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霧中莊園
第五章霧中莊園
余信說不出話,麗莎小姐不停地在胸前划著十字,連沉穩的永興都顯出了一絲的不安。
慕千成伸出手,「小姑娘,可以給我看看嗎?」
他用紙巾夾著,從小玉手中接過手帕。柔軟的絲綢手帕,上面的血紅是硬的!
一大塊血色如顏料般剝落,慕千成把手帕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他的鼻子雖然常常吞雲吐霧,常常拚命吸著酒香,甚至還有過敏性鼻炎,但一到了這種時候,卻比什麼都靈。
這因為他用的不僅僅是鼻子,還有像狼般的警覺。
「這是胭脂。」
永興舒了一口氣,余信也大笑了起來:「看來真是明義少爺不要你了。」
小玉眼珠都紅了,只怕差一個眨眼就要哭出來。
麗莎挽著小玉的手,「余叔,可否先安排房間讓她住下,等明義舅舅回來接她。」
余通道:「小姐真是宅心仁厚,這事好辦。」
「你們真的要信我,求求你們信我吧,明義老爺真的失蹤了。」小玉連連跺腳,不自覺拉住慕千成的手,真的哭了起來。
慕千成一直看著她的眼睛,「我一個外人本也不好說什麼,不過在巡捕房,我有一位相熟的朋友,雷鷹雷探長。既然這位姑娘如此堅持,不如讓探長以私人身份過來看看,各位意下如何?」
聽到雷鷹這名字,余信像是嚇了一跳,永興道:「我做主吧,就讓雷探長明早過來看看,好讓小玉姑娘安心,我也擔心明義哥出了什麼事。」
余通道:「那就麻煩慕先生一回給探長電話,現在我先帶各位去用餐。」
張家的僕人確實勤快,地上的雨水幾乎已被掃盡,過道上的鵝卵石晶瑩得如同寶珠。
英仁已經不在,好像沒有了他,連空氣都變得尤其的清新。
路的中央有一座用白石圍成的噴水池,慕千成剛剛走近,方形池中突然湧起了一道噴泉,巨大的水柱直衝而上,滾滾的水珠散開、再灑落,在陽光的映照下,宛如灑下了一串串珍珠。
這景美,這景更絕!
余信介紹道:「這噴泉正是老爺的得意作品,只要有人走近噴泉,踩到附近的地磚,泉水就會噴出來。」
陳君望顯得有些驚訝,「你們老爺不是玻璃化工方面的專家?」
「老爺留美時學的是機械和建築,這個莊園基本上就是老爺自己的設計。」
慕千成退後一步,泉水果然消失了,他又踏前一步,四方池中又豎起了一道銀柱。
陳君望小聲在他耳邊道:「別再玩了,既然是老爺子設計的,必定也是老古董,別剛進門就把它給玩壞了。」
慕千成笑了,趕緊追了上去。
過了庭院就是主建築,典型的哥特風格,宏偉的樑柱,氣派的大門,莊嚴又穩重,任何人站在這樣的莊園面前都會覺得自己的渺小。
已有十多名黑衣侍者在正門等著,看來是要給慕千成等顯示一下張家的氣派。
慕千成抬頭凝視著主樓,「主建築也定然是張老先生的作品?」
永興點頭,「是家父三十年前的作品,不過幾年前他又把它整改了一遍,可能是模仿英式建築,把左右都改成對稱了。記得小時候,我總覺得西翼遠比東側的建築要長一些。」
慕千成當然也已察覺到,這棟豪宅除了突出的中間的部分,還由對稱的左右兩翼組成。外牆以青白色為主,在陽光下顯得潔白又明亮。
聚雲廳在東翼的第一層,是家族飯廳,或許是現在家中人已不多,也可能是為了表示對麗莎小姐的重視,余信把午飯安排在這裡。
五菜一湯,餐具都是銀質的法式用具,顯得既高貴當然也不太好用。
慕千成吃得既不快,也不多,當滿腹心事時,他都是這樣。因為他覺得肚子里的太多了,腦子中的東西往往就會變少。
