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時間流逝,轉眼,唐昀已經在他的專屬病房裡呆了大半個月時間了,這半個月中,除了醫生,就只有方晟赫天天在他面前晃悠。
期間,那群去「迫害」過時旻的鹽鹼計劃的實驗員過來問過唐昀一些話,唐昀俱以不聞不問不理不睬,一副與外界不通信息的狀態給逼走了。
那些鹽鹼計劃的實驗員顯然不敢如此,在時旻那裡已經撬不開口了,而這個一個小小的覺醒沒多久的臣也如此囂張,他們自然滿心火氣。
只可惜,唐昀並不是毫無依靠的「臣」,他現在已經被方家給認下了,所以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好脾氣地帶著笑臉,囑託方晟赫之流,讓他們幫著先「治療治療」唐昀的創傷後遺症,然後再讓唐昀配合他們做一些「問卷調查」。
方晟赫自然沒有不答應的,至於答應之後到底怎麼做,就難說了,難說二字可以在他送走實驗員之後,臉上微妙十足的表情中讀出。
此後,方晟赫幾乎天天要到唐昀的病房裡來。
除去第一天他帶了方家如今的掌事人,他的大伯以外,後面幾天他都是一個人來的。不管唐昀現在的無知無覺把他當空氣的模樣是真的創傷後遺症了,還是裝出來的,他都毫不介意,風雨無阻,天天報道。
同時,他自詡,自己將唐昀的心理揣摩得十分到位。前面三五天,只天天到唐昀面前刷存在感,絮絮叨叨地表演慈父情懷,拉著醫生在唐昀面前各種關心他的身體健康和心理健康,以及詢問唐昀這種將自己和外界絕緣的情況什麼時候會有好轉。
但是絕口不提任何有關唐家二老身卒、唐靜失蹤,或者唐昀的監護權已經被轉移到他名下,在守界人中,他已經被掛戶在方家的種種事項。
直到唐昀實在懶得在天天見他那副慈父嘴臉,忍不住動了動嘴皮子:「你能不能別在我面前出現了?」
才把他給結結實實堵了一通,一般人被這一通不識好歹的話氣得應該甩袖就走了,但方晟赫顯然不是一般人,他只幽幽地盯著唐昀看了良久,才嘆息般地道:「你終於願意開口說話了。」
唐昀:「……」
方晟赫:「願意說話就好,你再不說話,我真的以為我要照顧一個木頭人兒子一輩子了。」
唐昀:「……」
隨後幾天,唐昀深深為自己的愚蠢扼腕,他應該繼續裝個木頭人忍下去。因為方晟赫不但自己來,還開始帶著他的一雙兒女來,向他們介紹:「這是你們哥哥。」
方妙言和方淼言面面相覷一番,大概來之前已經被方晟赫教育過了,場面上還是很撐得住的,兩人乖巧地湊上前喊哥哥。
唐昀連眼皮子都懶得對她二人抬,只當他們是空氣。
他心裡掛著嘲弄,猜想著方晟赫到底在打什麼算盤?敢情覺得他現在又成了個孤兒,整好撿個大胖兒子回家。
哦,他現在連胖也算不上了。唐昀不無嘲諷地想。
他在與年獸的一戰中,被最後炸出黑洞的那個爆炸刺穿了肚子,手術中,胃被切掉了五分之一。醒來后吃了十多天的流食,一身的小肥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掉下去。
雙下巴都變成了單下巴,估計再有個十天半個月,小肚子上的肉應該也要消得差不多了。而他這一瘦下來,倒真的與方晟赫還有他的一雙兒女有了幾分想象。
尤其下巴和嘴唇,完全和方淼言如出一轍,所以方家的這對小兒女叫起哥哥來,還真沒有想象中的困難,尤其他們的那個母親並不在場,這個哥哥的由來,他們懵懵懂懂也聽自己父親解釋了一通。
最重要的是,他哥哥的這個身份,他是一個覺醒的臣,而且極有可能是他們家一直在找的「那種」臣。
方妙言喊完一聲哥哥后,見唐昀毫無反應,大著膽子走上前,似乎是一種討好新哥哥的模樣,伸手要去拉唐昀的手,唐昀睜眼嫌惡地盯住她:「滾!」
方妙言狠狠一愣,似乎在她生平僅有的十年歲月里,從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眼眶一紅,眼底頓時就有了受到屈辱的憤恨。
唐昀嘲弄地看了一眼她,又看了看方晟赫,方晟赫只深深地看了一眼唐昀,他若有似無地將視線停留在方妙言停留在唐昀一尺不到處的那雙手,對一臉倔強,要哭不哭的方妙言招手。
