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相擁
那小妾在地上哭得柔弱無比很是可憐,身材圓潤的金大人急急忙忙奔過來扶起她。她唇邊得意的笑容還未展開,便被對方一聲呵斥:「大夫都說你坐胎不穩,你不在院里好好養養身子,在這裡哭鬧什麼?翠濃!快些扶姨娘回房!好好看著她別亂跑!」
「……老爺!」
她臉上的笑容瞬時僵住,旁邊看熱鬧的丫頭也嚇了一跳,連忙過來扶她。那女子想來平日是個受寵膽大的,此刻竟不甘願地嘟起嘴還要再鬧,金大人直接叫了幾個丫鬟一起把她「送」回了院子,這陣仗弄得一旁的金夫人摸不著頭腦也不敢出聲。
金大人送走小妾,額頭上都出了一腦袋細汗。他抹了抹汗正要與那位告罪,卻發覺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一旁垂眉不語穩若泰山的女子身上。被他盯著的女子卻好像完全沒察覺一般,穩穩地坐在那兒,半點沒有抬頭的意思。
金大人原本要和夫人一起行禮,此刻望見這一幕,他眼珠子一轉忽然轉了個方向,直接拉著一頭霧水的夫人請安告退,順便帶走了自家的丫鬟下人——那三位神情各異果然沒一個人在意他的反應。他走出去老遠,回頭一望發現嚴小將軍也帶著人退了出來,散在外頭守著那裡不讓人接近,這才抹了抹汗朝夫人微微一笑:「這下准沒錯了。」
原本小廟裡忽然來了這麼尊大佛,他還嚇得兩腿發軟,以為是自己壞了事被投訴所以突擊檢查。現在這麼一看,倒應該反過來,是他走了大運才對。
他摸摸鬍子,笑眯眯地交代夫人趕緊準備宴席招待客人,旁得一句也不肯多說了。
……
旁人都散得一乾二淨,嚴頌卿看看自己也沒什麼要說的,只好交代兩句讓她注意傷口別在外頭吹太久風,頂著陛下凌厲冷冽再不走就要打板子的目光,摸摸鼻子也走了。
身邊沒了別人,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一站一坐地沉默。初時重逢的激動驚喜經過他人接二連三地打岔沉澱了許多,反倒有些不知打哪來的委屈浮上心頭。
她被那人一動不動地望著,只覺鼻子酸得很。當初剛被綁架她就磕到了頭,那段時間昏昏沉沉來不及想別的。後來好了,每每碰上穆公子作怪,就忍不住想他什麼時候才會找到她。雖心裡知道這伙綁匪實在很厲害,卻還會糾結他怎麼這麼久還不來。
埋怨到後來漸漸變成想念,再到後來就有些失落。
害怕他要是找不到自己該怎麼辦。更害怕……他要是不找她了怎麼辦。
就算明知這種事不會發生,也依舊會胡思亂想。這種失落到如今這個人終於站在她面前時,便情不自禁演化成別的情緒。以至於她心裡明明很想在此刻立馬撲到他胸前大哭一場,卻硬是梗著脖子坐在那裡動也不動——彷彿只要不回頭看他,就能藏住自己發紅的眼圈和滿腔的委屈。
然而對方沉不住氣,已經往前一步走了過來:「……頭上還疼嗎?」
「……」
這些事情來之前哥哥肯定已經說過了。她沒有回答,許是發現自己問了個傻問題,他也有些尷尬。在原地輕咳一聲,到底按捺不住心內的情緒,一反常態地主動:「這裡風大,我們回房說如何?」
他邊說邊往她身邊走——嚴圓圓倔脾氣上來半點不給面子,眼睛望著腳下站起來便要搶先往外走。男人不妨她反應這樣快,怔了一秒直接上前拉住她的手。原本想說什麼,摸到她的手指又是一驚:「怎麼這麼涼?你在這裡坐了多久?旁邊那麼多人怎麼也不知給你加件衣服,若是再生病……」
她起先是想沉默到底,聽見這話竟沒忍住,微帶了些冷笑的神色脫口而出:「病了便吃藥啊,正好這段日子都在吃。不過多添一碗而已,有何要緊。」
男人顯然沒料到她是這種反應,眉頭微微一蹙,方才有些生氣她不愛惜自己身體的語氣便不由軟了下來:「……朕,我不是那個意思。這件事是我不對,我來得太晚。你若是生氣便說出來,彆氣壞了自己。」
嚴圓圓目視前方表情冷淡,硬邦邦地把話扔回去:「臣妾不敢。」
皇帝平日里嚴肅慣了,即使前些日子放下架子討好她時亦冷著張臉很是正經。如今難得好言好語與她道歉卻得來這種待遇,可看著她望著別處隱帶水光的眼眸又生不起氣來。
他已經十七日沒見她了。
早先聽說找到她時便恨不得肋生雙翼直接趕過來,偏嚴頌卿好死賴活尋了無數理由說自己一定會把她安全找到,他才勉強按捺心思繼續處理政務。這幾日得知她距京只有三日路程,他心內焦躁如同火燒著實忍不住。沒日沒夜把摺子硬擠在一起批完,讓太醫開了方子稱病休朝,自個兒卻快馬加鞭,硬生生只花了一日半就來了這裡。
