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蔣遜回到麗人飯店,前台小妹叫住她。

「那幾個人住下來了。」

蔣遜問:「住幾晚?」

「聽說你要呆一個禮拜,姓徐就說先定一個禮拜。」

「全都住下了?」

前台小妹說:「嗯,房間不夠了,就開了四間房,那三個男的一間,兩個女的一間,你妹妹和姓徐的一人一間,姓徐的請客。」

蔣遜說:「知道了。」

「我看他還在打你主意呢,真不要臉,都跟你妹妹好上了,還要來纏著你,你妹妹明顯知道怎麼回事,還跟他那樣!」

蔣遜笑著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唄!」

前台小妹遲疑道:「蔣姐,你真不介意啊?姓徐的那個長得也不醜,又是個富二代,你一點都不喜歡他?」

蔣遜說:「我瞎啊?」

蔣遜走了,餐廳的收銀小妹覷准空隙溜過來,好奇道:「你知道蔣姐跟那個男的怎麼回事啊?」

前台小妹笑道:「你怎麼也那麼八卦!」壓低聲音說,「其實也沒什麼,蔣姐的妹妹在那男人老爸公司里工作,去年他們公司組織來這裡旅遊,蔣姐剛好上山,那男人就盯上了蔣姐。可是有一天凌晨小王看到蔣姐的妹妹從那個男人房裡出來……」

「啊?他們倆那個了?」

「你這不是廢話嘛!」

蔣遜回到房裡,剛躺上床,手機「滴滴」叫了兩聲。

是孫懷敏的簡訊,問她住在哪間房。

蔣遜沒理。

過了會兒,電話來了,蔣遜等了等才接起。

「姐,你怎麼不回我簡訊?」

蔣遜拖下襪子說:「有事?」

「你住在哪間房啊?我過去找你?」

「找我幹什麼。」

「找你聊天啊。」

「我跟你有什麼好聊的?」蔣遜摸了摸自己的腳,冷冰冰的,明天早6點出門的話,要多加一雙襪子。

孫懷敏說:「我們是兩姐妹,怎麼就沒東西聊了?」

蔣遜說:「你姐妹在你隔壁住著呢。」

孫懷敏說:「怎麼說我媽也是你前小嬸,我們也是姐妹。」

蔣遜把手機扔到床上,穿上拖鞋,去衛生間里把襪子洗了,出來時電話還通著。

「姐——你到底在不在聽啊?說話!」

蔣遜拿起手機:「聽著呢。」

孫懷敏喘了口氣,靜了片刻,終於問道:「涇松現在在你那裡嗎?」

蔣遜笑了:「你該吃藥了!」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耳根清凈下來,蔣遜準備洗澡。剛脫下外套,一根煙從口袋裡掉了出來。

