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燈籠

想起早上兩個班學生打架的事，到現在姚書晗都有些頭痛。值得慶幸的是事情很快平息下來，教導處那邊沒人來問，這事兒也就翻篇兒了。

太陽下山了，天色越來越暗，姚書晗在教師食堂吃完飯提著給韓江雪準備的書去買關東煮。

校門口堵了一群學生，待哺雛鳥似的昂著脖子等著有校園通行證的同學從校外給他們帶小吃，大熊舉著警棍嚇唬擠到門口的學生們，進出一輛車人群就是一陣擁擠，想趁給轎車開門的空檔逃出去。

姚書晗隨意在人群里一看，居然發現了王驍和趙凱祺。

她走過去，從身後拍拍王驍肩膀，「幹嘛呢？」

王驍蹦了一下，轉身看見自家老班，吁一口氣，「老班你嚇死我了。」

趙凱祺撥弄撥弄額前油膩膩的小碎發，露出一片紅艷艷的小痘痘，「老班，我倆跟這兒瞅著看有沒有機會混出去呢。」

姚書晗只看了一眼趙凱祺的痘痘就立馬移開視線，招招手，「我帶你們出去。」

「耶！老班你真好！」

「知道我對你們好就努力學習。」姚書晗把手插/進衣兜里，帶著倆孩子出校門。

「知道知道，必須的。」

大熊在校門另一頭揮舞警棍，老遠就看見姚書晗了，順手舉起左手的喇叭，「哎哎，姚老師，這兒人擠，你小心著點兒，別被碰著！」

一大群人聞聲看過去，毛茸茸的腦袋一個個轉向姚書晗，王驍和趙凱祺見了互相看對方一眼，都露出不懷好意的壞笑。

姚書晗撫一下額角，勉強笑著對大熊揮了揮手，「熊哥你忙。」

「老班，我們早就看出來了，大熊喜歡您~」王驍湊到姚書晗跟前賊兮兮一笑，倆眼珠子轉來轉去。

「再不走當心你們晚自習遲到。」姚書晗挑挑眉毛，臉上做出兇巴巴的樣子。

趙凱祺連忙攥著王驍胳膊往邊兒跑，「走了走了，謝謝老班！」

姚書晗抿抿唇笑了，擺擺手去找韓江雪。

天氣涼了，關東煮吃著熱和，拿著還能暖手，買的學生挺多，把韓江雪掛紅燈籠的小車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幾圈，從外面都看不見她人影了。

姚書晗在旁邊超市房檐下等了好一會買關東煮的學生才走完，提著書走過去，韓江雪一看見她就放下手裡串丸子的木簽，在毛巾上擦擦手，甜甜地笑，「書晗姐。」

「給你的書。」姚書晗把畫著埃菲爾鐵塔的口袋遞給韓江雪，那口袋還是在學校門口的生活館買手套送的。

韓江雪忽閃忽閃水靈靈的大眼睛，粉嫩的臉頰染上一層緋紅，立馬伸出雙手接過口袋，「啊，太好了，謝謝姐姐。」

「不客氣。」姚書晗攏攏被風吹亂的長發，吸進的空氣里全是關東煮鮮美的香氣，心情一下好了不少，「看看喜歡嗎？」

「嗯。」韓江雪低頭打開口袋往裡看了一眼，「張曉風的散文和席慕蓉的詩！我初中第一次讀她們的文章，特別喜歡，太感謝你了書晗姐！」

姚書晗彎彎精緻的柳葉眼，淡淡一笑，「喜歡就好。看完了跟我說，我再給你拿其他的。」

「嗯嗯。」韓江雪一個勁點頭，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書晗姐，我還想跟你說件事……」

姚書晗一怔，看韓江雪一副不好開口的樣子，笑道，「沒事，什麼事你說就行。」

韓江雪食指點著下巴想了想，說，「就是昨天你帶來的那個姐姐，她中午來我這買了東西沒給錢，她說讓我找你要。還說以後她在我這吃都管你要錢……」

姚書晗：！！！

「她欠了你多少？」姚書晗睜大眼問道。

「不多，就五塊。」

姚書晗拿了一張五十的給她，「來，江雪，你先拿著。我回去跟她說說，她要是還來你就從這裡扣。」

「不好意思啊書晗姐，本來幾塊錢也沒什麼，可我家實在是……」

「沒事沒事，我知道的，你只管拿著就好。」姚書晗邊說著邊抬手去按太陽穴，「小雪我晚上還有課先回去了。」

「哦哦，好的，書晗姐你快回吧。今天謝謝你啊。」韓江雪站出來對她輕輕揮手，埋頭繼續串丸子。

姚書晗呲著牙，走路咵咵帶著風，真想回家來一盤「狂Bian小朋友」，可惜4399小遊戲上這款遊戲已經下架了，不過還有可以給人物貼上「xxx」名字，然後瘋狂Nue待他的遊戲可以玩。

操場上滾過來一個足球，姚書晗一腳把球踢了回去。

接著操場上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嘴裡叼著口哨跑了過來，他用腳接住球，吐出口哨，邊跑邊笑著向姚書晗招手，「書晗！」

