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鼠矣
「來了來了!老爺回來了!」管家鄭直一臉汗水進來稟報。
眾人從早食后開始等,正等心焦,聞言大喜,都覺精神一振,孟家中門大開,鍾氏帶著眾人門口迎接。
看見兩個兒子騎著馬護著輛豪華馬車過來,鍾氏滿臉笑容,騎馬上是玉樹臨風兒子,坐馬車上是溫文爾雅丈夫,分別三年,今日一家人總算團聚了。
孟正宣和孟正憲下了馬,走到馬車前,孟正宣掀起車簾,孟正憲扶著孟賚下車,孟賚下車后又回身把悠然抱下來。
鍾氏先是看見三年未見丈夫,一身石青長袍,腰系錦帶,長身玉立,風采依舊,還是那麼儒雅俊朗,不由心中歡喜,只覺柔情萬千。又見丈夫回身從車上抱了一個女孩下來,那女孩雪白一張小臉,眉目如畫,精緻討喜,不是悠然又是哪個?心中不禁有些犯酸。
孟正宣和孟正憲已是搶上來給鍾氏行了禮,一左一右陪鍾氏身邊。
孟賚牽著悠然小手緩緩走過來,鍾氏微微曲膝行禮,「老爺回來了,一路辛苦。」孟賚伸手扶住鍾氏,溫和說,「太太替我孝敬母親,教養子女,才是辛苦。」
豈止,還要替你管小老婆呢,悠然心內腹誹。臉上卻一本正經,恭謹行禮「請太太安。」鍾氏孟賚溫柔注視下早已一點一點融化,忙扶住悠然,「好孩子,不必多禮。」
孟賚看她目光加溫柔。
夫妻相會繾綣場景刺痛了丁姨娘眼睛,她和杜姨娘一樣後排垂首站著,身姿里訴說全是卑微和柔弱。她很想迎上去,但是不能,太太過後,是姑娘,然後才能輪到妾室姨娘。
四位姑娘上前行禮,孟賚對女兒都是疼愛,不知怎麼,悠然覺著他看嫣然目光有些冷。
也許是錯覺?
等到丁姨娘和杜姨娘上前行禮時候,孟賚只是淡淡點了點頭,沒有一點憐香惜玉意思,鍾氏大喜。這時剛從後面馬上下來黃姨娘已是走過來拜見,雖然黃姨娘還是那麼畢恭畢敬,但她美麗依舊讓鍾氏心中不。
旁邊侍女僕役早已跪了一地。管家鄭直帶領下人給孟賚磕了頭,恭迎老爺回府,孟賚溫言叫起。
一家人一路說笑著,往內宅走。
四姑娘安然一向低調,問侯過父親就躲一邊,偷眼看著五妹妹,悠然穿著蘋果綠圓領錦鍛薄棉襖,胸前綉著嫩黃折枝花卉,下著淺色雲綾長裙,脖子上戴著個漂亮金項圈,衣服首飾無一不精美,且臉色極好,不是白裡透紅,而是白里透粉,細緻嬌嫩樣子讓安然很是羨慕,同是庶女,她怎麼就能這樣泰然自若站父親身邊?
欣然小姑娘毫不客氣要東西,「五姐姐,大哥哥上次帶回來一對酸枝敞口花瓶,我喜歡不得了,大哥哥說是五姐姐廣州置買,可還有?」
不等悅然訓斥話出口,悠然已經笑吟吟說「有呢,一會兒我親自給六妹妹送過去。」,又沖嫣然等笑道「幾位姐姐全都有,一點土儀,別嫌棄。」
「偏了妹妹好東西了。」悅然笑道。
「倒讓妹妹費心想著。」安然忙客氣著。
「五妹妹有心了。」嫣然笑意味深長。
「還有別不?「欣然意猶未,拉著悠然悄悄問。
「一路上好吃好玩東西倒也搜羅了不少,等歸置好了行李,再請妹妹過去細細挑揀。」悠然低低聲音,帶著笑意,「有幾個紅木小件兒,雕刻極精美;嶺南盆景也有幾個有趣;還有﹍﹍」姐妹兩個稍落後幾步,低聲說著話。
悠然一邊說著話,一邊留意著前邊動靜。前面老太太正房裡,應該已經上演母子重逢動人場景了吧?老太太應該已經抱著孟賚放聲大哭了吧?嗯,估計著哭個差不多了自己再進去,這麼亂糟糟,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自己。
有人注意到也不管,那種場面,悠然實應付不來。
等到兩姐妹進入正房時候,老太太已經眾人勸解下收了淚,放開孟賚,丫頭拿了蒲團過來,孟賚恭恭敬敬對著老太太行跪拜大禮。
等孟賚行過禮,悠然也蒲團上跪下來,行禮如儀。然後又和胡氏行禮。
「哎喲喲,好標緻閨女,這小模樣長,真招人疼!這衣服,這金項圈,嘖嘖,也只這孩子配穿配戴。」胡氏拉著悠然小手,滿口誇讚。
孟老太太對悠然這個庶女一向看不上眼,聽了胡氏話才留意悠然衣飾皆精美,皺了皺眉,這老二也是,一個庶女穿戴這麼好做什麼?怡兒是三房嫡女,穿戴可是比這五丫頭差遠了。
算了,大喜日子不宜發脾氣訓人,過後再好好教訓。孟家家風清正,容不下這樣嫡庶不分。
黃姨娘和跟去廣州服侍大丫頭碧荷等也一一拜見了,孟老太太撫慰了幾句便命她們退出去了。
