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唐昀一個迴旋的踢腿之後,氣喘吁吁地靠到時旻的背上,問他:「這玩意兒的弱點在哪?還看不出來嗎?」
時旻也有些吃力,但比之唐昀則多少要好一點,他和唐昀呈背靠背的姿態,互相倚著,時旻調試了一下呼吸的節奏,便低著頭,輕聲囑咐他:「你先休息一下,抓緊時間恢復一點。」
說完,他借了唐昀背後一點力,再次躍到了半空中,十五歲少年的身形像一張弓一樣,繃緊了勁兒,極力舒展開,與半空中若隱若現的鱗甲生物搏擊著。
唐昀坐在地下,盤腿一點一點調呼吸,卻發現身上的那種力量感還是有一種不斷流失掉的感覺,他眼前湧起一陣一陣的暈眩感。
唐靜抱著趙小寶在老趙的護衛下,湊到他身邊,小聲地問他:「大寶,大寶,你怎麼樣了?是不是受傷了?怎麼臉色這麼白?」
唐昀閉了閉眼,再睜開,沖唐靜搖頭,「沒,就是有點餓的感覺。」
實際上,他是有種已經餓到了頭昏眼花的感覺了。
時旻在一個漂亮的長拳打到年獸的一塊地方后,年獸再次隱匿了蹤跡,時旻輕盈地落地,護在了唐昀的身前。他低頭飛快地掃了一眼唐昀,知道他的問題所在。
雖然唐昀的速度、力氣和體能早超越了普通人不知幾十倍,但他在與年獸的持久戰里,使出的一招一式全憑本能,踢腿、揮拳或者凌空躲避都沒有章法。
他的精力耗損了十成十,但真正起到效果的卻連十分之一都沒有。
他們與那隻瘋狂的年獸相鬥已經有半個小時了,唐昀甩下的豪言壯語幾乎還在耳邊,形式就已經開始扭轉了。
雖然他們粗暴的物理攻擊好像能壓制一下年獸,但隨著年獸被壓著打而爆發的越發瘋狂的姿態后,唐昀和時旻逐漸感到越來越吃力。
因為唐昀的體能正在急劇耗損中,更快的速度、更大的力氣、更強勁的體魄意味著需要更多能量和糖分的支持。
而他們和年獸相鬥以來,唐昀一直保持著一種高速率燃燒的狀態,但燃料卻並沒有補上來。
「有沒有吃的東西,糖分高一點的!他需要吃東西,不然人要受不了了。」時旻輕聲地向唐靜他們說道。
唐靜和唐躍寶立即翻找自己的衣物,結果只能是一片空,他們都是套著睡衣跑出來的,身上什麼都沒有。
忽然,趙小寶舉手,「我有一個糖。」
她扣扣索索地從自己外套的口袋裡翻出了一顆糖球,糖紙都變得皺巴巴的了。
趙小寶期期艾艾地看了一眼老趙,似乎怕挨罵,她辯解道:「我不是想趁睡覺的時候偷吃糖,我就是想聞一聞它的味道睡覺……」
老趙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時旻:「……」
他輕輕嘆出一口氣,道:「比沒有好,先讓他吃吧。」
唐姥姥忽然望著遠處的廢墟道:「我今年熬了很多麥芽糖帶過來,但現在都被埋起來了……」
唐昀已經吞下了那顆糖果,比起他缺乏的,這一顆糖的效用微乎其微,但怎麼也聊勝於無,他重新站起來。
時旻望著他:「行嗎?」
唐昀握拳揮了揮,「差不多。」
時旻想了想,「一會兒我們換一換。」
在之前的半個小時里,他們與那隻年獸的僵持爭鬥中,唐昀佔據著主攻手的位置,時旻只能從旁儘可能地協助和指導他。
因為他沒有辦法完全複製唐昀的能力,他的速度、力量還有那種意識結網的能力,他都沒有辦法完全複製。
時旻發現自己模擬或者複製能力,並不是毫無限制的。唐昀並不太清楚他的能力的底線,但他自己卻心裡有數。
