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哎,你準備去哪?」唐昀剛從樹上爬下來,就看到時旻追著那兩人先前的路線往山上跑。「你別告訴我你準備去撿那兩人的漏啊!」
時旻冷聲道,「明知故問。」
唐昀怒了,「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就他媽不能好好說話,小爺好歹算你同盟,你非得天天這麼陰陽怪氣地酸人嗎?」
時旻不理,繼續往山上跑。
唐昀見他這態度,冷笑一聲,「那兩個『臣』一看就是老手了,他倆都追丟的玩意兒,你以為你能找到?」
時旻腳步頓了頓,似乎也才想到這一茬。
「愛找你找去,小爺不陪你玩了,這麼大一座山,沒有你,小爺玩得更盡興!」唐昀氣急,撂挑子不幹了。
結果,他這話剛說完,時旻就轉身走了回來。
唐昀高冷地端著臉,雙手抱胸站在那裡,看著往回走的時旻,心說,好歹還有點眼色,知道自己錯了,行吧,回來好好給小爺認個錯,小爺就賣你個面子。
結果時旻走回來后,徑自拉住唐昀的胳膊往山上拖。
唐昀當場跳腳,硬是靠一把力氣定在原地,「草草草——你幹嘛?有你這樣的嗎?沒聽到我說嗎?小爺要跟你拆夥!」
時旻略顯無奈和急躁地瞥了他一眼,手上力氣加大,準備硬拖著唐昀往上走。
唐昀急了,硬生生定住自己,堵著一口氣,怒視時旻,「時旻,小爺受夠了你這脾氣了,今天你說要上山一整天,就上山一整天;你說要找人就找人;讓你教個技能,你就會嗆人;現在跟你好好說話,你又是這鳥德性!」
時旻的耐性顯然也耗盡了,「你走不走?」
「不走!」
時旻拉住唐昀的那隻手受傷青筋忽然粗粗地繃緊了,唐昀眨眨眼,暗驚,他手上力氣又大了一倍,他居然還沒有用盡全力。
唐昀發現自己即使用盡全身力氣,腳下也被拉著動了些,他抬頭瞅了時旻一眼,只見他眼底黑漆漆一片,平日里的一些小高傲小譏誚都不見了,只有死沉沉的一片,他頓時意識到時旻今日非常不對勁。
在他的腳下再次被拉動了一公分后,唐昀猛地伸手抱住旁邊的一個樹,怒吼,「時旻,你就是把老子拉上山又怎麼樣?老子說拆夥就是要拆夥,拉上去我也不會聽你的。你既然這麼牛,你自己去找就是了,你拖我幹什麼?」
時旻只自顧自地加強手上的力氣,緊緊抓住唐昀的手腕,硬是往山上拉,整個人像陷入了黑化狀態一樣,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唐昀被他拉的手腕像快斷了一樣,都疼出了眼淚,他嚎道:「時旻,你他媽給老子放開,你是準備弄死老子嗎?」
忽然,咔嚓一聲,唐昀嗷嗚尖叫起來,「老子的手——」
時旻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猛然鬆開。
唐昀的右手極不正常地垂在那裡,臉色刷白,額前全是冷汗,眼眶裡都疼出了淚,他用左手捧住自己的右手,轉身背對著時旻就往山下走,越走越快,直到跑了起來。
時旻一驚,趕緊上前去追。
「給我看看。」時旻緊緊盯著唐昀的右手,唇線拉得緊緊的,一向透亮的褐色眼珠子里盈滿了焦躁和擔憂,以及隱隱的愧疚。
「你他媽給老子滾遠點。」唐昀沖他吼,想繞開他。
時旻任打任罵,就是不挪位,非要看看唐昀的手到底怎麼樣了,「給我看看你的手,我保證不再像剛剛那樣……」
唐昀:「算老子瞎了眼,認你做兄弟。現在,我說,給老子滾遠點,姓時的!」
時旻一個錯位飛快地移到唐昀的身前,一把握住他的右胳膊,帶動了受傷的手,疼得唐昀只抽冷氣。
他一邊低頭檢查唐昀的傷勢一邊道,「我不姓時。」
