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試探
景朝皇帝第一個皇子滿月,陣仗自然十分盛大。小皇子甫一出生便賜名為「昱」,皇帝特赦免除賦稅一年,更有周邊附屬國紛紛來京拜賀,靈溪宮一時風光無人能敵。
其他妃子除了嫉恨只有羨妒——縱使之後再有皇子出身,除非生母入主中宮比貴妃更為受寵尊貴,否則不可能再有這般榮耀。
嚴圓圓作為撫養皇子的生母,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自然倍受關注。滿月宴之前便收了無數帖子,據說昨日還有清高孤傲「不為權貴折腰」的御史特意選在滿月宴前一天當庭上奏,彈劾「貴妃奢靡,性情暴虐,不足以撫養大皇子」。
——皇帝的反應是直接把摺子扔回他面前,淡淡地問:「朕的兒子,干卿底事?」
「……陛下!!陛下一世英名呸呸……」
義憤填膺的御史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意圖慷慨激昂一番后撞柱子死諫名留青史,未想到話剛起頭就直接被後頭的太監堵住嘴拖了下去。皇帝一句「求仁得仁」,這位想踩著貴妃皇子上位的御史便直接被送去守皇陵。
桂嬤嬤跟在她身邊,邊走邊把從小全子那兒學來的神態動作表演得活靈活現,憨態可掬,不止嚴圓圓發笑,趴在她肩上的兒子也笑出一嘴牙床。
見兩位主子都被逗樂了,桂嬤嬤鬆鬆老腰舒了口氣,又開始對著她苦口婆心老調重彈:「娘娘可是不知道啊,陛下那眼神那動作……可真真是把娘娘放到了心上。老奴聽小全子說,後頭還有好些御史大臣想彈劾娘娘來著,後來愣是沒一個敢把摺子拿出來的。陛下對娘娘這樣維護,想來心裡一定還是有娘娘的,娘娘何必這樣倔著呢?依老奴看啊,兩個人把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的才是正理,娘娘不為別的也為小皇子想想呀。」
皇帝和貴妃之間冷戰外人看不出來,桂嬤嬤卻是十分清楚。
嚴圓圓復寵后李福安重新安排了幾個靠譜的宮女過來,但她最信任的還是嬤嬤。皇帝來靈溪宮的次數雖不少,可每回都是挑在她休息時直接看望小皇子,縱使有問題也是直接過問奶娘。這種事其他人不會留神多想,桂嬤嬤卻是熟悉兩人從前相處情形的,自然瞞不過她。
「娘娘一定要三思啊,趁著今天這個好機會,一定要把陛下留在靈溪宮裡。到時候就算陛下再生氣,床頭打架床尾和的,娘娘這麼睡上一覺保管什麼事都沒有了!」
桂嬤嬤雖隱約知道娘娘的復寵和失寵都是因為那天皇上的到來,卻不知道理由究竟是什麼,嚴圓圓也不會開口。
縱使皇帝那一天的表現令她猛然發現許多之前未曾注意到的,縱使他的確如她想象中那樣對她付與真心,之前的一切也只是孤注一擲的試探——可這一切都無法解釋他在她難產那天做出的選擇。
因為喜歡所以才只能選擇孩子而不是她?
面對嬤嬤恨鐵不成鋼的目光,嚴圓圓腳步不停只是笑:「嬤嬤之前不是說後宮里男人的寵愛都是虛的,只有孩子才是踏踏實實抱在手裡的。現在既然本宮都有小皇子傍身了,還何必去把陛下睡上一睡?想來看陛下這段時日的表現,他也是不想睡我的。」
「……娘娘!」
後頭的奶娘等人離了幾步遠,她聲音又小,約摸僥倖聽見的也不會來摘她這個生了兒子的寵妃鬍子。
只有桂嬤嬤臉紅得像吃了辣椒,她只覺娘娘失了一次寵后竟似變了一個人。
上回在宮門口就見識過一遭,這回又是滿嘴誰啊睡的直得不能再直,一時替主子臊得耳熱,連忙前後張望有沒有別人聽見,又把後面一幫人狠狠瞪了一遍,叫他們個個都低下了頭這才罷休。
嚴圓圓只是含笑不語。
她不會說昨晚自己半夢半醒間感覺有個黑影在自己床榻邊站了一會兒,她在夢裡想叫他別走,喉嚨卻像堵著鉛塊,終究還是沒有留住。今早起身時桂嬤嬤邊服侍她起身,邊且喜且悲地告訴她皇帝昨天來過,她雖然吃驚,卻也有些難言的複雜。
今日滿月宴,既然沒有人再跳出來打眼,她待會便要與皇帝一起抱著小皇子接受朝臣祝賀,總能找到機會與他單獨談話。
——不弄個明白便被直接扣上大帽子,做錯事的人也成了她,這種誤會她不想背,也沒道理背。
嚴圓圓屏蔽了桂嬤嬤的碎碎念,抱著兒子繼續找他爹。也是湊巧,路那頭也有一隊人馬打扮得光鮮亮麗,正一口一個「姐姐妹妹好」地攜手走來。
這兩人怎麼會湊到一起從那裡過來?
