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比試
衣飾精緻身姿窈窕的女子行過禮,神色淡漠地退去,連影子都消失在門后了,一旁侍立的男子才悄無聲息地舒了口氣,偷眼望向案後天子的臉色。
今日是大皇子的滿月宴,諸國除送上賀儀外又派使臣拜訪,他身為鴻臚寺少卿自然責任重大。前番已經把各項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條,只是沒想到方才等待表演的歌姬中忽然闖進一位番邦公主。不僅對原預備壓軸的歌姬冷嘲熱諷大打出手,更在打傷她后大言不慚地表示這種三流表演不看也罷,番邦歌舞才是上等。
不僅如此,她還要求用景朝派出一位公主或妃嬪同她比賽——尤其點名要與貴妃娘娘比個高下,看這位傳說中「寵冠後宮」的女人是不是有真材實料。
番邦新皇登基近來越發勢大,這位公主是新皇親妹,此番作態除了公主本性潑辣狂妄外,更有試探之意。景朝地大物博物產富饒,皇帝雖正值盛年,膝下卻只一個嗷嗷待哺的小皇子,若是遇上意外根本不頂用。到時整個國家便如一隻肥美的羊羔,周邊諸國無不虎視眈眈。
番邦公主放下豪言壯語時有許多他國歌姬使臣在場,無法掩蓋此時又不能擅作決定,謝清瑜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將笑容囂張的公主請去休息后,便只身前來請示陛下。
只是沒想到他才來沒多久,只是轉身查閱史鑒耽擱了一會兒,回頭便正好撞上這麼一出,之後更恨不得捂著眼睛堵住耳朵裝死。圍觀全程的謝清瑜不動聲色地抹抹額上的汗珠,暗自祈禱自己待會兒可以活著走出這裡……
見天子始終沒有反應,怕時間趕不及,他小心翼翼地提醒一句:「陛下?」
皇帝把目光從門扇上移向他。
天子面色平靜,目中卻如極寒雪山冰封一片。身上的冷寒之氣比剛才更甚,盯得他渾身一抖心內淚流著實腿軟。
……既然剛才人家來的時候一副不屑一顧的悶騷模樣,現在無緣無故瞪他做什麼!他一直都沒說話好不好!這麼翻臉無情還能不能愉快地做君臣啦!
謝清瑜都快暈過去了。他從前的確喜歡過小青梅,不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兩家是世交,他們又兩小無猜一起長大,粉妝玉砌的小姑娘誰不喜歡?只不過他那時前腳剛隱晦地送了妹子一朵小花,後腳立馬蒙頭蒙腦被人裹麻袋打了頓暗棍。雙方父母有親上加親意思時他還沒來得及表態,她當即因故直接進宮。他那會兒只覺得太湊巧惆悵過一陣子,後來中舉做官后朝堂上被不動聲色地狠虐幾次,才明白就算他來得及開口立即定親,兩人也不可能像他預想中那般早就成親生子。
敢挖皇帝牆角是不是傻……
謝清瑜是個穿越貨,原只是記著青梅竹馬的情誼,並未深愛到「就算我愛的女人成了皇帝的女人我也還是會傻傻在原地等她回頭」的地步——而且對方從頭到尾估計都沒那個意思。
可縱使他發覺不對后立刻投誠,抱著皇帝的大腿痛哭流涕指天發誓攥著小命活到現在,並且因為心理陰影不敢找妹子成親,卻始終有那麼些人當局者迷一廂情願他是為了青梅才守身如玉。
天知道他青梅連孩子都生了而且對他沒興趣!他傻才盯著皇帝妃子皇子生母流口水!
偏偏這話不止對爹媽說不出口,還不能對面前這個面色黑沉總覺得自己綠雲罩頂的天子說。
#歹勢啊皇帝每天看我的眼神好像都在考慮怎麼弄死我……#
#如何在全年吃醋無休的皇帝面前自救求生在線等有點急……#
所幸不過幾秒,皇上便恢復常態,沉聲道:「番邦公主之事,謝愛卿意下如何?」
謝清瑜吞了口唾沫,「雖說我景朝人才濟濟地大物博,原不屑於與他國做這種意氣之爭,但既然番邦公主咄咄逼人只求一戰,自然也沒有不戰而降的道理。據臣所知,安王府中的清平郡主極善歌舞,臣願前去安排此事。」
「嗯。」
此事總算告一段落,謝清瑜不敢多呆,領了差事便要告退。出門前想起帝妃剛才對話時的冷淡之態和皇帝那種明明在意卻強力剋制的目光,料到這位心口不一的天子和那位奇奇怪怪的娘娘間一定出了問題,貴妃說不定還誤會了什麼。
剛才看見他在場,她的目光里除了錯愕還有傷怒,似乎誤以為他在這兒等著是皇上故意試探,皇帝明顯不是這個意思卻死撐不解釋,他礙於身份也不敢勸阻。
謝清瑜掩上門后望著天空舒了口氣,汗如雨下想這次回府一定要交代娘親趕快給他找個好姑娘定親才是。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再不討老婆估計就要被冤死去地府里找了,還是早日娶了吧……
他抹了抹汗,走得更快了。
*
滿月宴對於嚴圓圓來說就是抱著兒子跟在他爹後面換換衣服走走吃吃,雖然頭回經歷這種浩大場面,卻沒什麼新意。