方妙言走回自己的父親身邊,方晟赫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臉,方淼言用一種很不可思議的眼神瞪著唐昀,唐昀宛若一個惡棍一樣,沖方淼言露出猙獰一笑,方淼言一怔,臉上不由露出積分膽怯。
方晟赫低頭看了看自己一雙羊一般的兒女,又看了看狼一樣的唐昀,心底一陣難言的情緒流過。
因為唐昀的這種非暴力不合作態度,方晟赫的這一雙兒女一直蹭著方晟赫要走,方晟赫最終能抱著來日方長的想法,帶著兩個兒女走了。
方家父子三人走遠后,唐昀盯著已經閉合的病房門,神色里閃過一瞬的複雜,而很快,這種複雜的思緒被他拋擲腦後。
他再次裝作木頭人,平躺到床上,意識的蛛絲在這半個月變得更細也更靈活了。
病房外一直以全感知能力監視唐昀的臣見唐昀早早躺倒的樣子,絲毫不驚訝,微微注意了一會兒,又將全感知能力播出去看了看周圍情況,便收斂了這些能力。
這麼些天下來,唐昀在病房裡沒有人的時候,都是這樣一幅毫無生氣的模樣,雖然他也不知唐昀是在昏昏沉睡還是只想扮作木頭人,但是一連不分晝夜觀察多天,也沒有發現唐昀有什麼異常,更從來沒見過他外放臣的感知能力過。
所以,對他的這種監控便也鬆懈了下來。
唐昀的意識蛛絲一外放,第一件事就是去感知這層樓里幾個臣對他和時旻的監視情況。毫不意外地發現這些人對他的監控已經降到了最低,心中一動,蛛絲立即遊離到了時旻的病房。
時旻的病房中也只有他一人,唐昀熟門熟路地讓意識蛛絲攀上他的小拇指。
原先靜坐的時旻臉頰微微一動,眼神便飄到了自己左手的小拇指上,微微勾了勾,唐昀立即明白,他是感覺到自己了。
時旻眼皮合了一下,再睜開,眼底覆上一層淺淺的光,能看到另一個維度里唐昀勾畫出來的蛛絲。
唐昀知道他能看到了,便開始控制著蛛絲在半空中形成文字,像他傳遞消息。
時旻面色平靜地看著眼前的蛛絲不斷變化,形成文字,然後再拼成字句。他在心裡默念一遍后,再一邊輕輕扣扣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動來動去,回應各種訊息。
這半個月以來,兩人都是用這種方式在交流。最開始的時候,因為唐昀力有不逮,只能控制蛛絲拼幾句話就力竭。
而時旻又找不到特別合適的方式能避開一直監視他的臣回應信息,所以兩人前後琢磨了很多天,才摸索出這種交流方式。
半個月下來,他們已經可以用這種方式交流半個小時以上了。
【小寶接出來了?】唐昀控制著蛛絲凝出最後一個胖乎乎的問號。
時旻盯著最後那個胖乎乎的問號,彷彿看到第一天時那個胖乎乎的小唐昀,忍不住想笑,他伸手握拳掩住嘴,輕輕咳了兩聲,微微頷了一下頭。
唐昀:【那我們今晚必須得走了?】
時旻微微斂眉,知道其中關竅,【他們明天要把我轉移了?】
唐昀:【是。】
時旻:【哪一撥人爭贏了?】
唐昀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控制著蛛絲拼出答案:【鹽鹼。】
時旻像早就料到了一樣,臉上神色平淡,不失望也不詫異,【他們有什麼好處?】
時旻沒點名他們指的是誰,但唐昀卻在心裡輕輕一嘆,【你父親偕六首其他家族與鹽鹼計劃達成共識,你再進鹽鹼計劃一年,不能傷你根本,無論有沒有結果,都必須放你回家。】
「多方博弈的最好局面,果然是對『大家』都好的局面。」時旻抿唇點頭輕輕道,轉臉望了望窗外,他們呆在醫院的頂層病房上,窗外空無一物,明明很開闊的景觀,卻依舊有種將人牢牢禁錮的桎梏感迎面而來。
【今晚?】時旻最後再次確認。
唐昀:【今晚。】
時旻眯了眯眼,唐昀久不見他再有什麼反應,準備抽回蛛絲,忽然,時旻又輕輕碰了碰手指。
唐昀詫異了一下。
時旻:【我想再看看你。】
唐昀:【?】
自那次之後,唐昀再沒有用意識凝結過小唐昀,他不懂這種時刻,時旻為什麼突然提這個要求,他心裡感到一陣說不明的微妙。
時旻不再動手指,只以雙眼微微流露幾分難言的情緒,唐昀心口一動,也不想為什麼了,立即就凝結了一個小小的胖乎乎的唐昀出來。
比起第一次凝結的那個意識體,顯然這次的要精粹許多,五官精緻,比例精巧,宛若直接復刻了一個小娃娃。
小唐昀在半空中還走了幾步,然後盤腿坐下,歪著腦袋看時旻,似乎在問他:為什麼要見我?