孟賚想和母親說話,張了幾次口,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孟老太太心知兒子有話要說,命鍾氏「帶哥兒姐兒回去歇息,晚上擺家宴接風」,命胡氏「怡姐兒宇哥兒兩個身上都不爽,回去看看」,眾人告退後,孟老太太連服侍丫頭也遣了出去,屋裡只留下母子二人。
「你這次回京述職,打點怎樣了?」孟老太太關切問道。她生了三個兒子,老大忠厚、好學,卻偏偏三十多歲才中舉人,之後也不過做個縣學教諭;老三聰明、機靈,能討她歡心,讀書卻是不行,連個秀才也沒考過,到死都只是白身;反倒是這個從小不招她待見老二,年紀輕輕中了進士,做了京官,光耀門楣。老二仕途,自然是她關心。
「兒子這次評了卓異,可見上司對兒子是極滿意。」孟賚聲音中有一絲興奮,要知道本朝官員考評極少有能評卓異,
「可是能再升一級了?」孟老太太急切問。
「這倒未必」,孟賚沉吟了一下,「極可能還是四品。」還是謙虛些好。
本朝慣例,官員從六品升上去是艱難,升過六品可算是中級官員;從四品升上去也是極艱難,四品再往上升就是高級官員了。天下承平已久,冗員日漸增多,想再往上升,恐怕不容易。
孟老太太有些失望。老二再陞官她這做娘才有臉面,思忖了片刻,遲疑著問「吉安侯府沒給使上力?」鍾氏娘家不是很厲害嗎?
「舅兄是武職,任西南將軍」,孟賚解釋,「四品以下文官是吏部和都察院考核。」
知道自己娘斤兩,對官場事孟賚不欲多說,忙轉過話頭,「這升不升級倒其次,能回京城守著您,孝敬您,才是好。」
這倒是,孟老太太想到兒子以後能承歡膝下,又高興起來。
母子倆又說起閑話,孟賚心裡想說話,幾經思量還是沒有說出口。算了,自己親娘,怎麼說?都過去了,以後有自己護著,不會讓自己閨女再吃虧受氣。
悠然回到自己小院,只覺自己風塵僕僕十分疲倦,大丫頭莫連已是手腳收拾好床鋪,備好浴桶,悠然略吃幾口茶飯,泡了熱水后倒頭便睡。
一覺醒來已是日暮時分,朦朧中聽到莫連喝斥莫陶,「老爺事是咱們能議論?」
悠然坐起來,掀起床簾,圓圓臉、才留頭莫陶忙跑過來,陪笑問道「姑娘醒了?可要吃茶?」
悠然點點頭,莫陶忙用官窯脫胎填白蓋碗倒了茶,奉給悠然,悠然一口喝乾,嗯,是普洱,不錯,又要了半杯。
「又被你姐姐罵了?」喝完茶,悠然慢吞吞問道。
「嗯」莫陶垂著頭,認錯知改乖巧樣子。
「為什麼呀?」悠然睡醒了無聊,八卦起來。
「聽見老太太院里幾個小丫頭偷偷說老爺升不陞官事,多嘴跟姐姐說了。」莫陶吐吐舌頭。她年齡小,又天真嬌憨,悠然一向對她寬容。
莫陶小雖小,心裡有數,胡言亂語只是悠然和莫連跟前,出去外面是不會多說一句話。
悠然笑笑,「老爺升不陞官,跟幾個小丫頭有何相干?」真心覺小丫頭們多管閑事。
「主子好了,奴才們才能好呀。」莫陶眨著眼睛。
莫連瞪一眼莫陶,自顧自幹活去了。
悠然許是睡舒服了,今日突然話多起來,給莫陶講起故事,「從前,楚國上蔡縣有一個小吏,看到生活廁所里就骯髒、瘦小、被狗咬、狼狽不堪,而生活糧倉里卻乾淨、肥大、逍遙自,人不也是如此嗎?「人這腎不肖譬如鼠矣,所自處耳!」後來他辭掉小吏去了秦國,得到秦王賞識,秦王統一六國后他做了丞相。同樣是這個人,上蔡縣,他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小吏,而到了秦國,他卻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秦國丞相;上蔡人微言輕,到了秦國卻地位顯赫;上蔡收入微薄,到了秦國卻富可敵國;上蔡,他只是個廁所里老鼠,到了秦國,他則成了糧倉里老鼠!」
莫陶鼓掌,「姑娘講真好!」
悠然白了她一眼,馬屁拍這麼直白,一點也不用心。
莫陶謙虛湊上來,「姑娘,這講是什麼意思呀?」
你都沒聽懂講什麼,鼓什麼掌呀,悠然本是坐床上,聞言倒了下去,睡覺。
話說,人所處環境真是重要。自己算是糧倉里老鼠,還是廁所里老鼠?如果算是廁所里老鼠,該如何尋找自己糧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