經由四個多月時間的磨礪,他發現自己可以無差別地複製出他接觸過的所有的君和臣的能力,唯獨不可能完全複製唐昀的能力。
唐昀以為他增長的不過是臣的能力,而實質上,他卻只能模擬到唐昀能力的五分之一不到。
唐昀早已不是一個臣,就像他不只是一個君一樣。
時旻握了握拳,指甲尖兒抵在掌心上,雖然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但是時旻知道自己掌心裡有一顆白痣,而這顆白痣在他頻繁使用能力的四個多月時間裡,似乎又長大了一些。
而越長大掌心裡的圖案就越清晰,時旻大約能辨認出來——他掌心裡的圖案並不是一個完整的圖形,實際上,根據唐昀掌心裡的那顆同款式的白痣不難猜出,他們各自擁有半個白痣。
這種能力也許才是真正屬於守界人的力量,他們各自擁有一半,所以他才沒有辦法完全複製。
這也導致在這場與年獸的對決里,他無法站到主攻的位置上去。因為唐昀的能力才是攻擊的一方。
他比他更快速、更強壯、更敏銳,能感知到年獸的每一個動作和下一瞬間的靠近。
如果他是腦,唐昀就是四肢,他必須承擔起舞動四肢卻抗敵的責任。但現在——時旻深深地看了一眼唐昀——位置必須要調換一下,否則,唐昀就真的要交代在這裡了。
還不是戰死的,是餓死的。
時旻將他所遇見過的最強悍的臣的力量複製到四肢上,以便讓自己能更快更有力量,然後重重拍了唐昀的肩膀一下:「告訴我它在哪兒?」
唐昀:「七點鐘方向!」
話音剛落,時旻就像一根筆直的剛箭一樣,射了出去。手合十成掌,掌化形凝風,風中帶刃,劈向半空中的一個點兒,一掌劈下后,半空里一塊鱗甲忽然隱現了幾秒,鱗甲現形的瞬間,眾人似乎還能看到鱗甲的扭動。
雖然聽不到任何慘痛地呼聲,但鱗甲那片刻的扭曲,似乎已經叫眾人看到了年獸被擊中后的慘痛。
唐昀的意識依舊結成一張網,剛剛吞下的一顆糖瞬間就被燃料室燒得連渣都沒有,他向來白皙紅潤的小臉蛋一片慘白。
他在硬撐。
他仰頭望著一個地方的空中,聲音冷靜而清晰地道:「五點鐘方向,高空。」
時旻再次發出一擊,命中。
只有到了這一刻,時旻才發現,他和唐昀的默契高得簡直嚇人。
主要是他在今夜以前,心裡從來沒有平等地將唐昀作為隊友過。他從心底一直將他當成一個略有些成熟的孩子。
面對一個孩子,時旻怎麼也無法把他當成平等地可以交付後背的同伴來對待。
以往兩人的配合無間,全部都是建立在小打小鬧和偷偷摸摸上的,而今天,他們是在與一隻年獸面對面以命相搏。
時旻心中微微嘆息,心想,如果不是今夜剛剛讀到他思維里深埋的那個秘密,他想他們今晚他們的默契度也許不會高到這種程度。
「媽,你去哪兒?」唐靜忽然道。
唐昀的瞳孔縮了縮,雖然他背對著唐靜他們,但是唐靜和唐姥姥他們的一舉一動全部以立體動畫的場景呈現在他大腦中。
所以,他可以看到唐姥姥忽然站起來,朝著自家已經變成廢墟的地方跑去。
「我記得我把麥芽糖收在我和老頭子的行李箱里還沒拿出來,我們睡在二樓,也許在廢墟里翻一翻還能找到!」唐姥姥執拗地道。
唐躍寶一聽,眼睛瞬間亮了,「樓房雖然塌了,但是二樓的東西埋得不深,說不定能找到,我去找,老伴兒,你在這兒呆著。」
「一起找,快點兒!看看我的大寶,哎喲,臉都白成了那樣!」
唐昀被他們這不要命的行為給弄得差點吐血,一邊牢牢鎖住意識網裡年獸的行蹤,一邊給時旻指出方向,另外還要分出心神呵斥他們:「你們都給我回來!不要命了嗎?給我安分地呆著!」
