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夜如何其
人定時分,府中一片安寧靜謐。燈光下,悠然躺床上輕輕「咦」了一聲,還隔壁張並急忙跑過來,「怎麼了?」
「他又踢我了。」悠然摸著肚子,滿心喜悅。這孩子是個省事,懷了他,自己沒有孕吐沒有不適,連胎動來得也晚,五個月時候才微微感覺到,現已是六個多月,不只感覺得到,也能看到了。
張並一雙大手放悠然肚子上,安撫肚子里孩子,「寶寶乖,不鬧了。」他近來有點犯愁,以前老覺著是個文靜女孩,一點不鬧人,怎麼越來越淘了呢?看這動靜,簡直是娘胎里練上功夫了。
一邊莫陶拉拉鸀漪,示意她跟著自己一起出去。鸀漪會意,帶著另外兩個小丫頭,隨著莫陶悄悄退了出來。
「這孩子,他還來勁了,」悠然吸了口氣,「拳打腳踢。」張並神色著急,一手輕輕攬住妻子,一手輕撫妻子腹部,柔聲哄勸「乖孩子,乖寶貝,莫鬧了,爹爹疼你。」他身長手大,人又長得粗曠,這時一副好爸爸模樣,看悠然眼中,頗覺溫暖,又覺好笑。她壞心腸說道「他一旦鬧起來,只哄是不行。」
「那要怎樣方好?」張並殷勤相問。「要給他唱唱小曲什麼,調子輕鬆愉悅。」悠然一本正經說道。還沒聽過他唱歌呢,不知他會不會?
「唱小曲?」張並傻眼了,「我,我從沒唱過曲。」不會呀。悠然撅起小嘴,「寶寶,爹爹不疼你,不肯唱曲給你聽。」
「寶寶,莫聽你娘,爹爹疼你。」張並頭伏妻子肚子上,認認真真跟肚子里孩子解釋,「爹爹只是不會。要不,爹爹讀書給你聽吧。」果然一字一字背起兵書。他本來就喜歡練拳腳,你再給他背兵書,這孩子生出來得多讓人傷腦筋?悠然差點笑岔了氣。
張並則是覺得孩子聽了兵書後漸漸不鬧了,很有成就感,「咱們寶貝真聽話。」這往後,他真還常常給沒出世孩子背兵書,孩子聽著聽著,真還變安靜了。
這神奇父子倆。悠然服了。
鸀漪離開正屋后,回了自己房中。她和鸀蘋同住一屋,回屋后也不點燈,摸黑輕手輕腳上了床,正要睡,卻聽到鸀蘋幽幽聲音,「你回來了?」
鸀漪陪笑說道「知道你睡覺淺,怕吵著你,還是吵著你了。對不住。」她們二人同是來自魏國公府,這些年來同吃同睡,感情非同一般。
「不是你吵醒我了,」鸀蘋聲音苦澀,「是我睡不著。」鸀漪嘆口氣,「你這是何苦。」鸀蘋一向心高氣傲,魏國公府時便是個撥尖兒,到了平北侯府也是大丫頭頭兒,只是夫人進門后,慢慢換上了自己人,原來從魏國公府來這些人,便有些不受重用。像鸀蘋,她原是服侍侯爺起居人,如今卻被夫人支去了管了針線房。
「總歸是我服侍不好,夫人才不待見我。」鸀蘋怏怏不。鸀漪苦勸,「哪有事?夫人滿口誇你呢。」
滿口誇我,卻把我攆出了正屋。鸀蘋黑暗中流下淚來,「夫人每日要晚睡,也不知莫陶是如何服侍侯爺起居?」他每日半夜即起,天不亮要出門,朝服備好了么?車馬備好了么?早膳是否可口?
鸀漪半晌沒說話。鸀蘋還想再問什麼,卻聽微微鼾聲響起,顯見得鸀漪已進入夢鄉,只好算了。這鸀漪,和自己一般大年紀,她倒是沒心事。鸀蘋心頭酸楚,爹娘都沒了,兄嫂不是個良善,凡事都要自己打算。也不知自己將來哪裡?
「夫人雖是庶出,也是大家子姑娘,怎這般容不下人?自己大著肚子,放著滿府丫頭,侯爺身邊竟沒個服侍。」鸀蘋幽怨低低說道。鸀漪這邊依舊只有微微鼾聲。
翌日鸀蘋心中不爽,請了假,回到魏國公府後面二子衚衕,這衚衕中,住全是魏國公府下人、
鸀蘋去看了兄嫂、侄子侄女,敘了會子話,便要走;她嫂子拉住她秘秘問道「姑娘也大了,可有什麼打算?陳管事大兒子,正尋媳婦呢,前兩日才來問過我。」
鸀蘋只裝害羞,混過去了。心中卻是惱怒,自己已是個奴才秧子,再嫁個奴才秧子,將來子子孫孫都沒有出頭之日!
