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發生了什麼事?」賈無欺看著一個又一個倒下的人影,努力睜開雙眼分辨著前行的方向。他甫一開口,耳畔又是一陣呼嘯的風聲,不知怎的,他身形一晃,迎面朝布滿砂石的地面撲了上去。
「小心。」一隻遒勁有力的手攔住了他,岳沉檀冷靜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這風聲有古怪。」
賈無欺連忙用手將雙耳捂住,果然那暈眩之感減弱了不少。可別人就沒那麼幸運了,一個兩個在石頭上摔得鼻青臉腫,嚴重得已經血流滿面。
風勢愈大,一字長蛇的隊伍已經看不清隊首。賈無欺與岳沉檀二人,從隊尾一路向前趕,沿途看到不少被這古怪的風聲襲擊的人,有的口吐白沫癲癇不止,有的已經面色發青沒了呼吸。
「這風聲真有這麼厲害?」賈無欺略略鬆開捂住雙耳的手掌,果不其然,下一刻就眼前發黑,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撲去。他急忙又把雙耳嚴嚴實實的捂住。
岳沉檀看他一眼:「有些事是禁不起試的。」
看著地上那些再也爬不起來的人,賈無欺后怕地縮了縮脖子。
「岳兄怎知這風聲有古怪?」賈無欺看向岳沉檀。
「這風本沒什麼,是長燃香太引人注目。」岳沉檀冷聲道,「修佛數年,長燃香這一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拈香重在以香味供養,而非持久燃燒。六凡寺乃是百年老剎,無憂主持備通經典,風節貞靜,又怎會有如此失誤?況這長燃香乃重金所鑄,又多立於高石危崖,種種牽扯,無不勞民傷財,全然不合佛法道義。」
賈無欺眼珠一轉:「你的意思是,這長燃香是有人借無憂主持之名,刻意為之?」
「極有可能。」岳沉檀不疾不徐道,「這香所立之處皆是風口,而且並未有單柱出現,全是成排而立。比起高香,更像是巨大的排簫。而山中所刮之風,則是吹響這些排簫的氣息。」
「知事僧曾提及山中有一種風名為『焚風』,莫非這些長燃香就是用來和此風相配的?」賈無欺似乎有點明白了。
「乳虎嘯谷,百獸震惶,伍兄可知其中關竅?」岳沉檀不答反問。
賈無欺側頭想了想:「虎乃百獸之王,仰天一嘯自然頗有威力。」
「這是其中之一。猛虎一嘯,除了威懾百獸之外,還能令人錯骨分筋。」岳沉檀語氣淡淡,像是在說著再尋常不過的事。
賈無欺卻是頭一次聽說虎嘯還有如此威力,有些驚訝道:「這是為何?」
「江湖中有人以樂聲為武器,能令人五臟六腑破碎而死,想來飛禽走獸所發之聲,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賈無欺聞言眼中一亮,豁然開朗:「既然飛禽走獸的聲音有此等威力,風聲雨聲,雷鳴電閃,或許也有同種功效。這六凡山中本就氣候怪異,所謂的『焚風』又與尋常山風不同,吹過長燃香組成的『排簫』,可能就會發出令人經脈逆行頭暈目眩的聲音。可是,」他又有些疑惑道,「如果這長燃香真是有人如此刻意安排,又是為了什麼呢?」
「很快就會有答案。」岳沉檀神色冷清,語氣卻很篤定。
穿過那片沙土飛揚的荒漠,風聲簫聲終於減弱,不少人蓬頭垢面,眉歪眼斜地坐在路兩邊大口喘氣,有的已經盤腿而坐閉目調息,想來是動了真氣。
在那片低沉的混響中受傷的不在少數,不少人除了外傷之外還因為經脈錯亂受了不小的內傷,尤其是走在隊伍最前方的人,最早受到聲音的衝擊,如今一息尚存的人,都是面色慘白毫無血色。
御前司一行走在隊伍的最前方,雖然有強硬的外功護體,但受的傷卻不輕。索盧崢雖然面上沒有嚴重的傷痕,但肩甲腿鎧已全是塵土,看不清本來的顏色。其餘的侍衛,輕的臉上挂彩,重的奄奄一息,更為嚴重的一個已經沒了心跳,被人抬著移出了那片荒漠。
雖然都受了傷,但御前司的侍衛們顯然不想讓自己的同伴曝屍荒野,合力將對方的遺體抬出來后,還來不及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塵,就開始挖坑刨土,給他準備一個妥善的墓穴。