唐昀一愣,連冷氣都忘了抽,好半晌他才反應過來,「去你媽的,現在是講冷笑話的時候嗎?」
「我說真的,我不姓時,時旻只是我的名字。」時旻一邊說一邊飛快地摸了摸唐昀的右手,然後一隻手握住唐昀的左手,一隻手握住唐昀的右手,忽然一發力,唐昀只覺得手心一陣暖,然後右手就不再疼了。
他詫異地低頭看了看,發現自己的右手已經好了,不再時軟趴趴地垂著了。他驚駭地動了動,睜大了眼看時旻,「你怎麼弄的?」
時旻含糊地道:「只是脫臼,我以前經常會這樣。」
唐昀皺眉,左右動了動右手,發現手上一點異樣的感覺都沒有,剛剛他也只顧著暴走,並沒有仔細觀察自己的右手,只覺得疼得都痛徹心扉了,就像斷了一樣。卻不想,原來只是脫臼而已。
確定手完全好了之後,唐昀一張饅頭臉繼續黑漆漆地沉著,繞開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時旻,冷酷十足地繼續往山下走。
時旻站在原地看了看,一聲不吭地跟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半里地,還是唐昀忍不住譏諷,「你跟著我幹什麼?還指望我跟你說聲謝謝,謝謝你弄脫臼我的手,然後又給我接回去?」
時旻張了張唇,卻什麼也沒說,繼續保持沉默。
唐昀被他這欲言又止的樣子弄得更火,「卧槽,說句對不起那麼難啊?你媽沒教過你怎麼做人啊?」
時旻立即抬眼望著唐昀,張嘴,有些磕磕盼盼,「小胖子……剛剛,我確實有些過火了。」
唐昀被他這模樣弄得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反正他是明白了,這時旻大概這輩子沒學過「對不起」這仨字兒。
時旻伸手摸了摸唐昀的毛刺兒頭,飛快地道,「下次不會了。」
唐昀咧咧嘴,做出一副齜牙咧嘴的像,最終,他有氣無力地擺擺手,道:「……算了!」
兩人又沉默地開始往山下走,走到半道兒,唐昀打了個轉兒,回過頭重新往山上走。
時旻頓足,「你去哪?」
唐昀不做聲,繼續往山上跑。
時旻快步攔住他,「小胖子?」
唐昀暴躁地道,「你剛剛不是死活要上山嗎?你他媽現在又攔著幹嘛?」
時旻眼神沉甸甸地望著他。
「看毛看,你當老子為了你?老子不過是想上去看你的笑話!老子倒要看看你上去能找到什麼鬼玩意兒!」唐昀冷笑。
時旻沉默地上前,帶著一份小心地伸出手,拉住了唐昀,「小胖子……」
唐昀斜睨著他,臉上露出一種「小爺等著呢,你是感激涕零地要道歉還是要道謝,都快點吧,老子受得住,就等你這句話了!」的表情。
但時旻只叫了一句小胖子之後就沒有了下文。
白白浪費了唐昀擺了半天的表情和姿勢。
「你之前說的對,那些人花了那麼久都追緝不到的東西,不可能讓我們撿漏,而且今天上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沒有必要再上去了。」說著,拉著唐昀下山。
唐昀這才想起來,時旻之前所說的,他今天上山只是為了找人,現在看來,他要找的顯然就是這些人了。
只是……「你怎麼發現這些人的?」唐昀也在山上活動了這麼久,從來沒有發現山裡采山貨的人中有一波臣。
時旻的態度重新變得淡定和緩和起來,他看著唐昀道,「比起普通人,『臣』只是讓你能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力氣更大而已。有時候,真正要靠的還是這裡……」
時旻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繼續道:「經驗和知識。」
唐昀:「……」這話是在暗示他沒腦子嗎?
