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眉目

第六章 眉目

第六章眉目

慕千成快步走出廂房,走廊里已沒有人,麗莎小姐已擦乾眼淚,恢復了她的端莊,帶著淚水的眼睛,淡淡的腮紅,在淡黃色的燈光下,這幅面孔顯得我見猶憐。

她也跟著走了出來,「有事嗎?」

慕千成微微笑了笑,「沒事。」沒有任何發現前,他不願意作出評價,這是他一貫的習慣,而且更因為他不願徒添麗莎的煩勞,一點也不願意,雖然他認識麗莎才不過兩天。

掛鐘敲響了十二點,這時候的床永遠都顯得那麼的誘人,哪怕上面只有一張破被子。

張家的被子當然不會破,但慕千成卻睡意全無。他拉開了窗帘,看見不高的土坡。大宅的後面是連綿的山坡,夜月下的濃霧使得山坡詭秘、蕭索,連慕千成這種習慣了蕭索的人都立刻又拉上了窗帘,因為若看久了,說不定會看到有不散的陰魂在山坡上走著。

人在白天與晚上往往有兩幅面孔,看來房子也是一樣。這棟大宅已置身於黑霧中,隱去了白天的明凈,好像根本就不是同一棟房子。

但黑夜總有過去的時候,謎也一樣。

天已亮,雄雞在引頸高歌,比雄雞起得還早的是傭人們。張家的路永遠是一塵不染的,連雷鷹都不能不佩服。他昨天接到慕千成的電話,一口就答應帶兩個巡捕過來看看。

他正跟慕千成、永興和余信閑聊著。

陳君望還沒起來,晚起一向是他的習慣,麗莎小姐雖然已起,卻留在房中,一下子面對如此多的變化,她確實很累了。

此時一名巡捕小步跑了過來。

雷鷹沒有抬起頭,仍在看著手中的紅手帕,口中緩緩道:「有什麼發現?」

「報告長官,出了個小小問題。」

雷鷹哼了一聲,「什麼問題?」

那名巡捕像是鼓足勇氣才道:「屬下辦事不力,三二七、三二九被綁了起來。」

慕千成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敢把雷鷹的屬下綁起來,雷鷹的臉色變了,用力脫下了警帽,「過去看看。」

兩名巡捕被綁在一棵老槐樹下,用廢棄電線綁的。他們的身旁站著一個枯瘦的老人,穿著青灰色的長衣,看來應該比余信還要年長。百年的槐樹又高又大,但不知道為什麼跟這個枯瘦的老人一比起來,就什麼氣勢都沒有了。

這個老人,居然能夠抓住雷鷹的兩名屬下,慕千成很清楚,雷鷹的屬下不同於巡捕房中一些抽大煙的敗類,都是擅長射擊、搏鬥的高手,若非親眼所見,他一定不信這樣的事。

雷鷹已到老人面前,「你乾的?」

老人面如黃臘,沒有回答,他臉上的表情相當不屑,或許他覺得這個問題根本就是廢話。

雷鷹上上下下打量了這個老人一遍,「他們犯了什麼事。」

「他們擅闖民宅,我當然把他們當小偷抓起來了。」

余信此時已跑過來,陪笑道:「兩位都請息怒,東野先生,這位雷探長是永興少爺的朋友,是少爺請來的。」

這個老人原來就是麗莎口中二老夫人的堂弟,東野先生。

老人沒有跟雷鷹握手,只冷冰冰地道:「好好一個家,為何要請警察?」

余信只一直在笑,他知道對著這種不好說話的人,謙恭的微笑有時就是最好的回答。

慕千成靜靜地打量著這個老人的臉,高高的鼻樑骨,八字短須,最令人驚訝的是他的眼神,比刀還要鋒利、冰冷。難道昨天感覺到的就是他,那不就是說他一直在監視麗莎和自己?