她拾起來,捏在手裡看了看。

金色的煙嘴上,寫著「1916」。

買這款煙的人不多,當地人更喜歡中華和利群,更何況1916價格相對高了些,她備貨很少。

沒想到那個男人喜歡這款煙。

蔣遜放在鼻尖擦了一下,聞到了濃濃的煙絲味,她並不喜歡。把煙擱到床頭櫃,她拿上睡衣去洗澡了。

明霞山上,清晨的溫度低得滲人。

天還沒亮,蔣遜摸黑出門,頭頂接住了幾粒雪,小的讓人輕易就忽視了。等車停到了232號別墅外,天上連這幾粒雪的影子也不見了。

賀川晚了5分鐘出門,一眼就見到停在那裡的白色suv。

suv打著車燈,兩束黃色的光里,浮著細細小小的顆粒,可能是浮沉,也可能是霧水。山上全是植物,地上都是草和落葉,這裡濕氣重,應該揚不起塵,那就是霧水了。

那個女人閉著眼睛靠在駕駛座上,穿著同一件羽絨衣,系著同一條圍巾。

「咚咚」——

賀川敲了兩下窗。

蔣遜睜開眼,意識有一瞬迷茫。

賀川拉開車門,坐到了後排,說:「醒了?開車。」

「去哪裡?」蔣遜聲音還有點沙啞。

賀川靠躺著,雙腳抵著前面的椅背,說:「早上景色最好的地方。」

蔣遜沒發車。

賀川本來已經閉上眼,聽不見動靜,他又睜開了眼,問:「怎麼不開?」

蔣遜問:「你喜歡眼睛、耳朵,還是鼻子?」

賀川笑著說:「你是問,我喜歡我自己的眼睛、耳朵還是鼻子,還是喜歡你的眼睛、耳朵,還是鼻子?」

蔣遜笑了笑:「你要是喜歡眼睛,我帶你去看竹葉上的露珠,湖面上的水暈,看霧,看山的影子,看日出。」

賀川不笑了。

他看了眼後視鏡,蔣遜沒看他。

他問:「耳朵呢?」

「聽人聲,聽泉,聽瀑布,聽唱山。你要是早出門一小時,還能聽見敲鐘,唱偈。」

賀川沉默許久,又低聲問:「鼻子呢?」

「帶你去青山公園,你站在那裡不要動。」

賀川靠著不說話,看著前面,似乎能穿透椅背,看到剛才說話的女人。他今天只注意到了她的衣服,她的圍巾,沒注意她的臉。

有點後悔了。

賀川問:「你呢,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早上6點的床。」

賀川笑了,舒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舒,也許是為了他終於能再次閉上眼。

賀川說:「去青山公園。」

青山公園在半山腰。

天色半亮,雲霧繚繞。公園裡種著臘梅、茶花、芍藥、鬱金香、月季,有的到了花期,有的還沒到花期,有的已經盛開,有的還在沉睡。

紅粉翠白,泱泱花海。

賀川沒聽她的「站著不動」,他找了張石椅坐了下來,坐姿散漫,大叉著腿,因為長得高,背還微微彎著,卻並不駝。配上他的短寸頭和左耳那枚耳釘,像——

像綠林好漢,像山大王,像江湖大佬。

賀川突然喊:「我沒聞到該聞的,聞到了不該聞的。」

蔣遜把烤地瓜咽下去,問:「聞到了?」

她坐在另一邊的石椅上,隔著幾十米距離,盤著腿,捧著保溫杯,吃著烤地瓜。

天色又亮了一點,已經看見了山那頭的紅光。

賀川斜眼看她,半晌說:「給我一個。」

蔣遜笑了笑,拎著剩下的烤地瓜過來了。

塑料袋裡還剩下三個,兩個小小的,一個大個頭的,都帶著溫溫的熱氣,還沒有涼透。

賀川拿出了一個大的,問:「哪來的?」

蔣遜說:「飯店廚師早上烤的。」

「這麼早?」

「廚師四點就起床了。」

地瓜剝了皮,露出橘紅色的肉,香味瀰漫。

兩隻手合在一起才能握全的地瓜,被賀川兩口就去了大半,他一個吃完了,蔣遜還在吃第一個。

賀川又從塑料袋裡拿出了第二個,問蔣遜:「杯子里的是什麼?」

蔣遜問:「想喝?」

賀川說:「渴了。」

蔣遜打開蓋子,倒出一杯,咖啡的濃香撲鼻而來。

賀川頓了頓,等杯蓋放在他面前了,他才說:「咖啡配地瓜,麗人飯店的特色早餐?」

「不要?」

賀川拿起杯蓋,一飲而盡。

咖啡香和地瓜香,阻隔住了若有似無的花香。

賀川吃完了,看著漫山的紅粉翠白,視線又落到蔣遜臉上。

蔣遜回到了幾十米外的石椅上,還在吃著最後一小半地瓜,突然聽見:「232號別墅,有什麼歷史?」

蔣遜看向他,想了想說:「歐洲人建造的,幾十年前修葺過。」

「沒了?」

「沒了。」蔣遜說,「山上200多幢別墅,誰記得住。」

「門口有三顆百年黑松,明霞山上還有其他地方有上百年的黑松?」

蔣遜又想了一會兒,搖搖頭:「應該沒有。」她看著賀川,問,「你想問什麼?」

賀川說:「它的過去。」

「過去?」

「1938年。」

蔣遜糊塗了:「你想知道1938年,那棟別墅的事?」

「嗯。」

蔣遜打量著賀川,過了會兒說:「可以去找地方志。」

「我知道。」賀川的食指,推了推已經空了的杯蓋,說,「現在只是通知你,明天下午記得這個。」

蔣遜問:「你就想找1938年?找到了呢?」

賀川說:「找人。」

「什麼人?」

「想知道?」

蔣遜沒回。

沒多久,賀川說:「找我祖宗。」

找祖宗……

蔣遜翻了個白眼,扭過了頭。

賀川看著她的樣子,笑出了聲,心情愉悅極了。

日出了,天邊是溫暖的紅,看不見雲霧。

有人過來了,一個,兩個,三個,陸陸續續。清晨有人爬山,有人晨練,有人看日出,有人來捕捉明霞山清醒的時刻,一天的開始。

賀川和蔣遜各坐各的,沉默得看著人,看著樹和花,各自想著心事。

遠遠地有人喊了聲:「蔣姐姐——」

蔣遜看見王瀟朝她跑來,王瀟表姐跟在後頭。

蔣遜笑了笑。

王瀟說:「真巧,我起了大早出來跑步的,沒想到能在這裡看見你們!」

蔣遜說:「早鍛煉啊?」

「是啊,跑得出了一身汗。」

王瀟表姐跟蔣遜打了一個招呼,走到一邊看花去了。

王瀟坐到了蔣遜邊上,眼角瞟著賀川,跟蔣遜沒話找話。

「你們今天好早,幾天出門的?」

蔣遜應付著:「6點不到。」

「這麼早?我以為我已經夠早了。」又說,「對了,徐先生是你朋友嗎?」

蔣遜詫異:「嗯?」

王瀟說:「就是昨天在餐廳里碰見的那個男人,昨晚我又跟他遇上了,還聊了挺久。」

蔣遜笑著:「你們聊天了?」

「是呀,他還挺健談的。」

蔣遜眼神閃了閃:「你們昨晚什麼時候碰上的?」

「七八點吧?我也記不太清了」

七八點,孫懷敏打電話來找她要人……

蔣遜打量起王瀟。

剛出大學,一股學生氣,青春漂亮,活力四射。

蔣遜笑道:「他不是我朋友。」

幾十米外,賀川摸出根煙,拿在手裡轉著,聽著那邊兩人細細說話。

一個聲音很響,一個聲音很輕。

那道輕輕的聲音,似乎在說:

帶你去青山公園,你站在那裡不要動。

聽人聲,聽泉,聽瀑布,聽唱山。你要是早出門一小時,還能聽見敲鐘,唱偈。

你要是喜歡眼睛,我帶你去看竹葉上的露珠,湖面上的水暈,看霧,看山的影子,看日出。

一陣風吹來,落葉和花瓣簌簌地旋轉,雲霧散盡。

那邊有人問:「聞到了嗎?」

賀川抬眸望去。

蔣遜看著他,問:「聞到了嗎?」

陣陣花香,清淡的,濃郁的,被風送來了,躲也躲不掉的味道。

賀川摸著煙,笑了聲:「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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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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