賈無欺看到眼前這一幕,心念微動。雖然辜一酩對御前司一行嗤之以鼻,但就沖他們今天對待同伴的情誼,他也對他們高看一眼。
他走到正埋頭苦幹的侍衛們身邊,本想去一起幫忙挖坑,不經意間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侍衛遺體,他目光一凝,朝索盧崢看去。
「何事?」索盧崢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視線,立刻轉過身問道。
「索盧大人可注意到,這位侍衛小哥的遺體上有些異樣。」賈無欺這話一說完,不少人的目光紛紛聚集到了這裡。岳沉檀看著賈無欺笑嘻嘻的臉,幾不可聞的輕嘆一聲,轉過輪椅,朝那邊駛去。
索盧崢聽賈無欺這麼一問,銳利的目光在那侍衛身上一掃,微微一頓后,對賈無欺抱拳道:「多謝閣下提醒。」
原來,那侍衛的頸部,赫然有兩個不大的血洞。之前因為由領口和灰塵的遮掩,索盧崢一行並未察覺。賈無欺說完后,索盧崢仔細一看,才看出了端倪。
雖然侍衛已經身死,但傷口的有與無,卻關係重大。
沒有傷口,侍衛可能與其他在荒漠中丟掉性命的人一樣,是死於那古怪的風聲中。有了傷口,那這侍衛就是被人蓄意害死,與先前死於各個石窟的人有了聯繫。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前車之鑒,不少人都看出了侍衛頸部傷口的來歷——血洞大小恰若指尖,又深又准,直插在命脈之上,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飲血指」。
創出「飲血指」這一絕招的人,武林中人都不會陌生,正是死於震遠鏢局中的「西北巨擘」,張虯指。
一次出現死人的絕技,是偶然,兩次是巧合,那這第三次,就必定有古怪。雖然沒人開口明說,但不少人將「鬼魂殺人」這種想法深藏心底,無法揮去。
賈無欺看向岳沉檀,只見對方眉峰微蹙,像是陷入了沉思。他此刻腦中走馬燈一般地閃現著這一路上的種種畫面,直覺告訴他,有一根看不見的線將這一切串聯起來,難道這根線,就是震遠鏢局消失的那四具屍體?難道那不見屍體的四個人,真的沒有死?
先是五名知事僧離奇死去,然後鐵鯊幫、少林、武當、御前司有人相繼死去,簡直像是有人按照順序依次從各門各派中殺人一樣,難不成,下一個死人的,就該是太沖劍派了?
想到太沖劍派,這一路上不見他們的身影,難道已經被人盡數拿下?賈無欺想了想梅獨凜的身手,堅決地否定了這一可能。就算有人能和梅獨凜一較高下,可若是再加上一個洛十誡呢?
御前司的侍衛很快將那名身死的侍衛埋了,其他各門各派的弟子雖然內傷未愈,但已勉強能上路。眾人恐夜長夢多,不願在此處就留,於是即刻上路,向山頂行去。
賈無欺推著岳沉檀,一邊走一邊道:「看來你的小師弟和索盧大人相處得不錯。」
自從薛沾衣被岳沉檀叫去跟著索盧崢后,就沒再湊過來對賈無欺橫挑鼻子豎挑眼,賈無欺樂得自在,忍不住誇他幾句。
岳沉檀抬眼看去,只見薛沾衣趾高氣揚地走在最前面,索盧崢一行跟在他身後,比起身形微躬的索盧崢,他倒更像個領隊的。
「索盧大人恐怕受傷不輕。」賈無欺點評道。
岳沉檀不置可否地「恩」了一聲。
這時眾人正要穿過一段不長隧道,索盧崢雖然矮了矮腰,但背上的□□還是十分不聽話地撞在了石壁上,發出「砰」地一聲脆響。
「你看,連□□都不聽使喚了。」賈無欺臉上掛著挪揄的微笑。
岳沉檀看他一眼,道:「你可有受傷?」
「我內功不濟,丹田空空,受不了什麼傷。」賈無欺無所謂道,「岳兄呢?」
「你這說法,倒和我的一個朋友很像。」岳沉檀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倒另起了話頭。
賈無欺目光一閃:「哦?真沒想到岳兄也有很多武功不濟的朋友。」
「沒有很多,」岳沉檀淡淡道,「只有一個。」
這後半句實在有些意味深長。賈無欺眼觀鼻鼻觀心,很識趣地沒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