姚書晗聞聲抬頭，眸中眼波沉了沉，「林哲宇。」

林哲宇穿了一身熒光球服，停在她面前，汗水浸濕了球衣，他摸了把氣短的寸頭，笑道，「晚上有課？」

姚書晗有些受不了他身上的汗味，微微蹙了蹙眉，但馬上恢復清淡的微笑，「嗯。」

林哲宇抬抬胳膊，「我送你過去，這會學校路燈還沒開，道黑。」

「謝謝不用了，沒幾步路，不礙事。」姚書晗客氣道，抬腳要走。

在她眾多的追求者里，體育組長林哲宇是最棘手的一個。他沒有像其他男人一樣和她表白，送她東西請她吃飯，對她各種示好，他只是儘力去成為她最好的朋友，給她無微不至的溫暖和關心。

有時候姚書晗都覺得自己有些無情，追求女孩能用心到林哲宇這種程度真的不容易。林哲宇對她那樣上心，鍥而不捨地當了她五年的「藍顏知己」，兩人心裡都明白彼此的想法，都不點破，林哲宇始終不放棄，姚書晗卻永遠無法回應。

「沒事我送你過去，正好我休息一下。」林哲宇抹掉額頭的汗，轉身朝操場上一群踢球的男生喊了聲，「我走一下，你們繼續！」

「不好意思，一身臭汗。」林哲宇摸了下鼻尖。

姚書晗搖頭，「沒事。這麼晚了還帶學生練球？」

「有個冬季杯足球賽，十二月在C市比賽，過幾天預選，所以這兩天抓得緊。」

「哦……那些孩子都是體特吧？」

林哲宇故意拉下臉，開玩笑道，「怎麼，覺得體育生文化課不好，嫌棄了？」

姚書晗苦著一張臉，「我不是那個意思。」

「呵呵，我知道，跟你鬧著玩。」走到教育樓下，林哲宇站住腳，「到了，快上去吧。天冷了注意加衣服，別著涼。明天我再給你拿點胖大海，天天講課對嗓子不好。」

姚書晗眼裡閃過細小的光，鼻子里嗯了一聲，上樓去了。

到了三樓，她往樓下望了一眼，見林哲宇還站在樓下，仰著頭看她，等她進了教室才往回走。

哎……

枝上柳絮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多情卻被……無情惱。

姚書晗淺淺笑了笑，整理好情緒走進教室。

晚上是十二班的課，黑板上還寫著滿滿的數字元號，優角劣角全形，大於等於小於，密密麻麻，整整齊齊，可以看出粉筆字的主人是個嚴謹認真的人。

「你來把黑板擦了。」姚書晗敲敲講桌旁剪著學生頭小姑娘的桌子。

學生頭從數學練習冊里抬起頭，鏡片有些厚，女生緩了兩秒才回過神來，「哦。」走上來拿黑板刷。

「等等，」姚書晗叫住她，「別用刷子，去後面拿張抹布來擦。以後也別用刷子，擦著粉筆灰飄的到處都是。」

「好。」學生頭點點頭，前額劉海跟著顫了顫，滴溜溜跑後邊去陽台拿抹布。

姚書晗低頭看了眼女生桌上厚厚的練習冊，下邊還壓了兩張卷子，動了動唇，「你們作業很多嗎？」

旁邊扎藍色頭花的女生抬頭看了她一眼，「數學作業每天都很多。」

姚書晗不覺翹了翹嘴角，想起她高中的時候，數學作業也是所有科目里最多的，又多又難算，更別說她數學成績還不好，下很大的功夫才能考個中不溜。

她又問，「我今天叫你們做的詩詞鑒賞寫了嗎？」

藍頭花呃了一聲，尷尬地笑了。

姚書晗心中瞭然，坐回講台，對下邊學生說，「大家這麼忙，我就周末布置幾道題，平時不留作業了。但是你們上課一定要認真聽，語文分雖然不能拿像其他科目那麼高的分，不怎麼學也能及格，但我還是希望大家都能拿個好分數。能多一分是一分，高考多壓一千人也是好的。」

下面響起一片鼓掌聲，「謝謝姚老師，姚老師您真好！」

姚書晗笑了笑，翻開本子寫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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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聲響起，姚書晗背著包下樓，壞了幾個路燈，路上一面兒黑，她嘖了一聲，皺皺眉。

