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隔壁不是說有人住了嗎？」一個二十來歲的女生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髮，一邊問另一個女生，「怎麼看著還是鬼氣森森的樣子？」

對方剛從樓下扛了個巨大的快遞箱子進門，一邊拆包裝一邊嘟囔，「誰知道住得是不是人？」

擦頭髮的女生頓了頓，忍不住瑟縮一下，「卧槽，上個月那屋子才被『清理』過，你能別烏鴉嘴嗎？」

「現在這世道，我算是看透了。」拆快遞的女生聳聳肩，大咧咧的樣子，「我二十多年的唯物主義世界觀早在五年前就崩掉了！」

她一邊拆快遞一邊義憤填膺地揮舞著手臂，「我以前看世界新聞，不是這兩個國家起衝突，就是那兩個國家鬧冷戰。那時還想著我大學沒白念，以後怎麼也得在外交這一塊闖一片天！」

「可我怎麼也想不到世道變得比心機婊的臉還快，咱們這地都快成了一個篩子了，今天這裡出個洞，躥出來個怪物，稀里嘩啦，就弄死一堆人；明天那裡冒個坑，悄無聲息就捲走了一堆人。」越說越激憤，快遞箱子里拿出來的東西都被她甩到了地上，「這小老百姓日子過得比奧特曼里的還慘！」

「那裡面起碼還有個穿緊身衣的光蛋奧特曼出來打怪獸，我們就乾等著被屠殺，這日子還讓人過嗎？」

擦頭髮的女生甩掉毛巾，抱住她胳膊，「冷靜冷靜，東西能亂吃，話別亂說。上個月我們隔壁那個東西還是『那些人』清理掉的呢。」

擦頭髮的女生好聲好氣地勸道：「我感覺他們比奧特曼強，奧特曼畢竟只有一個，打來打去就會那幾招，而且每次都要等到被打得半死的時候才放大招。『那些人』可不一樣，人，人家好歹有組織有紀律，每次有險情發生的時候，他們比警察管用多了。再說了，奧特曼是外星人，古語云，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這些人畢竟……」

拆快遞的女生被她這一本正經分析的奧特曼和那些人的優劣長短給逗笑，情緒也緩和一點。她撿起掉到地上的毛巾，說道，「你怎麼知道『那些人』就不是外星人了？」

「在這群怪物出現前，我可不知道這世上還真有人像『那些人』那樣的……」拆快遞的女生比劃了一些動作，「不用熱武器，就能製造出電光火影，跟玄幻小說似的。」

「之前不是有報道說了嘛……他們一直都是隱世的族群，平常里低調得很，而且那時候怪物也不像現在這樣出現得這麼頻繁啊，他們低調的就給解決了……」

「噗——」拆快遞的女生很不客氣地就笑了，「不過就是官方几句發言，第一個怪物出現在普通人面前時，官方還說是電影取景，人工製造的機械忽然失控了呢！」

擦頭髮的女生囁囁無言，想想確實是這樣，她一臉心塞地望著拆快遞的女生。

拆快遞的女生這才真的笑起來，從自己的快遞大紙箱子里拿出幾樣東西，「好啦好啦，不說了。喏，這幾樣東西找個好看點的袋子裝起來，一會兒去隔壁探探，就當慰問新鄰居了。別真的又混進來個什麼怪東西，攪得日子沒安寧。」

她低喃，「上一個悄無聲息混進咱們這片區，吃了多少|人都沒數，至今也沒見哪裡給個說法呢……」

聽到這裡，隔壁屋子被懷疑不知是人是鬼的人收回了探聽的聽覺意識網。

他摸摸鼻子，走到窗前，傍晚的霞光照在他身上。

一張英俊而有稜角的臉從窗帘的陰影里露了出來。

這張臉看著二十三四歲的樣子，膚色勻稱，眼神清亮，眼底沒有太多的情緒，此刻正陷入一種沉思的狀態。

當晚霞的餘光從他身上完全移除之後，他的房門被敲響了。

他動了動，從靜默里回神，卻並沒有去開門，而是悄無聲息地打開了陽台的窗子，身手靈敏地攀了出去，並沒有往下爬，而是順著十一樓的高度，找了個死角，望頂樓爬去。

在攀爬的瞬間，他還隱隱約約聽到他的房門外，兩個女生的對話聲：

「不在家吧？」

「這麼晚了沒回來？」

「過夜生活去了唄！」

幾分鐘就爬到了頂層的那人倚靠在護欄前，眺望著整座城市。

燈火輝煌，五彩斑斕，22層的樓宇高度在這個城市中非常不起眼，像藏在原始森林裡的一棵半高不矮的樹，毫無特色。

但站在這層樓的頂層，卻能從一個奇特的角度將整個城市收在眼底，高聳的大廈，奇異的建築，別具一格的燈光，天橋里的流光，種種景象讓他生出非常熟悉的感覺，但卻沒有一樣東西是真正存在於他的記憶中的。