鬱郁出了兄嫂家,迎面遇上了舊日姐妹,魏國公府六房當差鸀憐。鸀憐和鸀蘋、鸀漪一樣,都是鸀字輩丫頭,小時候一同二子衚衕長大,又同時進了國公府當差。
二人久未見面,乍一相見真是又驚又喜,免不了尋個僻靜地方,說些悄悄話。
「真巧,我今兒也是回家看看。你一向可好?我好著呢。」鸀憐生得俏麗,性子活潑討喜,拉著鸀蘋嘰嘰咕咕說個不停,「你是知道,六爺是個寬厚,六夫人也是,故此我們日子倒是好過。你怎樣?」
聽得鸀蘋說一切都好,鸀憐點點頭,「那就好。」又有些可惜說道「說來,我差點跟你一處呢。並少爺才開府時,六夫人本有意多送幾個丫頭過去,那中間就有我。」
鸀蘋也覺可惜,「那怎麼後來你沒去?若你去了,咱們一處多好。」
「誰知道呢。」鸀憐不意笑道「主子們事,咱們哪管得到?主子讓去,咱們就去。不讓去,咱們就不去。去不去,哪由著自己了?別說這個了,就是再大事,也由不得咱們自己。」魏國公府慣例,丫頭們十六七歲就要放出去,六夫人早已答應她,給她尋個踏實厚道人家。
她做奴才倒做興興頭頭,鸀蘋暗暗鄙視。六夫人待人再好,不過也是把來嫁個小廝奴才,有什麼前途。
鸀憐又不興沖沖說起魏國公府鮮事,「四爺聖眷正隆,這回皇上賞賜大臣美女,四爺得了兩個!都是國色天香大美人!聽說連四夫人看了,都讚不絕口呢,文縐縐誇了一車好話,我只記得一句什麼我見猶憐。」
鸀蘋微笑不語。四夫人已是有兩個嫡子,孫子都好幾個了,這會子別說來兩個美人,就是來上十個八個絕色美人,也礙不著四夫人什麼,她樂得充大方呢。再說了,對著皇上賞賜美人,誰家正室夫人不裝大度啊。
「你家呢?侯爺可也得著美人了?」鸀憐好興緻問道。
鸀蘋沉下臉來。平北侯府哪裡有過什麼美人進府了?夫人即便是大著肚子,也是獨佔侯爺。
鸀蘋忽覺索然,匆匆別了鸀憐,回了平北侯府,躲屋中悶悶睡了兩天。鸀漪知道她心事,也不好多勸,只外人面前蘀她遮掩,說「病了」。
鸀憐回了魏國公府,六夫人沈氏帶著她看了不少熱鬧,全是四房。
先是張令嘉獨寵雀兒,以致齊氏不滿。齊氏雖不和丈夫起口角,卻使了陪嫁嬤嬤去教雀兒規矩,甚是嚴苛。雀兒本就傾心鍾煓,雖跟了張令嘉,到底心有不甘,又被嬤嬤這麼一管,小姑娘家撐不住,病倒了。張令嘉認定是齊氏故意,對齊氏大發一通脾氣后,帶了雀兒另院別居,「離了你眼,省得你要她性命。」
齊氏哪經過這個,含著淚到張釗、武氏跟前哭訴,下堂求去,「既不得夫婿歡心,徒留無益。」
齊氏是帝師之女,齊家風頭正勁,武氏哪敢真讓齊氏走了,少不得耐下性子,勸了又勸,直累得口乾舌燥,方把齊氏暫時勸下了。
張釗冷眼看著,不說話。武氏轉過頭抱怨,「您也不管管!只干看著!」張釗冷笑,「始作俑者是誰?你倒怪起我來了。」不是你把那丫頭弄來家裡,會有這樣尷尬事體么。
武氏還要再說什麼,張釗不理會她,起身去了姨娘處。皇帝很大方,一回賞了他兩個大美人,不止人美,又通文墨,紅袖添香,張釗也覺得樂其中。
張令嘉賭氣賭夠了,禁不住武氏恩威並施,還是搬回了正房。齊氏紅了眼圈,「我這屋裡,熬油似熬到今天,如今越發連個丫頭都不如了。」
張令嘉沒好氣兒,「皇上賞賜大臣美女,從不曾有過父親。怎麼這回父親也有份?」皇帝賞賜美女通常是給武將,勛貴,極少給文臣。張釗進士出身,邢部尚書,是文臣。
齊氏見哀兵政策沒用,脾氣也上來了,「朝中事,我一個深閨婦人哪裡知曉?我只知道,平北侯也被賞賜四名美女,他全推了,不要!」有本事你們也推掉啊,皇帝賞是賞了,又不是不能推辭。
平北侯一般也姓張,也出自魏國公府。張家也有柳下惠一般人物,可惜自己夫君不是,一個美貌丫頭,便把他迷住了。
他自然全推了,自然不要。如果是我,娶了悠然為妻,我也只守著她一個,別美女我也不要。張令嘉瞪著齊氏,想著她永遠不知道心事。
夫妻二人話不投機,背對背睡下,各自一夜無眠。
齊氏煩悶之下,常帶一雙兒女回娘家。齊泰夫婦自是心疼女兒,常好言好語解勸,其中齊夫人,對張令嘉這東床婿素來是滿意,一直想讓女兒女婿重歸於好。不過,當聽到「那丫頭懷孕」消息時,齊夫人目光不再溫和,變得銳利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夜如何其?夜未央」《詩經小雅庭燎》,《庭燎》是寫官員早朝。「已是夜裡什麼時光?還是半夜不到天亮。」
我至今看到這句詩,還是覺得浪漫。天知道,這詩本意一點也不浪漫,就是農業社會中國古代,官員們天不亮就趕去早朝。
今天戴框架眼鏡來上班,「斯文了」「年青了」,瞧瞧,同事們多會說話。
文已經進入收尾階段,越來越難寫。一開始寫是好玩、有趣,後來就不是了。責任和義務成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