,今年又是第一年出來,以後的時間還長著呢。」
被眾人圍著的那位少年便開口了,他眼中並沒有被勸慰的寬心,依舊沉甸甸的,看著很不符合他的這個年紀,他沉聲道:「實際上,我的時間一直不多。」
他這話一出,現場頓時靜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