時旻當即露出一絲笑容,他伸手隔空碰了碰小唐昀肉呼呼的肚子,小唐昀伸手捂肚子,時旻臉上笑意拉大,準備伸手再碰,小唐昀砰地一下消失了,唐昀的意識力差不多耗盡了。
此後直到半夜的這段時間裡,唐昀需要好好休息恢復意識力。
當夜,醫院的頂層,樓層外面的臣換班之際,一個黑影從唐昀的屋內翻出去,如一道風,在走道上一閃而過。
一吸之間,他便已經來到了時旻的房間外,房間內,時旻已經孑然而立,唐昀閃身進去。
兩人乍一相見,互相都愣了一下。
「你……」
瘦了許多露出一股截然不同的少年味道的唐昀。
十八|九滿身冷香氣的時旻。
門外交接班的臣已經完成交班,正要開啟全感知能力。
時旻與唐昀愣過一瞬之後,不再多言,兩人雙手一握,合在一起的那隻手,手心裡的白印相貼,似乎產生了一瞬間的共鳴,直達兩人靈魂。
而門外的臣已經開啟了全感知能力,下一瞬,他整個愣住——怎麼什麼都沒有?!那個葉家的人造君呢?
對方一慌,因為從沒出過類似的事情,所以根本沒想過親自來房間中查看一下,當即拉響警報,借傳呼機向上通報問題,整個樓層的人頓時嘩然。
而房間里屏蔽掉兩人信息的時旻看了看唐昀,又看了看密封的玻璃窗。
唐昀點點頭,兩人快速沖向玻璃窗,高強度的鋼化玻璃被兩人打破,時旻抱著唐昀從高樓上跌落。
屋外的臣在聽聞響聲的瞬間衝到屋內,不可思議地目睹了兩人從窗戶處跌落的情景,他張著嘴:「……怎麼可能?」
也不知道他是在驚詫既然這兩人在屋內,為什麼他剛剛感知不到兩人的存在,亦或者在驚詫這兩人不要命的舉止。
而下一瞬,他極佳的目力看到了這樣一幕:在兩人即將摔到地面變成肉餅的一剎那,忽然急停,出現了一瞬間的懸浮,而後安全落地。
落地后,一高一矮兩個身影以極其不可思議的速度跑向城市的街道里。
看到兩人身影隱沒在高樓林宇之中后,站在高樓之上的臣立即調動自己的全感知,但是再一次的,他感知不到這兩個人。
他茫然地望著半空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他茫然的這片刻,一波接一波的人衝進了屋內,接到消息的方晟赫也趕了過來。
唐昀的病房裡早已空無一人,他略顯呆愣。
城市的另一頭,一高一矮兩個都十分引人注目的少年在奔跑著,他們奔跑的速度已經超出了常人肉眼能捕捉到的程度。
天上的繁星、月亮,空氣中的風、塵埃,城市裡的燈光、人群,都不斷地被他們甩到身後,他們不停地奔跑著,眼底映著一種讓人忍不住迷醉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