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佛畫上時,賈無欺卻不動聲色地從人群中慢慢退出,走到了一邊。他有意控制著與人群的距離,不至於太遠被人一眼看到,也不至於太近就讓人察覺異樣。
烈日黃沙中,一個不大的陰影從賈無欺頭頂劃過。眨眼之間,賈無欺手中已多了一個錦囊。他手掌一反一覆,錦囊就消失在了寬大的衣袖間,手掌中只躺著一張薄薄的字條。
看到字條上的一行字,賈無欺眸光微閃,隨即將字條握成一團,塞入口中,咽了下去。等他轉過身,重新走回人群時,卻發現岳沉檀似乎不經意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難道被發現了?
應該不會吧。
賈無欺自我安慰著,蹭到了辜一酩身邊。
辜一酩睨他一眼:「終於知道來找爺了?」
賈無欺乾笑一聲:「哪敢忘了師兄吶。」
「有信了?」辜一酩瞭然道。
「恩。」賈無欺湊到辜一酩耳邊,低聲道,「顏老大說,□□盛行之時,有不少以易容見長的門派都精於此道,但被稱為『神之一手』的人,只有一人。」
「誰?」辜一酩頗感興趣地挑了挑眉。
「現任千面門掌門,容非一的師父,鍾離疏。」賈無欺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繼續道,「鍾離疏早已離開人世,他性情古怪,最煩與人打交道,鮮少收徒,座下弟子不過三人而已。」
「哦?」辜一酩眯了眯眼,「莫非顏老大就是他的弟子?」
「師兄高明。」賈無欺看準時機拍拍馬屁,然後道,「除了容非一和顏老大外,還有一人姓吳名儔,這人出師之後,很快就銷聲匿跡,不見蹤影了。」
「吳儔么?」辜一酩玩味道,「莫非這六凡山中的古怪就與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人有關?」
「師兄,你可記得顏老大最愛用獨活香么?」賈無欺摸摸下巴道,「我後來發現,那石壁上的人皮不僅工藝精緻,而且都帶著獨活香的味道,像極了顏老大的手筆。」
「哦?那這個吳儔就更為可疑了。」辜一酩道,「容非一和顏老大都遠在千里之外,偏偏有個人做面具的手法特點與顏老大相似,極有可能就是他們那個銷聲匿跡的同門。」
「我也這麼認為,而且……」賈無欺說到這,突然止住了話頭。
辜一酩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薛沾衣推著岳沉檀正向他們走來。
「小師哥要和你們一起走。」薛沾衣撅著嘴,賭氣似的朝賈無欺甩了一句。
賈無欺正要接話,卻聽岳沉檀像是才發現辜一酩一般,淡淡道:「原來樂兄也在。」
「岳兄不必意外,」辜一酩笑吟吟道,「我與伍兒情同手足,自然是伍兒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岳沉檀看他一眼,神情莫測:「下次伍兄再直面猛虎時,希望能有幸看到樂兄的身影。」
辜一酩面色一僵,拉著賈無欺道:「你遇到老虎了?可傷到哪裡沒?」
「若是真被猛虎傷了,樂兄此刻再問,恐怕也來不及了。」岳沉檀涼涼道。
賈無欺乾咳一聲,躲開辜一酩四處摸索的手道:「樂兄放心,我沒受傷。方才索盧大人招呼著大夥上路了,咱們趕緊過去吧,別落下了。我看這山裡邪乎得緊,還是跟著大夥一起行動得好。」
正巧這時,鐵鯊幫副幫主李吞滔熱情洋溢地朝辜一酩揮著手,示意他過去跟著自己一同行進。辜一酩做戲做到底,只能一邊咳嗽著一邊走了過去。
「師弟,」看著辜一酩遠去的背影,岳沉檀突然朝薛沾衣開口道,「你與御前司一行同在公門行走,現下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你理應前去幫忙。」
他話說到這份上,薛沾衣也不好拒絕,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聲,朝索盧崢一行人走去。如此一來,就只剩下賈無欺和岳沉檀兩人盤桓在隊尾了。
「岳兄可是有話要說?」賈無欺自然地繞到岳沉檀身後,推著他的輪椅,邊走邊問道。
「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只是有些問題想不明白。」岳沉檀口氣淡淡道。
「哦?岳兄深諳佛法精髓,這凡塵俗事還能難得住岳兄嗎?」
「深諳二字不敢當,只是略知一二罷了。」岳沉檀道,「眾生百相,我一介凡夫,非百思不能解其一。」
聽岳沉檀這麼一說,賈無欺倒是有些吃驚。他本以為岳沉檀目下無塵,定是個心高氣傲之人,沒想到他卻把自己的姿態擺得如此之低。
「岳兄過謙了。」賈無欺忙道,「不知岳兄想問何事?」
「伍兄以為,人為何想要把自己的真實容貌隱藏起來?」
賈無欺心頭一跳,穩了穩聲音道:「岳兄可是因為那些戴著面具的屍體才這麼問?」
岳沉檀「恩」了一聲,不置可否。
「要我說,不止是容貌,人想要隱藏起來的東西實在不勝枚舉。」賈無欺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而道,「沒有人願意把最真實的面目曝露在所有人面前,這個『面目』可能是容貌,可能是身材,可能是性情,也可能是癖好。既然有人從穿衣打扮上遮掩自己原本的身材不足,那戴面具掩蓋自己的真實容顏也就無可厚非了。」說著,他嘿嘿一笑,「我倒覺得,這戴上面具,不是刻意為之,而是人之本能。」
「哦?」岳沉檀接道,「按伍兄的意思,這世上就沒有完全坦誠之人嗎?」
「有自然是有。」賈無欺摸摸鼻子道,「但要看對誰。遮掩是本能,而坦誠需要勇氣。不是誰都可以讓一個人克服遮掩的本能,坦露胸懷,推心置腹。」
「那麼什麼樣的人,能讓伍兄赤誠相待呢?」
賈無欺看了一眼岳沉檀的臉,一派平靜,並無異色。他頓了一下,說出了神棍最愛的一句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沒想到伍兄也是信命之人。」岳沉檀不咸不淡道。
「天意難違嘛。」賈無欺打著哈哈,正要繼續胡扯,突然狂風乍起,颳得人睜不開眼。
這股熱風來勢洶洶,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風勢都要激烈兇猛。一時間飛沙走石,天地間一片昏黃,所有的人都無法保持直立的姿勢在狂風中行走,只能彎著腰弓著背,盡量避開風中砂礫的襲擊。
天地之間,一陣轟鳴。
除了咆哮的風聲,還有疾風穿過一排排長燃香,發出的低沉的共鳴聲。在這持續不斷的天地混響中,不少人頭昏眼花,不能自持,腳下一軟,一頭栽倒在了黃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