「姚大才女，用我送你不？」尹大鵬跟著走下來。

姚書晗看他一眼，「不用。」

尹大鵬擺擺腦袋，「那我走了啊~」

「您趕緊走。」

「呵，這麼不待見我？」尹大鵬倒著走回來。

「晚了您趕得上公交么？」姚書晗輕笑一聲。

尹大鵬老實了，「你能不嫌棄我沒車么？」

「我沒嫌棄你沒車，我是關心你。你忘了上回，一學生拖著你聊了三節晚自習人生感想，結果你就沒趕上公交，地鐵下班了，又沒錢打車，在辦公室蹲了一夜？」

「你就記得這點兒破事！」尹大鵬指著她點點手指，「不跟你說了，晚了真趕不上了。」

姚書晗借著遠處微弱的燈光一路不安地走回公寓，等上了樓，發現她住的那層聲控燈泡也壞了……

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她打開包找鑰匙，摸了半天沒摸著。

忽然身後有一股氣流撲倒姚書晗脖子上，她急呼一聲，回身去看，不小心扭了腳，猛地栽進一個懷抱。

「姚老師，沒事吧？」

姚書晗揚頭，對上舒顏擔憂的面容，不過樓道太黑，什麼也看不清。

「沒事。」姚書晗心跳加速，一把推開舒顏，終於找到了鑰匙，掏出來找門鎖，「你才回來？」

「嗯。」舒顏舉起手裡的塑料袋，「我去了趟超市。」她抬頭望了眼樓頂，「燈泡壞了啊。」

姚書晗打開門，走進去開燈，「以前都是好的，今天突然就壞了。」

舒顏跟著進來，「燈絲燒斷了吧。你家有換的燈泡嗎？」

「有。」姚書晗頓了頓，轉頭看她，「怎麼？」

舒顏把塑料袋裡的東西拿出來，全是罐裝飲料，一瓶一瓶碼在茶几上，「我把燈泡換了。你不會吧？」

「……我去拿燈泡。」姚書晗確實不會，有燈泡壞了她都是叫對門的何老師幫忙換的。

舒顏踩上凳子把壞燈泡取下來，「你幫我扶下凳子。」

姚書晗看了她一眼，蹲下身幫她扶凳子。

「拿一下這個，把燈泡給我。」舒顏伸了只手下來。

姚書晗接過壞燈泡，把新燈泡遞上去，「給。」

上好燈泡，舒顏從凳子上跳下來，燈亮了。

她把凳子搬回原位，洗著手說，「真不知道你一個人怎麼生活，換燈泡都不會。」

「……」

舒顏不管姚書晗臉色好不好看，繼續說，「我從初中就自己換燈泡，兩分鐘的事，一擰就下來了，我還會自己做電路，買個小燈泡，再拿幾條電線，一頭連燈泡一頭連回形針，可以用來看電池還有沒有電。從初中到大學，物理老師都說我悟性好。」

「……」姚書晗羞愧地別過臉，轉身要走。

「哎等一下，你坐。」舒顏又叫住她，俯身去拿飲料，「你喜歡可樂還是雪碧？」

姚書晗被她問得一愣，目光在一茶几飲料上掃了一圈，說，「我喜歡芬達。」

「那就芬達。」舒顏起身拿了個被子，啟開易拉罐，把橙汁倒出來，用清水把罐子涮乾淨，在工具箱里找了個錐子，坐到姚書晗身邊。

「你要做什麼？」姚書晗看著舒顏一手握著易拉罐，一手捏著錐子，不解地問。

舒顏勾勾嘴角，拿錐子一下一下在易拉罐上戳Dong，「我小時候在鄉下念小學，學校門口有條河，河頭有個小賣鋪，是個老頭子開的。」

姚書晗托腮，看她在易拉罐上戳出來的小Dong漸漸連成彎曲的線條，線條又連成完整的圖案，最後勾出一隻皮卡丘。

「那老頭沒事就琢磨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這個易拉罐燈籠就是其中之一。把小Kong戳成圖案，放個蠟燭進去，點亮了光就從孔里透出去。」舒顏又在皮卡丘旁邊戳了一隻小火龍，拿了根蠟燭，掰成兩半，點燃滴了蠟油在罐底，再把蠟燭放進去。

橙色的燭光穿過無數小Kong，照亮舒顏秀麗的臉龐，易拉罐上發光的皮卡丘牽著小火龍的手，皮卡丘笑得傻乎乎的，小火龍撅著嘴有點不高興。

「喏，送給你。」舒顏把易拉罐舉到姚書晗面前，「我小表妹以前也怕黑，自從我送了她一個易拉罐燈籠，她就再也不怕了。」

……

姚書晗伸出雙手，把發光的易拉罐抱在手裡，燭火溫暖的熱度穿過鐵皮傳到她手心，化作開春的暖流流進她心裡，恍惚中姚書晗彷彿聽見「啪」一聲輕響，好像有什麼迫不及待破殼而出。

「芬達，你喝嗎？」舒顏指指裝滿橙汁的杯子問姚書晗。

「啊？」姚書晗一驚。

舒顏嘆口氣，「你怎麼這麼愛走神，我問你喝不喝芬達？」

「嗯……我……」

「你要不喝我就喝了。」

「嗯，你喝吧。」

舒顏拿起杯子要往口裡灌，姚書晗又叫住她，「我給你熱熱吧，冷的涼胃。」

「沒事，碳酸飲料就冷的喝。我還有題沒做完，先算去了，你休息。」她舉了舉杯子，抱了書走進房間。

姚書晗在客廳站了會，抱著易拉罐小燈籠回了卧室，把它放在書桌上，讓它亮著。

等第二早醒來，易拉罐里的蠟燭已經全化沒了，清晨的風吹進來，拂開桌案上抄錄的詩句，「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