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歲的母親
第一章
遲白躺在母親的卧室,躺在她的床上,狹小的房間里有一股子沒有散去的味道,有濃厚的中藥渣的味道,還有母親身上清清淺淺溫暖的味道。
她不敢去醫院,準確來說是從醫院回來以後她就不敢再回去了。因為那些醫生都是騙子,他們說她的母親救不回來了。他們說她的母親躺在太平間等著她領去火葬場。
這不可能,明明前幾天媽媽還很有底氣的跟自己吵架,明明她還在電話的另一邊對自己指手畫腳,怎麼會在幾天之後因為一場火災就死了呢?一定是自己在做夢,醒來以後她肯定還躺在學校宿舍的床上,而母親則會在下班以後給自己打電話,然後她們也許會因為過去討論過千百遍的矛盾再吵起來.
不,如果這次自己醒了,她一定不跟她吵架。
現在想想,其實母親對她很不錯了,每次的爭吵都是由自己開始的,這次一定控制好自己的語氣和態度,順著她一點有什麼關係呢?
她從來不知道媽媽的床頭櫃裡面會有那麼多葯,各種顏色,她每一個瓶子都拿起來看,原來媽媽真的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及其兇悍的女人了,她好像,老了。
她簡直回憶不起和母親的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哪裡?對了,好像是去年過年的時候,她回來拿學費和生活費,拿到錢以後她們又吵了一架,然後她就離開,在外面流浪,最後終於住到男朋友的出租屋裡去。
已經一年多沒有見面了,為什麼再一次的重逢會是這樣?她站在重症外看著渾身插滿管子的她,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眼淚突然洶湧而來,把她的眼睛,她的嗓子全部堵起來。她跑到樓梯間去冷靜,仍舊不相信裡面那個人是她。
也許只是錯了呢?人都已經燒成那樣了,怎麼可能認出來那是她媽?印象中的女人是肥碩的,躺在病床上那個呢?瘦弱極了,連眼睛都睜不開。萬一是她們廠里的其他人呢?也許她媽媽早就跑出來,只是因為恐懼而藏在某一個地方。
說不定待會兒她就會回來。
這樣的自欺欺人沒有止住她的眼淚,沾著媽媽味道的枕頭逐漸濕了。
她回過自己的房間,一塵不染,和自己離開的時候一摸一樣,明顯是經常被打掃的模樣,她換洗的被套和床單還晾在陽台上,家裡的冰箱里還有她做好沒吃完的飯菜,窗檯邊的花草還是茂盛的模樣。只是屋子的主人不見了,就是這樣而已.
她抱著另一隻枕頭,好像抱著的是她媽媽。好累了,很疲憊,眼球已經乾澀到不行,她的頭埋在枕頭裡,意識逐漸飄散在空中。
媽媽,如果你回來的話,我就把頭髮染成黑色,我再也不抽煙,再也不喝酒,再也不超過晚上九點回來,再也不跟你拌嘴,好不好?
你快回來吧,就算是鬼魂也好,快回來罵我,回來打我。
一個人在這間屋子裡,原來是這麼的孤單。
這世界上我們只剩下彼此,你怎麼忍心留我一個人。
第二章
門被敲響了。
「開門,遲白,你快幫我開開門。」有女生細弱的聲音,她好像刻意壓低自己的嗓音,聽起來甜糯清新。
遲白一個激靈從夢中醒過來,門外的聲音還在持續,「遲白,遲白。」彷彿她不開門對方就不會停止。
她把手機拿起來看了一眼,凌晨四點。
「誰啊?」她披著衣服起來躡手躡腳地去廚房拿了一把菜刀,這裡是老式民居,沒有貓眼什麼的,她不敢貿然開門。但是自己答應那一嗓子也很後悔很忐忑,萬一對方是團體作案,聽到只有她一個人在家的話會不會破門而入。
握著刀柄的手在顫抖「你誰啊?」她又問了一句,對方明顯沉默了。
「我是曼莉。」對方小聲回答。
遲白在心裡仔細回憶了一下這附近自己認識的人,並沒有一個叫曼莉的人「你找錯人了吧,我不認識你。」
「我知道,可是我認識你。我跟李阿姨是好朋友,就在隔壁學校讀高三。」曼莉回答。
遲白鬆了一口氣,心裡已經放下一點警惕,但是還是不敢開門。
「你來幹什麼?」
「我聽說李阿姨她走了。」她有點悲傷,語氣中有哽咽。
遲白的眼淚又掉下來,這時候的每一滴淚都像是一根針在刺著她的眼睛。
遲白跪下來從門地下看外面,只有一雙小小的腳,穿著白色的帆布鞋,她鬆一口氣把門打開。
外面的少女眼睛紅紅的,明顯是哭過了。她的皮膚不太白,但是是很健康的微蜜色,大眼睛高鼻樑小嘴巴,是個漂亮的孩子。
「進來吧。」遲白讓開身體讓背著書包的曼莉走進來,她把刀放回廚房,曼莉自己在鞋櫃里找到合腳的鞋子穿上走進來。