麗莎小姐幾乎吃得跟他一樣少。只有陳君望吃得很快、也很多,在美國久了,看來他也沾染了美國人豪爽的習性。慕千成總覺得他吃飯的時候,只不過是胃裡發生著某種化學反應。
張家的僕人確實訓練有素,余信一聲令下,精美的菜肴已鋪滿了餐桌,收拾也是一樣,杯盤狼藉的餐桌轉眼已如新的一樣。
余信已帶著他們參觀起張家大宅,永興有自己的事,先回房了。
大宅的功能劃分倒也清晰,中間是大堂、迎賓處、張老爺的會客室,已及義津行董事開會的董事長室。東西兩翼則以居住為主,東側是張家人的房間,西翼則留給了客人。
不過據余信說,自從張鳳奇的兒女離家后,西側就很少啟用,一般把客人也安排在東翼,一來管理方便,二來表示對客人的親近之情。
所以雖在大白天,放眼望去,西翼的建築卻無比的黑暗和肅穆。
麗莎小姐想必早已聽余信說過這些,但她還是頻頻點頭,永遠都給人尊重,所以她能贏得張家人的愛戴。
任何人進了這種莊園都會很興奮,就像是小孩子進了遊樂園,但最令慕千成感興趣的是張鳳奇的收藏室。他的收藏之多,確實令人驚訝,宛如小小的博物館,在這種世道,也只有他這種人才有能力搞收藏,也只有他這種大亨才有閑心欣賞收藏了。
他的博物館建在東翼的地下室里,雖說是地下室,但看來甚至比地上的部分還要寬敞。
有守衛,卻不嚴,因為能夠進到這裡的不是親屬,就是貴賓,若沒有餘信帶路,誰都不會想到「博物館」的門在壁爐裡面,還要把壁爐點燃,再用上余信所管的鑰匙才能打開。
慕千成一向對門鎖很感興趣,尤其是獨特的門鎖,或許這也是一種職業病吧。
「博物館」防護門的鎖估計是連著工業溫度計的,通過控制溫度才是打開它的關鍵。
長長的樓梯,梯級上鋪著橘黃色的地毯。雖然在地底下,卻沒有一個地方是暗的,因為幾乎每一個角落,都裝著電燈,仿宮紗燈造型的電燈。
燈光很亮也很柔和。
陳君望道:「平時為何不把燈關了,太浪費了?」
余信點頭,「老爺吩咐過永遠都不要關燈,應該是為了防止竊賊,而且他常說一來這裡,就會有好心情,所以讓燈常開著,以便他隨時進來欣賞,因為他把玩古玩一般是隨性而發,很少通知傭人們。」
慕千成掃視著一間間藏室,「裡面定然有很多珍貴的藏品?」
余信笑了笑,「我對這些一竅不通,只不過老爺的吩咐執行就是,是怎樣的藏品,還能瞞過慕先生的眼睛?」說完他笑得接近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陳君望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那麼不用說了,老爺的遺囑和寶藏一定就在這裡!」
余信搖了搖頭,「老爺早已說過是在他的墓裡面,我想以他的謹慎與機靈,也不可能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在藏品室里。」
陳君望的臉有點紅:「也是也是,放在藏品室內,根本就是此地無銀。」慕千成一直笑著,一直細心觀察陳君望看麗莎時的表情,因為他覺得那很有趣。
張鳳奇的藏品是分門別類的,第一間藏室里都是字畫,古代中國畫、文藝復興時期西歐的畫作,也有近代抽象派的作品。
有真品也有贗品,最吸引慕千成的是黃公望的一幅山水大作,行筆如流雲,山將近人卻意猶未盡,更令人覺得有趣的是,慕千成覺得這幅畫左半是真,右半卻是假的,但那接駁的手法,也可堪稱大師。
下一間藏室的藏品卻異乎尋常有趣,都是面譜!