唐靜看看唐躍寶兩夫妻,又看看坐在那裡小臉一片慘白的唐昀,然後看到時旻正在與那隻她看不到的怪物搏鬥,一跺腳,咬牙沖唐昀喊道:「大寶,你跟時旻纏住那個怪物,我跟你姥爺姥姥們一起去找,我們人多,找起來很快!」
說完,不顧唐昀什麼反應,放下了趙小寶,就跟唐躍寶二老往他們家屋子的廢墟跑去。
老趙看著情形,怎麼也不能放心,抱起趙小寶就跟了上去,「我跟你們一起!」
唐昀心裡暗恨後面這群家人就是豬隊友一點也不省心,但行動上更不敢鬆懈絲毫,牢牢鎖住了年獸,和時旻合力拖住它,不讓它注意到唐靜他們。
時旻的體能也漸漸跟不上去,行動之間落了下風,而那隻年獸卻越加狂暴,周圍的木質結構的東西都差不多讓他炸完了。
唐昀和時旻互相靠著對方站立,唐昀:「外面那群守界人是飯桶嗎?怎麼還沒有打破這個該死的場?」
時旻粗喘著氣,看了看天色,「應該快了,再撐一下。」
唐昀覺得自己嗓子眼都在冒煙,鼻子里呼出的氣也都是*辣的,「我們不能再這麼耗下去了,要想辦法解決它,你還沒弄出來它的弱點嗎?」
時旻:「我捕捉不到它的影跡,讀心術沒法用。」
唐昀:「你怎麼會捕捉不到呢?你不是碰到它了嗎?你不是可以複製臣的力量嗎?為什麼你會捕捉不到?」
一連幾問讓時旻腦中忽然閃過一道白光,他都碰到過年獸了,為什麼他還是捕捉不到它的蹤跡……
或者,並不是年獸太快了捕捉不到,而是……
時旻腦中的這個想法才剛剛冒出來,忽然,一陣巨大的轟鳴聲在唐昀家的廢墟上響起。
唐昀一懵,腦中的所有神經像在一瞬間斷裂了一樣,他的意識網立即傳遞了那一塊兒的影像過來。
他們家屋子塌了,但是廢墟里還有不少沒被炸臣渣的木質結構,這些木質結構再次發生了爆炸。
爆炸的一瞬間,老趙就近撲倒了正在扒拉廢墟的唐靜和趙小寶,兩個人被他壓倒是身下,老趙的後背被炸得血肉模糊,唐靜和趙小寶不知怎麼樣了。
而唐姥爺和唐姥姥則處在爆炸的正中心,已經變成一團碎渣。
唐昀臉上的神情在一瞬間凝滯住了,只剩一片空白,像是所有的思維和情緒都被抽離了一般。
「怎麼會?」時旻驚詫地瞪大了眼,他遙遙望向一個地方,立即頓悟,「年獸不是一隻!」
忽然,廢墟下被老趙護住的唐靜和趙小寶抽動了一下,廢墟上空立即有一種微微地異動,唐昀的臉部肌肉像被碾壓過一樣,恐懼的湖水漫過去,只剩下一種虛無和驚恐。
他呼喝:「不——」
他奔跑,朝廢墟而去。
時旻準備緊隨其後,卻發現空氣里一陣扭曲,鱗甲的年獸再次現形,像著唐昀的后心衝擊而去。
時旻一把撲到唐昀的身後,身體在一瞬間抽長,長大,像一把保護傘一樣,佇立在唐昀的身後。
鱗甲年獸直衝而上,狠狠撞上時旻的後背,時旻後背上出現一個巨大的盾牌,像天使的光翼一樣,暫放出刺眼的光芒。
正在此時,年獸的場出現了碎裂的聲音,一片一片,像被擊碎的玻璃一樣,落入空氣里,劃出美妙的刺啦啦聲。
北門邊一直涌動躁動的人群忽然發現能出去了,他們想雀躍得到新生的物種一樣,一窩蜂地涌了出去。
南邊的大門處飛速地衝過來一群人——他們是這個城市的守界人。
但這一切唐昀已經無暇顧及,他提起全身最後一絲力氣,以近乎光的速度跑到了廢墟之上,翻開了血肉模糊的老趙。
老趙身下唐靜抱著趙小寶,黑乎乎髒兮兮的臉上早已淚流滿面,她哆嗦著嘴,像是想說什麼的樣子,唐昀卻沒有任何停下來聽她說話的意思,他一把抄起唐靜,攔腰抱住,準備往回跑。
