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溶蝕

一步的距離有多遠？

身高在175-180cm的男性正常的一步，從後腳的腳尖到前腳的腳跟的距離，在45-65cm之間。

按照葉修的身高，他的一步莫約是50cm。

五十厘米的距離又有多遠。

不過是觸手可及的一步而已。

可就是這麼一步的距離，卻那麼的——

遙不可及。

至少對於韓文清而言，這一步的距離，也許終其一生也無法到達。

……

葉修是個怎麼樣的人？

對於陳果而言，他是個第一眼看上去邋裡邋遢，實際生活作風也邋裡邋遢，但偏偏又有種一種難以言喻的個人魅力的大神；對於蘇沐橙而言，他是她一生所要追尋的身影，有葉修在的地方就有她的家；對於包榮興而言，他是遊戲和現實里的雙重大哥大……

那麼，對於韓文清而言呢？

敵人？朋友？故交？

都不是。

也許韓文清自己也不清楚。

外面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敲打在窗戶的玻璃上，濺射出小小的水花。它們是那麼的無力，卻又執著，彷彿想要將窗戶砸碎一樣地，以生命地破滅，去追尋遙不可及的溫暖。

那麼的可悲，卻又可嘆。

就像是葉修一樣……或者說，葉修就像它們一樣。

韓文清夾著雨傘，從自己家走出，今天是戰隊的休息日，他就在家裡看了一天的錄像，從各個方面逐一分析戰隊目前的缺點與不足。對於霸圖戰隊的韓文清而言，他從沒有星期天。

現在已時近晚間十點，他沒吃晚餐，準備出門去最近的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商店裡隨便買點東西果腹，如果沒有副隊張新傑的準點報時電話提醒他該去睡覺了的話，韓文清可能不會注意到自己的肚子已經開始抗議了的殘酷事實。

而當他正準備走出公寓大門時，就看到了某個蹲在公寓大門邊的邋遢青年。

「喲，出門買宵夜呢？」

渾身濕淋淋的葉修懶洋洋地沖他打著招呼，嘴裡還叼著一根香煙。只是香煙根本沒有被點上火——或者之前點過，只是現在早就被雨水淋滅了罷了。

韓文清皺了皺眉，如果有霸圖戰隊的隊員在此，估計就要開始心驚膽戰地捂錢包了。可葉修不是霸圖的人，於是他依舊懶懶散散地窩在門邊，彷彿這裡其實是興欣網吧里一樣。

而他不再是世界邀請賽上的中國隊領隊，而是那個落魄的小網管一樣。

……再或者，更早以前？

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這句話放在葉修與韓文清之間，恰巧合適，不偏不倚。

陳果不了解葉修，她不清楚葉修曾經的生活；蘇沐橙不了解葉修，她不知道他與她哥哥兩人究竟有著怎樣的羈絆；葉秋不了解葉修，他永遠也看不透葉修對《榮耀》到底有多麼執著。

但是韓文清知道。

他知道的葉修，是個曾經夾帶弟弟的身份證離家出走，和好友一起，帶著一個小小少女瑟縮在網吧度日的少年。

他知道的葉修，是個明明看上去懶懶散散，沒精打采，卻會在好友去世之後，毅然決然地帶上好友妹妹的，事實上很有擔當的青年。

他知道的葉修，是個對《榮耀》無比執著，已然將自己的生命與《榮耀》捆綁在一起的男人。

「你怎麼又來我這裡了？」

韓文清陰沉著臉——實際上他並沒有不耐煩的意思，只不過天生一臉兇相，性格也比較剛硬，讓人經常產生他脾氣不好，沒什麼耐心的錯覺。

可如果沒有耐心，他又怎麼會那麼執著於霸圖的冠軍？

很多人都說過他和葉修很像，但是韓文清知道，他和葉修是不一樣的。

他所在意的，是霸圖的榮耀，而葉修所在意的，只是純粹的榮耀。

《榮耀》屬於每一個玩家，而最初與最終的榮耀，終歸葉修身上。

所以韓文清一輩子也跟不上葉修的腳步。

「沒事兒不能來找你啊？」葉修笑笑，「今天蘇沐橙跟陳果她們逛街去了，現在還在血拚呢，我一個人窩著，怪無聊的，就來找你啦。」

韓文清說：「無聊？這不像你的風格，現在你應該在玩榮耀。」

葉修擺擺手，咬了咬香煙的煙嘴，右手一夾，將香煙拿下，還煞有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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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呼了口氣，好像他剛才抽了煙似的。