她眯了眯眼,之前是副作用看見她們才不生氣,此刻沒有系統加持,身上一股上位者的威壓也自然而然地流露開來。
來者與她也算認識這麼久,自然不懼,行禮的姿勢有模有樣,並沒偷懶。
「臣妾(臣女)給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嚴圓圓也沒故意為難,讓她們免禮便轉身漫不經心地吩咐桂嬤嬤:「嬤嬤去查查,今日正乾宮是哪些人值班的。今日宮中忙亂,要是讓些心懷不軌的人找著空子做了什麼手腳,本宮倒不怕擔不起,只是那些來過正乾宮且來意不明的人可一個都脫不了嫌疑,都要交由大理寺仔細清查才是。你說是么,柳姑娘?」
「……」
她也不問兩人為何來這裡,單把被寵得無法無天又以膈應她為樂的柳覓珊提出來敲打。後者光長臉蛋不長智商,若不是珍妃怕被連累拽了一把,當場就要對她這個還抱著皇子的貴妃發作起來。
她笑眯眯地把睡熟的兒子交給奶娘,也不等二人接話,抬腳便往她們來的方向走。
柳覓珊被珍妃拉了一把不但不領情,反而相當氣憤,振振有詞地對她怒目而視:「娘娘拉我作甚!你怕她我可不怕她!明明是她無中生有無事生非,一個陛下都不喜歡了的妃子,憑什麼要我服軟?!」
和她站在一起的珍妃想必此時悔得腸子都青了。原本想著柳覓珊家中至少之前是個沒落的三流世家,看著有點底蘊。雖她這一房是偏支,但柳將軍給力也不礙事。
放眼朝中估摸除了宰相大學士之流,也就只有柳覓珊她爹勉強能跟嚴大將軍打對台。柳覓珊有張好相貌,不蠢的時候也算天真可愛,重點是敢跟嚴圓圓對著干,所以珍妃良妃才接二連三前仆後繼想著把她扶起來——
結果沒想到百般提醒以後她還能蠢到如此地步!!
嚴圓圓聽見這樣的「悄悄話」一點兒也不氣。不在乎是個被寵壞了的小孩子,沒有必要跟她太計較。
自從沒有系統時刻在旁提醒「氣質!」「柔弱!」「哭!」「這種事交給皇帝處理宿主不得出手!」,她的打臉技能就全線走歪一去不復返。此刻就算打完小怪也沒經驗值,權當沒聽見接著走。
——沒想到豬隊友柳覓珊壓根沒發現自個兒隊友鬆了口氣,不把仇恨值拉過來誓不罷休:「娘娘不信的話,我跟娘娘打個賭,陛下正在處理政務,就算娘娘去了,也鐵定見不到陛下,不如和我們一起打道回府才是。不信你問珍妃娘娘,對吧娘娘?」
「……」
#倒霉鬼珍妃x豬隊友柳覓珊隊伍已解散#
#珍妃已將柳覓珊加入陌生人列表#
珍妃袖子一甩直接避開柳覓珊伸開的手,臉上難得沒有笑容,在對方錯愕的目光中冷淡又疏遠地說:「柳姑娘自重,本宮只知陛下忙於政務無暇分.身,別的可什麼也不知道。」
小姑娘簡直為這突然的變故驚呆了,一時呆立原地,口中喃喃道:「你騙人,你剛才不是這樣說的,我……」
「柳姑娘,」嚴圓圓被她耽擱了這麼多時間,懶得再聽她聯盟破滅的背叛感言,直截了當地問,「你覺得本宮不可能見到陛下是么?」
柳覓珊失神道:「……陛下忙於政務,不會見任何一個人!」
「哦?」
在皇子滿月宴這天說兒子他爹工作太忙了不會見他兒子……嚴圓圓抽了抽嘴角,「行,本宮就跟你打這個賭。如果本宮沒做到,不僅答應你一個要求還任你處置。如果本宮做到了呢?」
方才的沮喪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柳覓珊飛快地回答,生怕她反悔似的:「那我也答應娘娘一個請求任娘娘處置!不過娘娘只能讓太監通傳,不許自己說話!」
「行。」
這兒是皇帝的正乾宮,守衛森嚴,門口還站著御前伺候的小全子,一見嚴圓圓與桂嬤嬤幾人過來,便苦著臉沖她們行禮。
「奴才給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陛下在裡頭忙著呢,吩咐小人若是娘娘過來,先和小皇子去偏殿歇歇喝杯熱茶,小人這就去通報。」
「不了,本宮還有些事想與陛下商量,還請全公公通報一聲,本宮在這兒等著就是。」
柳覓珊她們還看著,嚴圓圓只讓奶娘宮娥抱著小皇子先去休息,自個兒和桂嬤嬤在門口等著。
小全子見勸不動,只好入內稟報,半天沒見出來。嚴圓圓不耐凍,在風口了吹了一會兒正覺著冷,才剛跺了跺腳,就聽吱呀一聲,小全子一張臉更苦了:「陛下請娘娘進去。」
「嗯。」
她回身看了一眼跳腳的柳覓珊,笑了笑沒說話,邁步進了宮門。
殿內氣氛凝滯嚴肅,嚴圓圓過來的確是有話說的,目光盯著堂上人深不可測的目光也不心虛膽怯。
到了跟前,行禮的身子剛剛往下一彎,卻忽聽一道溫潤帶笑的聲音自屏風後轉出來:「陛下,微臣幸不辱命,總算是……微臣不知貴妃娘娘駕到,冒犯之處,還請陛下娘娘恕罪!」
——就如同她一時僵住,他的聲音也微微一滯,隨後才慌忙跪下。
嚴圓圓的動作定在原地,她抬頭去看那個男人面無表情的臉,從他的眸子里發現不了任何多餘的情緒。
——只有那隻忘了攏進袖中,此刻隨著主人的心情下意識握緊,幾乎捏碎了座椅的手,才稍稍透露出這位天子不動聲色外表下的晦澀心情。
難怪珍妃與柳覓珊一唱一和引自己進來,原來還有這麼一場好戲。
她唇邊慢慢泛開笑容,好似剛才的錯愕完全沒有發生,就這樣從容自在地繼續剛才未完成的動作:「臣妾參見皇上。」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當朝天子竟也忘了這個淺顯易懂的道理,實在是……有些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