就在他剛剛轉身邁出第一步的剎那,離他腳邊不到五米的衣服,一個木質的音樂盒砰地一聲炸開。
不同於之前每一次聲勢浩大地爆炸,這小小的音樂盒炸得非常輕微,簡直就像是個小小的火星掉進了燈油里,爆出一個火花罷了。
但正是這小小的一個火花,居然炸出了一個足球大小的黑洞,黑洞里透出宛若幾千萬倍的吸引力,把唐昀身邊廢墟里的東西都往裡面吸去。
落在唐昀腳邊的老趙也被吸得飛了起來,在與他擦身而過的瞬間,唐靜單手死死抱住懷裡的趙小寶,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老趙的手腕,老趙閉著眼睛,無知無覺地在兩股力的作用下漂浮著。
唐昀狠狠定住自己的腳,卻發現不過是徒勞,他一個人要負載的重量太多了,他們正一點點你被吸向黑洞,他急了,沖唐靜喊:「媽——」
唐靜:「大寶——」
唐昀:「媽,你快鬆開趙叔,我力氣提不上來,快撐不住了——」
唐靜淚流滿面:「大寶,你以後好好照顧小寶。」
唐昀心裡一慌:「媽,你!」
唐靜笑了笑,鬆開了老趙的手。
唐昀心裡一松,緊接著又一緊,即使少了老趙的重量,他們還是很難從這種吸力里脫身,他只能憑藉自己最後剩下的一些力氣暫時在黑洞的吸力下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
唐靜抱起趙小寶,親了親她的額頭,「乖孩子,叫我一聲媽。」
趙小寶驚慌失措地抱住她,眼裡淚水連連,傻裡傻氣的趙小寶眼中終於有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她喊道:「……媽。」
唐靜笑了,趙小寶愣愣地,她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笑臉,這輩子再沒有對她笑出過這樣的容顏,唐靜黑漆漆的瞳孔里只安靜地倒映著自己和大寶哥的影子,其他什麼也沒有。
唐靜忽然掙開唐昀的手臂,舉起趙小寶,往唐昀懷裡一甩,唐昀被趙小寶的重量加慣性帶著往後踉蹌了一步,平衡被打破,唐昀暫時掙脫了那股吸力,這一瞬間,他完全可以憑藉自己臣的速度跑開。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
下一個瞬間,唐靜就帶著笑被黑洞吸了進去。
唐昀哀痛到極點:「媽——」
他想往前去,卻被人從身後扣住了腰帶,唐昀扭頭——是時旻。
時旻恢復了完全的成人形態,下肢不能動,但他複製了一個君的硬化的能力,硬是把自己的膝蓋以上胸口以下給硬化成石塊,膝蓋跪在地上,他伸手揪住唐昀的腰帶,把他從那股吸力里往回拉。
時旻的膝蓋早已鮮血淋漓,但他卻沒有任何感覺,他的上臂也血跡斑斑,後背處多處撕裂傷口裡都還在流血。
時旻:「唐大寶,回來!」
唐昀茫然地瞅著他:「……」
「回來,大寶!」時旻看向他的眼睛,「回來!」
「他們在這裡!」忽然,不遠的地方傳來一陣呼聲。
黑洞的力量忽然消失,唐昀跌坐到地上,趙小寶嗚哇一聲哭出來,「大寶哥,你肚子流了好多血……」
天幕上,紅色的太陽正從地平線上升起,他們已經撐過了五個多小時,守界人打破了場,年獸好像又消失了,光出來了。
而唐昀、時旻以及趙小寶的身前卻投下了濃濃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