她身份太高沒人敢亂敬酒,外朝使臣如番邦這類不太配合的倒是躍躍欲試,但被皇帝淡淡一眼替她喝過後也偃旗息鼓。席過一半吃得半飽,兒子早就被桂嬤嬤抱下去睡了,份位最高的良妃也坐在她下頭,近處除了一言不發喝過酒後臉上隱約透出緋紅的皇帝外沒有別人,嚴圓圓以袖掩唇打了個呵欠有些發困。
上頭那人目光一動不知看沒看到。過了一會兒,小全子便端了盅桂花酒釀圓子過來,恭敬笑道:「娘娘嘗嘗這個,御膳房裡新近改良了一下方子,據說味道不錯。」
也不說是誰讓他送的。
嚴圓圓只作不知,揭開一看,幾個軟糯雪白的糰子擠在一起,一股清甜的桂花味撲面而來,看起來很是誘人。她忍不住嘗了一個,的確比往日可口許多,並不膩人,面上只是淡淡:「勉強入口。勝在有心,賞。」
小全子喜不自禁地下去領賞,她吃了幾個便收手,並不認為這樣反覆無常的示好是服軟。
她與謝清瑜的往事已經過去多少年,自入宮后便再未聯繫,他嘴上說著不在意,總在兩人同時出席時忍不住打量她的神色。
今日之事想來應當是柳覓珊和珍妃故意做套,以期她在猝不及防間看見謝清瑜真情流露從而失寵,沒想到他二人之間本就坦坦蕩蕩毫無私情。
她沒系統提醒宮斗不在行,看小全子及一乾眼熟禁衛都在門口便覺不會有事。沒想到他明明察覺到珍妃等人的想法,卻並不叫小全子提前提醒她一句,也沒有令謝清瑜避嫌。看似坦蕩,實際一點也不坦蕩,這種打一棒子又給個甜棗的溝通方式實在叫人禁受不住。
嚴圓圓的位置超脫眾人,其餘人並不敢騷擾她。偶有人注意到貴妃與陛下今日溝通甚少,但見天子目光隱晦幽深,也不敢亂說話。
歌舞看得多了,她坐了一會兒著實無聊,便想提前退席去看看兒子。人還沒動,底下忽然一陣騷動,嚴圓圓循聲望去,發覺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舞台中心——那裡不知何時站上了一個身著露臍上衣,薄紗長褲的女子。她皮膚白皙棕發蓬鬆,臉上還蒙了一塊面紗,只露出一雙嬌媚明亮的眼睛。手腕和腳踝上都帶著一串金鈴鐺,行走間鈴音清脆十分誘人,鼓聲一動便扭了起來。
肚皮舞?
女子衣飾華麗動作誘人,嚴圓圓饒有興趣地看完全場,並未注意另有人在看她。
她進宮五年,竟是頭一回觀賞這樣原汁原味的番邦舞蹈。等台上女子跳完以後回味片刻,只覺此女腰肢雖軟,但因為時時朝著皇帝拋媚眼露大腿反倒落了下乘,算不得上佳。
其他人卻不這樣想,早有沒見識過的官員目中火辣幾乎失態,那女子目光一瞥很是輕蔑,高傲的神情在轉向皇帝時卻自然而然地變成大膽的勾引,渾身上下無不透出誘-惑:「陛下,陛下覺得小女跳得好么?」
她不擅長說漢語,口音有些奇異。嚴圓圓聽說番邦新皇登基不久,難怪之前沒有見過這位公主。
其他人都恨不得把眉目含情的美人直接擁入懷中好好疼愛,皇帝的聲音卻冷淡得不像男人,「公主獻藝,自是甚佳。」
番邦公主並不滿意這個答案,紅艷艷的嘴唇一撇,笑容狂妄又耀眼:「小女也覺得如此。小女只是閑暇時練舞戲耍,但聽說景朝女子每天除了照顧丈夫便是跳舞,不知舞技比小女如何?」
「……」
皇帝皺了皺眉並未言語,底下一時大嘩。有性子直爽的命婦小姐聽見自己竟被歸作以色侍人的舞女之流,恨不得直接拍桌而起。縱使攝於天子威嚴不敢造次,卻也議論紛紛此起彼伏,目光如刀一般往正中的女子身上射去。
番邦公主卻似很享受這種待遇,不止不怯反而笑得越發張揚。起身打圓場的番邦使臣雖然口稱不是,眼中卻如她一般隱含囂張不屑。
這種時刻皇帝不好開口,身份尊貴又能代表天下女子的嚴圓圓是最好的打臉人選。她將手中酒杯往桌上一叩發出輕響,引得其他人視線轉向這裡,方揚起下巴勾唇一笑:「公主長居番邦鮮少外出,據說貴國地勢險惡消息難以傳播,不熟悉風俗人物也可以理解。本宮倒不知公主是從哪裡聽說景朝女子每日只會照顧丈夫及跳舞的,難道時至今日貴國還有這樣消息落後的讀物?」
「你是景朝的貴妃娘娘?」未想到對方腦子裡完全沒有外交口令這根筋,目光饒有興趣地在她身上轉了一圈,眼神更見不屑,十分粗暴地反問,「我從哪兒聽說的為什麼要告訴你。既然你們不願意回答我的問題,那便叫一個人出來跟我比試舞技吧。我看其他人都不好,聽說貴妃娘娘曾以一曲驚鴻舞艷驚四座,不如——就由你來吧。」
「……」
……系統不在,娘娘不會跳舞。
底下等著清平郡主上場的謝清瑜哭暈了:劇本不是這樣寫的!!
不會跳舞的貴妃娘娘接收到四面八方投來的不同目光,包括皇帝不動聲色的注視,一口老血梗在心頭……著實很想「就此一厥不復醒」。
……救命哦系統休眠沒有跳舞卡怎麼辦,在線等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