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唐昀和時旻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不妙的意味。

「它在『說』什麼？」唐昀問。

時旻凝神盯著年獸看了一會兒，還沒來得及辨識出這頭年獸的意圖，眼神就有點渙散，聽音辨心的技能使起來也十分費勁的樣子。

唐昀猛拍了一下時旻，發現他的狀態非常不對頭，立即意識到可能是初次複製「纏」的後遺症爆發了。

時旻看向他。

「別管了。」唐昀盯著年獸道，「不把它放最後了，下個就它了，管它想幹嘛，下個就解決它！」

時旻微微蹙眉，心裡一陣陣發悸，不知道什麼原因。

但是當前的局勢也容不得他思慮太多，他只覺得哪裡非常不對勁，但是卻摸不著絲毫頭緒，只能暗暗調整呼吸，讓自己的狀態能維持下去。

幾個呼吸之間，他已同意了唐昀的決定。

悄悄地在年獸的下方開了纏，準備把年獸從那四隻兇徒中給扒拉出來，集中解決。

但就在他發動纏把年獸拖進鏡子一樣的湖面里時，腦仁猛地一陣抽疼，讓他忍不住哼了一聲。

唐昀立即看向他。

時旻只覺眼前發黑，嘴裡一陣腥甜。

唐昀驚道：「你——」

時旻咬牙，「快動手！」

唐昀原地遲疑不到一秒，立即攔腰抄起時旻，朝著幾百米之外的年獸奔去。

不過幾個瞬息，兩人已經來到幾百米之外，和那隻年獸分勢而立。

年獸擺動著自己巨大的尾部，像蟒一樣，眼底森森煞氣鋪面而來。

它燈籠一樣的大眼珠子鎖住了唐昀和時旻，偶爾瞥一幾百米之外老槐等人包圍圈裡剩下的三隻年獸。

「桀桀——」年獸忽而揚起腦袋再次發出怪聲。

唐昀瘦削的身形後面忽然慢慢地凝出了一個模糊的人形，他將自己的意識網散成了光點，凝出了一個有五層樓那麼高的巨人。

唐昀往前邁出一步，模糊的巨人也往前挪動一步。

時旻從自己發黑的視覺里緩過神時，恰好看到一個和年獸體型不相上下的光點巨人站在唐昀身前，恰好和年獸對上。

時旻微微詫異，什麼時候練得這招。

而很快，時旻立即知道答案——剛剛練的新招。

唐昀意識網的使用早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隨心所欲，凝練出來的種種物象無一不是形態具象並且威力巨大。

