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口號

畫滿小魚和泡泡的小食盆是泡菜的寶貝，每次姚書晗給它添牛奶的時候，它都會把一隻爪子搭在小盆子邊緣，喵嗚喵嗚不準讓她把盆子拿開。

泡菜早上的精神狀態不太好，蔫了吧唧地趴在大拖鞋上一動不動，姚書晗叫它，要給它喂牛奶，小傢伙嗅了嗅牛奶盒子把鼻子移開了，不理她。

姚書晗喃喃，「這是怎麼了……」

舒顏系好鞋帶拿了鞋柜上的鑰匙要出門。

「舒顏，昨天忘了問你。」姚書晗站起來，「你跟韓江雪怎麼說的，為什麼吃關東煮不給人家錢？」

「韓江雪？」舒顏抓著門把，「那個關東煮小妹？我跟她說我吃關東煮你掏錢，沒說不給錢。」

「你為什麼讓我給你付錢？」姚書晗走過去單手叉腰。

舒顏指了指樓道頂的燈泡，「我幫你修燈泡，夏天說不定還要幫你打蟑螂，收你錢了嗎？」

「……」

「啊哦，要遲到了，我走了啊。」舒顏半條腿跨出門，上身探回來，「姚老師，我早上給泡菜喝了芬達。」

「！！！」姚書晗撐開門朝樓梯里大喊一聲，「舒顏你等著付醫藥費吧！」

舒顏兩個台階當一個地跑下樓，心情愉悅地去上課。

一樓辦公室是理科辦公室，一群大老爺們，給香煙熏得烏煙瘴氣。

「哎哎，小舒來了。」舒顏一進門梁主任就熱情招呼道。

舒顏把文件夾往椅子上一扔，「主任早。」

「來看看，新發的通知，秋季運動會，要學生設計班徽班旗，加上口號和運動員報名表，九月三十號之前交，國慶完了就開運動會。」梁主任從桌上散亂的一堆白紙里抽了一張遞給她。

「喲呵，還有班徽班旗，以前我都沒見過。」舒顏捏著A4紙掃了眼上邊的字，「口號啊，這個好辦。」

「呵呵，」梁主任笑得咳嗽兩聲，把煙灰抖進水晶缸子，「每次運動會理科班學生最討厭寫這個，全是網上抄的。」

「不行，我們班要堅持原創，這是我做人的原則。」舒顏把紙拍在桌子上，從筆筒里挑了根原子筆在手裡轉。

一邊教化學的老劉拍拍手，「看看，這氣魄！好，我們班這回也要原創，每人交一份。」

梁主任咳得更厲害了，「哈哈，老劉，你們班學生得恨死你。」

老劉瀟洒地揮手，「恨我就給加作業。」

舒顏嘴裡叼著蘋果嗤嗤笑著，肩頭一顫一顫的，「劉大哥你等著班上農民起義吧。」

老劉扭過脖子，「你難道認為你不會被農民起義嗎？」

舒顏咬下塊果肉含在嘴裡，鼓著腮幫點頭，「嗯，我留的作業少。」

趙凱祺抱著一摞練習冊進來了，「舒老師，作業收齊了。」

舒顏咬著蘋果指指辦公桌，「嗯，先放那兒，等我喝口水給你拿卷子。」

「哦。」

「趙凱祺，你們班哪科作業最多？」老劉問。

趙凱祺撩撩小碎發，想了想，「數學作業最多。」

「噗——」舒顏嘴角蹦出水珠，慌忙用手背擦掉，去陽台上把剩下的水吐掉，走出來，一辦公室人笑得前俯後仰。

趙凱祺茫然地扣扣頭，舒顏把印好的卷子拿給他，「行了，你快上去。」

「哦。」

老劉笑了好一會才緩過勁來，「小舒，你說的好像和你科代表有出入。」

舒顏擺擺手，「那是他們速度太慢，老做不完，所以覺得特別多。」

「哈哈……」

同樣，關於運動會的通知下午也送到了三樓辦公室。

語言組的討論是這樣的……

尹大鵬：我覺得年年都是中文，太單調了，今年我要叫我們班加上「Up！Up！Up！」

趙童童：我比較喜歡「桂冠」這個詞，折枝，比較有詩意，可惜氣勢不夠，搭配起來也不押韻。

姚書晗放下筆，說，「用那麼麻煩？網上那麼多，隨便抄一段都比學生寫得好。」

眾老師：……

姚書晗又說，「就是個運動會，你們激動什麼？那都不是你們操心的事，該是學生想的。下月底月考，第一次排名，你們是想拿獎金還是扣工資？」

眾老師：……

「姚大才女，」尹大鵬咂咂嘴，表情肅穆地點頭，「你讓我們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謝謝。」

「就算是拋開前面六個快班，只看剩下十四個普通班排名，也不要太丟臉了。」姚書晗雙手交叉抵在下巴上，幽幽道。

「書晗，你真是冷場女王。」趙童童嗔怪道，拿出手機點開淘寶頁面擺到辦公桌中心，「來來來，咱們換個輕鬆點的話題。姐妹們，我一大姐，在美容院站前台，在她那買化妝品按員工價算，你們要不，打八折呢！」

好幾個年輕老師興奮地湊過去，「我看看我看看。」

趙童童一下來了精神，嘴裡噼里啪啦炸開了，「你們看這個，安膚堂，專線化妝品，跟日化不一樣，專業治療問題肌膚。娜娜，你這個毛孔粗大，能治。哎，大萍你那個雀斑也有希望……」