各色各樣的面具放在玻璃櫃裡面,顯得說不出的詭異。陳君望一進屋子就打了兩個寒顫,有西歐歌劇的面具,有中國京劇的面具,面具上往往還標有出處,往往都是哪位名伶在什麼地方演什麼劇目時所戴,甚至有英國殺人犯著名的v自面譜。
但最吸引人的是紅木桌子上,供奉著一幅破了一半的白面具,火紅的燭光把陳舊的面具染成血紅色,尤其在嘴邊有一處近乎是黑紅色的。
「血」,陳君望指著面具。
慕千成已在看著,面具上確實有血,早已幹了不知多久的血。
余通道:「這些血,是老爺在1890年時流的。」
慕千成圍著面譜轉了個圈:「為何要把這面具供奉在此,還要特殊處理,把那些血跡留下來?」
「因為它是老爺的救命恩人。」
面具居然能救人?慕千成細細打量著這幅面具,血恰好沾在面具的嘴邊,就像它在吸食著鮮血。
余通道:「當年老爺剛從美國歸來,在宮中得到皇上和太后的接見,有一個戲班在演出,這個戲子演得相當好,老爺偷偷問他要了面具,就順手藏在衣襟里。沒想到劇班中有革命黨,刺客的目標是慈禧太后,老爺捨身護駕,本來死定了,卻因為面具擋了刀,當時醫生說差兩三分寸就會扎破心臟。老爺也是從那次開始,得到太后的賞識。」
陳君望吸了一口氣,「原來還有如此的歷史,難怪這面具讓人不寒而慄。」
下一間藏室里的都是兵器。
從古代的石刀石斧,到春秋戰國的青銅刀劍,到名將戚繼光的銀槍,到近代西洋的火器,甚至還有一門克虜伯大炮。
慕千成沒有說佩服,因為他覺得說佩服已是多餘。
陳君望道:「余管家,你們是每天都打掃嗎,玻璃上都沒有塵?」
他就是這麼一個怪人,別人都在留心藏品,他卻在留心灰塵,但線索有時候就是這樣發現的,多留心身邊的小事,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麗莎道:「余叔很用心,每天都會督促專人打掃。」
陳君望有點不解,「但這在地下,估計也甚少人來,偷偷懶又何妨?」
余信笑道:「老爺訂下很嚴的規矩,每天都要換地毯,赤橙黃綠青藍紫對應周一至周日,所以若沒有打掃,老爺隨時都能知道。
陳君望嘆道:「也只有這種人會動歪腦筋的人才能發大財。」
慕千成隨手把一本長刀從架子上拿了下來,刀鞘簡單卻古樸,帶著一種懾人的魅力。
寒光一閃,刀已出鞘。
慕千成本不是不懂規矩的人,但面對著這樣的藏品,他也有忘乎所以的時候。刀很短,居然只有刀鞘的一半長,刀鋒上離刀頭處還有一個小小的缺口,看得出刀已老舊,卻仍然能吹毛而斷。
因為慕千成剛用頭髮試過了。
看見他如此把玩,陳君望也拿起了一把匕首,匕首精美,短鞘上綴滿了晶瑩的寶石,麗莎道:「兩位如此欣賞我外祖父的藏寶,想必他在天有靈也甚是欣慰,但可能會給余叔帶來困擾。」
慕千成已覺失態,趕緊把刀放回架子。
紅日西沉,天黑得很快,用過晚飯後,慕千成坐在客房的書桌前,整理著線索,他的筆記本上已寫滿了名字,畫滿了關係圖。
門外傳來了麗莎小姐的聲音,還有餘信的。
慕千成開了門,余通道:「一天勞累,先生早點休息。」
「今天有勞管家了,麗莎小姐也請早歇。」
「我想到我外祖父升仙的房間看看,慕先生要一齊去嗎?」
慕千成看了看余信,「方便嗎?」
余通道:「那裡也沒什麼秘密。」
這件房間確實不像有什麼秘密,就在東翼三樓的最內側。麗莎小姐看著潔白的床鋪,想起張鳳奇當時的孤獨,居然流出了眼淚,低聲哭了起來。
慕千成掏出手帕,剛想遞過去,卻打了一個寒顫。因為在門外的走廊里,有人在黑暗處看著他們。那人的眼睛甚至比今天他看到的刀還要冷,還要鋒利,就像恨不得把他們都釘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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