眼前這個巨人卻顯得身形模糊，結構鬆散，像是一戳就會散掉。時旻想了想，便猜到了原因。

這是唐昀第一次凝結這麼巨型的物象，意識網的能量被打散了許多，所以難免看上去有些磕磣，但散也有散的好處。

時旻暗忖，唐昀莫不是想學張三丰，以虛攻實，時虛時實？

而下一瞬，時旻就非常蛋疼地發現，他想多了，雖然唐昀瘦了之後像換了個人一樣，但本質上，還是那個能不動腦絕不費神的唐大寶。

只見唐昀操控著意識網凝成的虛幻的巨人，簡單粗暴直接地握拳沖著年獸扑打而上。

左勾拳右揮掌，毫無章法，卻又拳拳粗獷暴力得讓人牙疼。

這要擱在一般兇徒身上，即便不能當場致殘，也得讓它好一頓肉疼。

但無奈，這隻年獸雖然看不到意識網的形態，但卻比一般兇徒又敏銳上那麼幾分，唐昀的巨人幾次撲殺性的攻擊都給避開了要害。

再加上它本身的皮糙肉厚，落到身上的幾次擊打，並沒有對它造成太過慘痛的傷害。反而激起了它更暴戾的兇惡意圖。

年獸梗起脖子一陣震耳欲聾地低吼之後，身形忽然隱匿起來。

唐昀警覺地立即收了巨人，跳回時旻身前。

他一邊警惕一邊扶助時旻，「你還好吧？」

時旻點頭，「沒事。」

第一次複製纏，只是有點乏力，比起其他各種可能遇見的坑爹後遺症，只是乏力已經是最好的一種狀況了。

頓了頓，時旻低聲道：「不能拖，還是得速戰速決。」

說著，他眼底便有一道忽明忽暗的幽光閃過，驀地，他眼神如刀彈向一個方向。

唐昀立即在自己上方凝結出一個巨大的拳頭，如火箭一般朝著時旻眼神看過去的方向撲去。

只見空空如也的半空中，巨物相撞的聲音傳出。

「吼——」巨獸遭襲，發出令整個空間都震蕩不止的嘶吼聲，讓人耳中鳴鳴聲不止。

年獸重新現出身形，巨大如燈籠的眼珠中瀰漫起血紅色的霧氣。

唐昀毫不在意地帶著嘲弄看向它，眼前止不住地回放著當初小別墅區里血色的一幕幕，他重生一回，老天補給他的家人、安康、平凡、恬淡的種種，都在這隻年獸的「取樂」中毀於一旦。

積累兩世的種種憤恨在這一刻史無前例地爆發。

唐昀的大腦已經感受不到任何復仇以外的情緒，他的眼底也開始漫上猩紅的殺意，他的身前意識網一樣一樣地凝結出七八種不同形態的武器。

時旻掃了一眼唐昀的狀態，心底發悸的感覺更重。

他低喝：「唐昀。」

唐昀宛若毫無所覺，整個人如被射出去的鐵箭一樣，猛地彈了出去。

時旻氣悶，卻絲毫不見停歇，立即轉換了能力，整個人也如流星一樣，緊跟在唐昀身後射了出去。

唐昀身前七八種劍、戟、矛、刺模樣的意識武器，衝到年獸身前時，又瞬間散開，各自從一些刁鑽的角度突襲地刺向年獸。

年獸扭動身軀，擺尾搖頭，或躲或避或劈，避開了主要幾樣攻擊力強大的，被其中兩樣給刺中。

正在此時，時旻衝到近前，補上一擊高空破斬。

複製的是一種君的力量，比之唐昀的意識網攻擊毫不遜色。

兩人一獸瞬間纏鬥到一起，各自使出看家本事，斗得難解難分，讓遠處圍困其餘三隻兇徒的老槐一眾心裡不斷驚嘆。

前面四隻兇徒，唐昀時旻悄無聲息就解決了，老槐等人還沒有太多感覺，只內心裡恨不得這兩人速度再快一點，他們可要困不住剩下的幾隻兇徒了。

但現在這種斗得天崩地裂的架勢，卻實實在在讓老槐一眾心裡望塵莫及，當下也跟打了雞血一樣，本已力竭的好幾「人」登時又重新整了整士氣，再次撲進圍剿的人力中。

說時遲那時快，幾個瞬息之間，唐昀和時旻之間默契無二的配合，立即困死了年獸，但想完全絞殺卻依舊差幾分力。

在壓住了年獸的氣勢之後，時旻微微從困局中分出心神，略擔憂地掃了一下唐昀。

他倆之所以這麼快就能壓著年獸打，完全是唐昀此時殺氣騰騰的狀態所致，他整個人已經陷入一種怪戾的精神狀態里，完全憑藉著一股執念在行動，絲毫不顧自身安危，以殺橫向，才壓了年獸一層氣勢。

但想直接絞滅這隻年獸，只靠唐昀的這種狀態卻有些難度。

時旻忍不住在唐昀身前豎起一道薄薄的屏障，為他擋去大部分來自年獸的攻擊，但隨著唐昀越發瘋狂的攻勢，這種薄屏障幾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時旻無法，只能緊貼在唐昀周身，運起黏膜狀的一層防護層，將他和自己兩人一同維護起來。