尹大鵬冒了句，「有沒有男士護理系列啊？」

「我給你問問，等著。」趙童童開了微信語音聯繫她大姐去了。

姚書晗立起16開的參考書擋住臉直搖頭，長長吁了口氣。

「姚大才女，你不心動？」尹大鵬走過來小聲問她。

姚書晗動動唇，低聲說，「我沒錢。」

「嚯，你沒錢。」尹大鵬瞟她一眼，「找個男人立馬有了。」

姚書晗立馬沉下臉來，冷哼一聲，「我要找男人也沒您啥事兒，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尹大鵬看她臉色鐵青，識相地閉嘴，「得，算我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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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顏高中時家在L市，上大學后就搬到C市了，畢業后她在C市教了五年書，後來才調到L市，一個人孤苦伶仃，國慶七天除了窩在教室公寓就無家可歸了。

「你不回C市？」姚書晗問她。

舒顏摸著泡菜的耳朵，「路費太貴。」

來回兩三百你都出不起？姚書晗偏著頭看她，「那你自己在這呆著，想去哪玩就去，我要回家了。」

舒顏抬起頭，「你都不邀請我去你家做客？」

姚書晗把泡菜抱起來放進寵物便攜包里，「我覺得我們還沒有熟悉到那種地步。」

「姚老師，我怎麼覺得你老躲著我？」

「你想多了，我只是不習慣一下子和人接觸太近。」

「是嗎？」舒顏看她眼睛。一個人可以說謊，可以騙過自己的心，但他所有的情緒，全部寫在眼仁里。凡是在說話時敢直視他人眼睛的人，都有一顆坦誠的心。

或是赤誠如金，或是蒼白如紙。

如果一定要把兩人拿去比較，那麼舒顏是前一種，姚書晗是后一種。

「抱歉，我不太習慣，但沒有針對你。」

說完，姚書晗背上包抱著泡菜關上門。

坐公交的時候姚書晗走神了。

她連自己的思緒是什麼時候飛出去的都不知道，等回過神來時發現已經坐過好幾站了。沒有辦法，她只能下車，又坐相反方向的車回去，結果又坐過一站。

這一站離家沒多遠，姚書晗不想折騰了，乾脆走路回去。

回到家，空空的屋子裡冷冰冰的，她放下行李在空蕩蕩的家裡喊了一聲「我回來了」。

姚書晗房間的書櫃里有一個相框，框邊貼滿高三秋天在三中撿的銀杏葉，裡面裝著洋溢著青春的畢業照，不過不是姚書晗在班級。

曾經有一個人，要描摹她的容顏，都只能用畢業照去溫習。

姚書晗打開書櫃，「啪」一下扣下相框，相片里一張張笑臉轉瞬消失不見。

「喵~」泡菜擠開門縫走了進來，甩了甩尾巴。

姚書晗把它抱緊，「泡菜，主人給你唱歌好不好？『姑娘思量的人已變成追憶，何必一廂舊夢幽幽苦我心』…..」

英才中學教師公寓。

「爸，你身體還好吧？」舒顏抱著被子坐在床上，臉上掛著笑，但是眼底全是憂慮。

她掉了個頭，躺平身子，「嗯，我還好。錢你用著，不夠跟我說，媽那要多少都給用，治病不怕花錢，我在外面辦了補習班，一學期還是能賺兩三千的。」

「嗯，不累，我沒事，你放心吧。」

「哦，問我住哪兒啊？住一同事的教師公寓里，她是我隔壁班的班主任。」

「她人挺好的，就是有點彆扭。我見她第一眼覺得有點面熟，後來想了想，應該是以前哪個同學。她沒說以前跟我認識，可能忘了吧。」

「好，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別擔心我了。」

舒顏掛了電話，盯著天花板，想：我是在哪兒認識姚書晗的呢？初中？高中？還是大學？唔，總覺得她給我的感覺很熟悉啊，就想逗她玩……想不起來，哎，算了，還是想想怎麼多賺點錢吧，老媽的病不能再拖了，得籌夠錢動手術。

於是，整個國慶黃金假期，姚書晗一個人在家練了七天顏體，舒顏在少年宮給熊孩子補了七天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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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過後，高中生不多的娛樂項目之一運動會終於在廣大學生的期盼中登場了。

運動會開幕式，班主任都集中坐在主席台前排。

因為十二班十三班挨著，所以班主任座位也挨著。

姚書晗坐舒顏旁邊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揚著腦袋望著操場上走過的花樣百出的方陣。

到了十二班，中間一胖男孩兒使勁兒一吼「一——二——三——四——」，剩下孩子們都跟著扯嗓子喊道，「十二十二，永遠不二，公式一算，就得前三！」

姚書晗心中一陣惡寒，極其嫌棄地瞥了舒顏一眼，「你們班口號數學科代表寫的吧？」

舒顏一拍大腿，腦袋湊到姚書晗跟前，嘴角往兩邊一咧，「是啊，你怎麼知道？！」

看著舒顏突然靠近放大的臉，姚書晗呼吸一亂，心律不齊，抬手揉太陽穴，拍拍右邊尹大鵬的肩，「尹子，我跟你換個座。」

想追舒顏的尹大鵬心底暗叫姚大才女好助攻，表面卻一臉疑惑，「為啥啊？」

姚書晗穩下呼吸頻率，掀開眼皮，狠狠瞪了舒顏一眼，「鹹魚惡臭，焉能忍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