一路上的心情比她入宮侍寢那日還要複雜。嚴頌卿前後說了許多事情,他面上端著似是聽進去,實則腦子裡想的都是待會見到她該如何說如何表現才會不那麼出格。
只是好容易跟著進了園子,遠遠看見坐在這兒的女子竟有些呆住不敢相認——比起記憶里那個抱著兒子都有餘力將他拋起來玩耍的女子,現今的她面無血色身材消瘦,坐在那兒只有伶仃的一點兒,此刻握著她細瘦的手腕都令他心頭髮顫。
皇帝知曉她對自己有氣,他花了這麼多時間讓她吃了那麼多苦頭,若無半點埋怨反倒奇怪。他不想在她面前失態,忍了再忍也只是將她雙手捂在掌心,牽她起身往外走:「這裡太冷,回房換件衣裳。」
他掌心溫熱,嚴圓圓被他握著一時竟忘了掙開。兩人緩步走出金府花園,迎面遇上正縮著脖子望風的嚴頌卿。後者見妹妹被陛下牽著出來也不吃驚,反在前面領路,與他們一起去了廂房。
嚴圓圓前段時間吃不香睡不好還病著,身上瘦了一圈,這些日子也沒養回來,看著有些乾瘦。偏偏前面兩個男子容貌一個比一個出色,路過的小廝侍女們偷眼瞧過了前面的美貌,再落到她身上來時,目光便有些不那麼對勁——尤其皇帝的手還牽著她不放。她自個兒低頭看了眼,都有些莫名的自慚形愧、
於是幾人將到後院廂房時,她借著拐彎一個巧勁,便將手從他的手掌里抽了出來。
皇帝許久沒見她,一路上都看不夠眼地悄悄偷看。此刻手中乍然落空,還以為是她發現自己的目光心中羞臊。只旁邊有嚴頌卿努力當鵪鶉不好說話,便不動聲色地又望了她一眼,想著等她換了衣服私下無人時再與她好好解釋,便暫時丟開不提。沒想她進了廂房把門一關,他在外頭抓心撓肺等了半天……她竟然不出來了!
這怎麼行!
他記掛了這麼久的人才看了這麼點工夫就賭氣不許他見了,高冷慣了的陛下虎軀一震,板著張冷臉便要破門而入。
嚴頌卿唬得嚇了一跳,他知道妹妹脾氣倔,也知道陛下這段日子也實在耗心費神十分辛苦。他生怕妹妹和妹夫呸陛下因此發生什麼不愉快回頭不好收場,眼珠子一轉先安撫住陛下,隨即站在門外對妹妹好言安慰,另派了人去後頭窗戶搭梯子——
等裹在被子里的嚴圓圓發現,屋子裡早就悄無聲息翻進來一個大活人,睜著雙黑黝黝的眼睛巴巴地站在床邊,那目光也不知是幽深還是幽怨地緊望著她。
外頭的兄長大功告成怕她出來找麻煩,笑眯眯地揚聲喊了一句:「妹子啊,為兄知道你受委屈了,可那位也是幾日幾夜沒合眼,幹完正事連夜趕過來見你的。就算你不待見他,好歹也讓他睡會兒覺不是?我把門鎖了,你們好好休息休息再出來。我過幾個時辰再來開門啊。」
「……」
嚴圓圓外裳也脫了,此刻再起身去追已是來不及,面前那位卻只管用那雙漂亮的眸子望著她。
他面上果然帶著她方才沒有注意的疲憊之色,除了目光灼灼外,不止眼睛底下有團黑影,唇邊也難得冒出些沒打理的胡茬,臉頰比之從前也消瘦了許多。而眼神依稀帶著無措與討好,生怕她真的把他再趕出去似的。
她胸口堵了半天的那口氣莫名就軟下來了。
這件事本也不是他的錯。兄長來后不止提了多少次他這段日子是怎麼過的。沒見著他時她還覺著有些微妙的心疼,見到他以後反而生了氣。
這段日子兩個人離得遠了,她反倒開始回憶從前很多細節。從後來的表現可以看出,這個男人待她從未像面上表現出的那麼冷淡。她甚至覺得他那時會那麼選是不是因為知道了什麼……然而這些都只能等以後找時機再問。此刻她躺在床上與他對望片刻,到底狠不下心,只是徑自挪開目光,在對方目光一黯時往旁邊翻了個身,沉默地空出一片地方。
——他的眼睛好像瞬間被什麼點亮,脫衣服的速度飛快,生怕她反悔似的一下鑽了進來。
起先不敢靠近她,怕她一生氣又把他趕下去,可她背對著都能感到一股灼燙逼人的視線凝在自己後腦上。後來許是真的累了,躺著躺著便真的睡著了。嚴圓圓回頭看他,他在睡夢中都知道摸摸她的背,如同往日她做了噩夢一般將她按到胸前摟著,嘴唇下意識印在她的頭髮上吻了一下,嘴裡模糊說了句什麼,很快又睡了過去。
嚴圓圓聞著鼻間熟悉的味道,腰后是他有力的胳膊,抬眼便是這個人清瘦的下巴和閉著的眼,心中一片酸軟。
許久沒有這樣靠近他,她幾乎忘了兩個人上一回這樣相擁入眠是什麼時候。身體永遠比思維更誠實,幾乎是在他將自己摟入懷中的第一秒,她的眼睛便不由自主酸脹變紅滾下淚來。隨即那眼淚便如同止不住一般,連帶著這麼多天來的緊張委屈擔驚受怕一齊發泄出來,將他中衣的前襟都浸濕了。
淚眼朦朧間感覺那個男人似在頭頂上微微嘆了口氣,身後的胳膊將她摟得更緊了。但她如同毫無察覺般躲在他胸前繼續發泄,他也沒有出聲。
怕一出聲便打破了這樣的靜謐,更怕醒來以後……就又回到了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