他一開始也以為，也許只是他的一種本能，讓他找到這個奇特的地方，只是為了去看一看這個城市。

但實際上，即使他的大腦中沒有太多經驗和記憶類的東西，他也知道，他到這裡不只是本能或者偶然。

他的大腦雖然空空如也，但卻不是痴獃式的空白。

他到這裡，是因為這裡有一種強烈的氣感。

但隨著他在這裡越呆越久，這種氣感越越來越稀薄。

就在他不住走神的時候，忽然，他仰臉望著遠方豎立著的一棟高廈，微微眯眼，而後，慢慢地視線，轉向高廈旁邊的一個黑乎乎不怎麼亮堂的矮巷裡。

他站起來，微微皺了皺眉。

然後，忽然打開雙臂，像飛鳥一樣，從這邊的頂層調到旁邊一棟稍矮一點的樓宇上。跳躍的時候，他的手臂張開，手心外翻。

掌心裡有顆已經成形的白色印記，看著不顯眼，是個實心的圓形痕迹，像個胎記。

高廈胖的矮巷裡，一個大廣告牌，是噴繪的，眼色衰敗得非常厲害，上面曾經噴繪的圖案幾乎看不清了，只旁邊兩行字還模模糊糊能辨認一點，大概是什麼核心價值觀，夢想一類的東西。

繞過廣告牌，後面是一個黑乎乎油膩膩的矮房子，兩扇破敗的大門，看著挺讓人掬一把同情的辛酸淚。

門裡走出一群人。

「時先生，您吩咐的這些，我們都會留意的，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您。」一個張相富態的中年男人，帶著兩個青年畢恭畢敬地給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點頭哈腰，「您放心，我會讓我們全國幾家連鎖店都給您留意著。」

銀灰色看不出材質的輪椅上，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容貌迤邐，膚色白得近乎透明，腿上蓋著薄薄的羊絨毯子。

面對富態中年男人的恭維，他面上神色淡漠，既沒有滿意，也沒有不滿意，只淡淡點頭。

他身後站了四個著勁裝的男人，氣質各異，各個都自有特色，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對輪椅上的時先生非常恭謹。

他擺擺手，四人中有一人上前，推著他的輪椅朝外走。

富態的中年男人一直等到他們五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才直起腰，呼出一大口氣，眉飛色舞地沖他身後兩個店員說道：「老子就說我們最近要撞大運，這是要發得節奏啊！」

「阿岩，剛剛時先生說得那些你都記下了沒？」

等了半天不見人回答，富態中年男人回頭瞅了一眼，呵道：「發什麼呆！看你那德性，不就見個大人物嘛，沒見過市面！快收收你那土氣。」

「哎呦！東家，您放心，都記著呢！」劉岩扈這才回神，大聲回應。

東家一甩手，昂首闊步往店裡走，一邊走一邊得意，「這單要是出下來，我這店面就能再擴大擴大了！」

劉岩扈聽了不由和身旁另一個店員對視一眼，嘟囔：「真賺了錢，先把這店鋪的門面好好裝修裝修才是真的……」

他身旁的店員猛點頭。

隨即，劉岩扈又忍不住和他說，「這個『時主』，是不是看著有點眼熟……」

他身旁的店員傻愣愣地搖頭，「這可是『時主』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守界第一人，今天還是第一次看到『活』的……」

劉岩扈瞥他一眼，覺得人生真是寂寞如雪，「我真是傻了，你才入行幾個月啊，跟你說這個也白搭。阿和要是在就好了，可惜他被老闆派到鄰省的店裡去了。」

說完，劉岩扈聳聳肩，準備往店裡走，正踏出第一步，忽然有所覺地回頭，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站在他身後不到十米的地方。

因為是半夜，他們這裡又是黑巷，那個男人周身隱在陰影中，看不清五官。

但劉岩扈還是警覺起來。

男人一步一步朝他們走過來，最後站定在他們三步遠的近前。

劉岩扈微微抬起頭，看到男人的張相——一張英俊而有稜角的臉，眼神清亮，穿著一身普通人常見的休閑裝，看著並沒有神秘特殊。

但是偏偏，劉岩扈覺得這個人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怎麼說呢，似乎是周身氣質略略有些神秘的感覺。

是的，神秘。劉岩扈在心裡給這個人定義。

他自認隨著這幾年守界人逐漸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嶄露頭角，他見到的形形□□的守界人里的君臣也越來越多，就在剛剛，他連守界人里的第一人也見著了。

但卻沒有一個人像面前這個人給他的感覺一樣，神秘。

但神秘之外好像又有點其他的感覺，劉岩扈說不上來，因而微微有些走神。

劉岩扈還在發獃，他身旁的店員已經上前了半步，熱情而周到地搭話，「先生貴姓，看著面生，第一次來咱們琿春吧？有什麼需要，咱們進店裡細談。」

那人盯著走神的劉岩扈多看了幾眼，就把注意力轉到一旁的店員身上，看著他慢悠悠地說道：「免貴姓唐，是有點事請教貴店。」

劉岩扈終於回神，立馬接話：

「唐先生真是客氣，咱們開店做生意的，有什麼請教不請教的，顧客就是上帝，您的滿意就是我們的服務宗旨，先裡面請，裡面請！」

唐昀點頭，信步朝里走。

唐昀轉身的瞬間，劉岩扈心裡又冒出了一種詭異的熟悉感，這種詭異的感覺讓劉岩扈腳下的步子又頓了一下。

今天真他么邪門，這一個兩個的怎麼都給他這種詭異的熟悉感，但他搜遍記憶也沒有任何關於這種熟悉感的源頭。

這不是未老先衰，記憶退化了吧？劉岩扈暗自納悶，面上卻不顯，帶著唐昀走進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