時旻:「我這段時間上山一直在找有沒有跨界物種隱匿在這片地域,可是在這座山上,我們閑晃了都半個月了,居然沒有發現任何一絲異樣……」
「這難道不是好事兒?」唐昀暗忖,怎麼聽這話,覺得你好像巴不得有多一點跨界物種到處亂躥呢。
時旻瞥他一眼,語調依舊很平緩,「這就是異樣。一般能跨越界限來到我們這個面的物種,大部分都是智慧的,只有極少部分像你先前遇到的那兩樣植物形態的物種,它們應該是在其他跨界物種穿梭時,被不小心帶過來的。」
「而有智慧的跨界物種在沒有摸清楚情況前,不會貿貿然地往我們的這個面智慧物種聚集的地方去的,大部分都是會先落在山野之間。」
唐昀點頭哦了一聲,先潛伏,摸清情況再出手嘛,不難理解。
「按照正常情況……」時旻掃視了周圍一圈,「在這種保存完整,生人進來不多的山裡,差不多有十到二十不等的跨界物種,我們逛了半個月,怎麼也應該遇到一兩樣的。」
唐昀:「但是我們一樣都沒遇到,所以你懷疑是有人先一步將他們都解決了。」
時旻點頭。
唐昀搓了搓下巴,「嘖嘖,你們這活兒是一年比拼一次業績嗎?一個兩個都這麼拼?」
聞言,時旻頓了頓,似乎在腦中將要說的話給過濾了一遍,才道,「因為這兩年,形勢變得有些……不太好。」
「以往,跨界物種來到這個面的情況並不多,大部分都是自己破了兩個面之間的壁壘跑過來的,這樣的跨界物種通常都很強大而且狡猾,他們似乎一早知道我們這個面的大概情況,也知道我們這個面里有專門追繳它們的人,所以追緝起來會非常麻煩。往往為了追緝一個跨界物種,要動用數十上百人,其中起碼要有十個君。」
唐昀大概明白了時旻要說的內容。
時旻說得這種跨界物種,在守界人里通常被叫做『亡徒』,因為想從一個面逃到另一個面的,大部分是為了逃脫原本世界里的規則限制或者懲戒。
除了這些兇徒之外,還有一小部分跨界物種是類似於唐昀現在這個面的動植物,本身並沒有產生智慧,也不能與人交流,基本不具備自己破開壁壘的本事,處理起來也並不棘手,守界人稱之為「隨行者」,因為它們是在這些「兇徒」破開壁壘時,不小心被卷過來的。
「但是最近十幾年,我們這個面里『隨行者』開始變多,而且隨行者中逐漸出現了一些有智慧的物種。」時旻接著道。
唐昀的眉頭皺了起來,似乎已經有了些不太妙的預感。
果然,隨著時旻的敘述,唐昀頓時覺得,還真是只有人類能幹出這些事兒。
最初幾年,這些隨行者變多,其實變相地給很多君提供了鍛煉的機會,而且給這個面里的各種開發研究提供了更多的有價值的「屍體」。
但是隨著能交流有智慧的隨行者出現得越來越多,守界人里出現了一些分歧。
以前他們滅掉的不是怎麼也是「兇徒」,或者是毫無意識的隨行者,內心裡是自豪並以英雄自居的。而現在,越來越多的隨行者里出現了有智慧並且能交流的物種,甚至有些只從形態上看,幾乎和這個面里的一些普通動物甚至人類差不多形態。
他們會乞求,會流淚,會哀鳴,他們為自己的無辜發出憤慨,他們來到這個面也很惶恐不安,他們也想回去,但是他們沒有離開這裡回到自己世界的辦法。
所以他們就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只求能在這裡獲得一個安身之地。為什麼守界人能憑一己判斷就決定他們能不能存在。
於是守界人中一部分開始動搖,對於這類隨行者的處置是不是該與時俱進,出台一點不同的政策,畢竟,如果他們願意交流和溝通,他們就能提供更多他們自己面里的信息,這裡面所蘊含的價值並不小。
而另一部分則態度堅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且有時候,不是他們想不想來這個面,想不想作惡的問題,他們離開原有的面,為了生存,他們必須找能替代的生物能源。
大部分情況下,這些隨行者的生物能源都不是簡單的東西,要麼是這個面里稀有的一些資源,比如某一種樹的汁液里一樣物質,而十棵樹百棵樹產出的這種物質,對這個隨行者來說,可能只夠支撐一天。
以這種速度消耗,這個面根本供應不起。
甚至,有些隨行者的生物能源就直接是人類,難道每頓飯還要送幾個人類給這些隨行者嗎?
隨行者來到這個面確實不是他們的錯,但是他們在這個面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錯,破壞了生物原有的循環結構,打破了食物鏈和生態鏈,加劇資源消耗,諸如此類種種,最後受到迫害的,還是這個面里無辜的人。
就在兩方各持己見,僵持得不相上下的時候,還有一派人更清醒和尖銳地指出:
「比起這些隨行者,你們是不是更應該關心,為什麼這幾年隨行者和兇徒越來越多,而且有很多隨行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就像走著走著就跌到了我們這個面里一樣。而我們的君和臣因為血脈的原因,一代比一代少了……」
頓時,什麼聲音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