攻勢頓時只剩下唐昀一人，時旻全權負責抵禦來自年獸的反擊。

先時的優勢頓時有所下降，時旻知道這樣下去絕對不是辦法，於是在抵禦年獸的同時分神四外觀察，準備找個法子坑死這隻年獸，堅決不能再拖。

思緒幾轉之後，他想出一個法子。

立即朝唐昀使眼色，但顯然沒引起已經深陷殺意里的唐昀的注意。

「唐昀！」時旻跟在唐昀身後，一邊維護他，一邊想引起他的注意。

「唐大寶！」

「大寶！」

唐昀並非完全不能感知外界的狀態。

他模模糊糊間知道自己似乎有點不對，他眼前似乎看不到任何人事物，只有年獸這個巨大的色塊佔據了他所有的視野。

他不知疲倦，也不知傷痛。

大腦甚至不怎麼運轉，只是按照本能地將他所會的所有招式，一個接一個地釋放出來，全部撲殺式地沖著年獸而去。

他似乎聽到有人在耳邊叫他。

也大概能感覺到有人為他遮擋了許多來自年獸的攻擊。

周身有一種泡在暖水裡的感覺，安全，無所畏懼，就像當初還母親肚子里時的感覺。

是誰呢？

誰在叫他？

他的親人、血脈斗已經全部死在了這隻年獸手上了，還有誰會叫他大寶，還有誰會給他這種如泡在暖水裡的感覺？

誰？

唐昀剛準備去想一想，意識瞬間就被血海翻騰起的恨意給拉了下去，心裡只有不斷的殺念在催促著他向前去。

時旻無奈地抹了一把臉，準備豁出去。

而突變就發生在下一個瞬間，年獸的上方忽然又急速張開了一個黑洞，黑洞周圍的空間快速扭曲變形。

年獸有所覺地抬頭看了一眼，再次發出桀桀的怪聲，只是這一次，桀桀聲里多出了一種凄厲的味道。

唐昀滿布殺意的雙眼朝黑洞望了過去，眼底劃過一絲清明，也僅僅是一絲，瞬間更濃厚的殺意湮沒了那一絲清明。

時旻忍不住喊道：「唐大寶！」

唐昀毫無所覺，一往無前地沖向年獸。

年獸上方的黑洞劇烈收放，一隻爪子從黑洞里探出——是一隻年獸的爪子。

另一隻年獸！時旻腦中閃過這個念頭。

下一刻，不待他多想，他面前已經凝結了一團意識網的光球，時旻轉換成了「臣」的狀態，複製了唐昀的意識網技能。

但畢竟是複製□□出來的山寨貨，一團和唐昀以往凝結出來的差不多大小的意識網光球就抽調了時旻周身所有氣力。

時旻撐住發軟的身體，硬憑著一股意念，急速壓縮光球，並且將光球送到黑洞周圍。

不能讓另一隻年獸出來，否則他們就死定了！這是時旻唯一的念頭。

「大寶！」時旻一邊把光球送到黑洞處，一邊朝唐昀跑過去。

他必須在光球爆炸開的一瞬間，把唐昀從黑洞下方拉走。

唐昀依舊不依不饒地在和黑洞下方的年獸纏鬥，黑洞里另一隻年獸已經探出了一個爪子和半個腦袋。

似乎也看到了黑洞下方被壓著打的年獸，噴了噴鼻息，滿是惡意的眼神掃向唐昀。

時旻已經衝到唐昀身前，卻沒有更多力氣能拖走暴走中的唐昀。

光球也已經就位，爆與不爆就在一瞬間。

再下一秒，似乎黑洞里的另一隻年獸就要衝出來。

時旻咬牙，周身已經沒有任何力氣，想再轉換個形態變成君去生成一道屏障幾乎沒有任何可能。

而唐昀還毫無所覺地在與當前的年獸纏鬥。

幾乎沒有太多思考的空間，時旻本能地抱住唐昀，儘可能多地將唐昀整個包在自己懷裡，然後引爆上方的能量球。

「轟——」近在咫尺的爆炸。

唐昀仰面被時旻撲倒，旁人見不到的能量光波在他眼底倒映。

與此同時，時間和空間像進入了凝滯狀態。

唐昀慢慢地轉頭看向抱住自己的時旻。

時旻一向讓人覺得白的發光的臉龐映入他的瞳孔。

關於這個人的所有影像，一下子噴涌而出。

從他家人還在的時候，兩人相識相交，到他家人不在了以後，兩人相依為命，到一起出去找年獸、躲守界人、狩獵兇徒、養他那個白得的妹子……到很多很多時候。

很多很多畫面，這個人一直都在。

很奇怪。

他其實跟他沒什麼關係。

但是他卻……一直都在。

這可真奇怪。唐昀終於拿回了自己的腦子，他默默地想。

然後下一瞬，在他腦子想清楚以前，他伸出手回報了一下時旻，一個用力，時旻和他的位置顛倒。

唐昀把時旻壓在了自己的身下。

「意識光球……不是這樣用的。」最後，唐昀在時旻的耳畔說道。

餘下的，只有無盡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