「可是我的肚子在抗議，」葉修打了個哈欠，「錢全都拿去買煙了，現在身上身無分文啊，吶，韓隊，」葉修語帶笑意地調侃著，「請我吃頓飯，賄賂賄賂我怎麼樣？指不定哪天我想通了就來霸圖當教練了。」

韓文清伸手，將葉修一把從地上拉了起來，他的眉頭蹙起，將葉修手上的煙奪了下來，然後一把扔掉。

「少抽點煙。」韓文清說。

「我還根本沒抽呢。」葉修聳肩。

他伸手拍拍韓文清的肩膀。

「對了，謝謝。」

葉修的右手修長，手掌很薄，但又不顯得羸弱，五指白皙，像鋼琴家的手多過像老煙槍的手。

——其實，葉修以前是不抽煙的。

最了解他的人，只有韓文清而已。

他和葉修認識得很早，從《榮耀》開始不久之後就結識了，成了一輩子的敵人，以及一輩子的朋友。

以前的葉修從不抽煙，第一次見他抽煙，是在蘇沐秋出事之後。

那時候的葉修打了個電話給他，問他要了家裡的地址，還沒等韓文清琢磨明白葉修想干點什麼的時候，他就帶著小小的蘇沐橙直奔了韓文清家。

那天晚上，是葉修第一次抽煙。

兩個半大少年，坐在居民區樓下的綠地台沿上，誰都沒有說話，只是葉修的腳邊，堆了滿滿一地的煙屁股。

從那之後，葉修就經常來找韓文清了。

把葉修連拖帶拽地丟進自個兒的單身公寓里，韓文清面無表情地把葉修扛進浴室，叮囑他趕緊洗個熱水澡。在得到了一聲懶洋洋地應和之後,韓文清撐著傘，再次走出了公寓。

這一次回來之後，他帶回來了兩人份的熟食，還帶了些感冒藥。

當韓文清把感冒藥的沖劑兌好時，葉修正裹著浴巾，打著哈欠地從浴室里走出來。

韓文清注意到，他的臉上有著很深的倦容，雙眼下也有些黑青色的黑眼圈。

「國家隊出了什麼事。」

韓文清以一種肯定的口氣詢問著。

葉修撓撓下巴：「韓隊料事如神啊，確實是出了點事兒……」他躊躇著，「張新傑沒跟你說？」

「他作息時間一直精確，大概事情還沒有麻煩到需要干擾其他人作息的地步。」

「說的也是，張新傑不像是個八卦的人，」葉修一屁股坐在韓文清家的沙發上，完全不管自己身上的水都還沒擦乾淨，是否會弄髒韓文清的沙發，「也沒多大事兒，隊員內部之間的摩擦而已，你也知道，孫翔和黃少天這倆人都不是什麼能消停下來的角色……」

「你不想說就不說吧，」韓文清打斷他，將沖好的感冒藥沖劑遞給葉修，「先把葯吃了。」

葉修有些不大情願，但還是勉為其難地喝了感冒沖劑。

韓文清找了個電吹風出來，插上電就給葉修「呼啦啦」地扒拉起濕淋淋的頭髮了，葉修沒精打采地靠在他身上，雙眼閉上，像是睡著了一樣。

「別給我裝睡，身上擦乾淨，把飯吃了再睡吧，」韓文清想了想，繼續道，「你想抽煙也許。」

「抽煙不好，」被戳穿了的葉修輕笑了一聲，「你之前還丟了我的煙呢。」

韓文清沒有再說話了，給葉修吹乾頭髮，在丟給他一身自己的備用睡衣，兩個大男人就窩在韓文清那間不大的單身公寓里草草解決了遲到很久的晚餐。

收拾完桌子上的食物殘留，韓文清拿出台筆記本電腦，正襟危坐地坐在沙發上準備繼續之前中斷了的戰隊分析。葉修坐在他身邊，一起對著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不時還伸手出來在屏幕上指指點點的。

過了一會兒，韓文清被葉修時不時的插嘴弄煩了，索性直接「啪」的一聲合上了電腦，葉修訕訕的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好像有些理直氣壯。

兩個人一起窩在沙發上。

外面還在下雨，雨勢卻不見停，看樣子會是一夜的夜雨。

韓文清側頭，微微看著和他靠在一起的葉修。

一步的距離到底有多遠？

至少現在，他觸手可及了。

也許韓文清一輩子也跟不上葉修的腳步，但，他們也僅僅只是一步之遙而已。

只要伸手，就可企及。

韓文清伸手。

「喂，葉修，去床上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