身上穿著單薄的校服,料峭的春夜被凍的瑟瑟發抖,遲白是個老手,一眼就看出來她是從學校偷跑出來的。
她抱著自己的書包拘謹地坐在沙發上,眼睛看向遲白。
「你哭了。」她帶著篤定和一點點驚奇。
遲白對她沒有什麼好說的,不回答她的話,反而問她\」你大晚上跑過來幹什麼?\」
「我從學校接到醫院的電話說阿姨走了,但是你沒有去接阿姨。」她的眼神里有指控,手指頭一直在攪動自己的衣角。
遲白上下打量她一眼,發現這女孩有點點眼熟,再者她外貌很符合自己印象中媽媽喜歡的那種孩子。
清湯掛麵,沒有劉海,頭髮柔順地綁在身後,臉上沒有一點脂粉的痕迹,指甲乾乾淨淨,身上的衣服也很整潔,坐在沙發上大方得體。
這樣的女孩才是媽媽想要的女兒吧。
遲白的心情沒有那麼好了。
「嗯。」她低低應答一聲,很不耐煩,她不需要別人來提醒她那個人死了。
「我已經幫你做了那件事了。「她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圓滾滾的瓷罐「你媽媽以前一直跟我說,如果她出什麼意外的話讓我照顧你。」
遲白的眼睛瞪得很大「不,不可能。」
她怎麼可能有資格去火化她媽媽?她怎麼敢!遲白撲上去給了那個人一耳光,罐子摔在地上,裡面根本什麼都沒有。
這個人只是個騙子而已!
遲白繼續對她拳打腳踢,把自己的滿腔怒火和所有雜糅在一起的情緒都用暴力在她身上表現出來。痛快淋漓,她坐在地上喘粗氣。
曼莉看了一眼遲白,她又開始發獃走神了,曼莉咳了一下提醒對方回神。
「我以前經常陪阿姨去醫院的,醫生認得我。」還有就是遲白她自己不去領屍體,醫院的太平間每一天是幾十塊錢,現在有人善後當然是好的。
「哦」她不知道要說什麼,原來剛才那些都是自己的幻想,她靜默著,手似乎應該過去把那壇骨灰接過來,可是她動不了。
曼莉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把骨灰罈放到茶几上,站起來說了一句節哀順變就想要往外走。
「別走!」遲白拉住她的手。
「別走,陪陪我。」她低著頭,有水珠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變成小水花。
遲白的身體一抖一抖的,肩膀彷彿已經承受不住任何打擊,低垂著,聳動著。
曼莉看著兩人緊握著的手「可是我明天還要上課呢。」她小聲地抱怨。
「你不是答應我媽要照顧我嗎?」
曼莉翹翹嘴唇,眼睛移到她渴求的面容上,悲切,絕望。她從來沒有看到她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更多時候都是倔強的,憎惡地。
「好吧。」她無奈應下。
遲白好像被拯救一樣感謝她,這個人身上留著母親死去前一年的痕迹,那些被她忽視的,錯過的痕迹。
她們倆坐在沙發的兩邊,以前她坐的那個位置都是她媽媽坐的,遲白現在看什麼都是她媽媽的影子,什麼都能勾起她對母親的懷念。
人總是這樣,擁有的時候不珍惜,失去了才後悔莫及,不管是什麼感情都是。也許愛情還好一些,因為一開始始終是兩個陌生人,自己還要對另一方保持一種矜持的態度,但是對於親人,尤其是父母,無條件的付出反而讓他們成為感情中弱勢的一方。
「能跟我說說我媽媽的事嗎?」
「什麼事?」
「你說你總是陪她去醫院,她的身體不好嗎?」
「人老了就那樣吧,關節和心腦血管都不太好。」
曼莉看著自己晶瑩剔透的手指甲,每一個都是粉嫩粉嫩的,指甲蓋有光澤,再看一眼遲白的,她的指甲塗著黑色指甲油,頭上頂著亂蓬蓬的一頭黃髮,看起來實在不良。
遲白也注意到對方的視線,「我明天會去把頭髮染成黑色,」她把手指抬起來「指甲油也會去洗掉。」
對方讚許地點點頭。
「我媽,她這一年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啊,早上六點起床七點上班,晚上八點下班,有時候倒班。」
遲白的手捏得很緊「人渣廠長,只知道剝削!他這樣是犯法的。」
「你第一次知道你媽上班的時間嗎?」對方好奇地問。
不是,她早就知道了,她的專業會學習勞動法,她的論文寫的就是她媽媽上班的地方,具體的工作時間和任務還是她媽告訴她的。
可是面對這樣一雙純凈的眼睛,要讓她怎麼說出口。
她不配為人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