余信已解開兩位巡捕身上的電線,一個巡捕瞬即沖向老人,囔道:「天殺的,你敢偷襲我們。」沒有人看到老人是怎麼出手的,但他卻已到了巡捕的身後,反扣著巡捕的手。

「好了,別鬧了」,雷鷹聲若洪鐘,那名巡捕口中雖然還在罵著,已不掙扎,東野先生也鬆開了手。

雷鷹冷冷一笑,「原來是武術高手,幸會幸會。我也甚愛拳術,不知閣下尊姓大名,也好交個朋友,有機會切磋一下。」

老人的臉上仍然是毫無表情,「東野木忍,功夫倒是不會,只不過年輕時是伊賀谷中小有名氣的忍者。」

伊賀忍者,這四個字像有某種令人不安的東西。慕千成也聽過很多關於他們的傳說,當然以現代科學看來,很多故事都是編出來唬人的。但世上唬人的東西很多,真正能讓人怕的倒不多。能把人唬到一定程度的故事,就必定有它的可怕之處。

雷鷹已在看著老人,老人也在看著雷鷹,他們眼光接觸的那一瞬,就像激起了一串火花。

雷鷹哼了一聲,「我問你,你是日本政府派來的,還是屬於哪個日本商行,還是???????」

「我只屬於自己。」

余信已在打完場,笑著跟雷鷹解釋東野木仁的身份,他的笑總能讓尷尬的氣氛消息,慕千成真的很好奇,他的笑是如何練出來的。

雷鷹把手帕還給慕千成,「看來是你們多慮了,我想這手帕,應該是夫人離開時,在車上擦去胭脂,不小心掉在路旁。」

大家都在點頭,永興道:「看來只是小玉想多了,不過她還算是個用心的僕人,余叔暫時安排她在這裡先做事,等明義哥來消息,再看怎麼處理吧。」

余信應諾。

雷鷹伸了個懶腰,「正事倒沒什麼了,不知是否方便參觀一下園子。」

這樣的園子的確很吸引人,帶人參觀也是余信的本份,這事他做了數十年,所以比很多導遊都專業。慕千成對這園子也很感興趣,昨天只看過前院,沒有看過後院,以及那幽秘的矮山。

余信帶路,永信作陪,東野木忍也默默地跟著,隊伍中還多了一個人,陳君望。

他就是這麼的不起眼,沒有人注意到他何時來,但哪裡缺了他這樣的人,又總覺得缺了點東西。

大宅的後院甚至比前院更美,挺拔的楓樹,就像兩排忠誠的守衛。

一到深秋,紅葉飄飄,走在這樣的路上,就能明白「霜葉紅於二月花」的深意。楓樹小道的盡頭豁然開朗,是一個淺綠色的人工湖。

湖面雖然飄著荷花,湖水卻很清,接近可以看到湖底。湖上不時有鯉魚躍起,就像在重演著張鳳奇鯉魚躍龍門的故事。

雷鷹彎下腰,用手攪動著清澈的湖水。他就生於水上的人家,他笑了起來,「我怎麼好像嗅到了屍體的味道,不會都扔到湖裡了?」

永興顯然嚇了一跳,「探長,你開玩笑的吧?」

東野木忍道:「若在湖底,水這麼清,湖也不深,還怕看不見。」

慕千成沒有說話,悄然點著了一根雪茄,余信仍然在笑,從不打斷主人跟客人的對話,就是管家的本分。但他為何笑得那麼不自然?

陳君望道:「我沒有嗅到屍體味,倒像嗅到了汗臭味。」

直率是他的本性,他的直率有時使人捧腹大笑,有時卻令人尷尬,雷鷹確實好幾天都沒有洗澡,因為他一直都在碼頭緝私。但他居然沒有尷尬,也沒有露出不滿,只是重重地拍了拍陳君望的肩膀。

連綿的土坡,綠得誘人,無論誰走在這樣的土坡上,都會覺得很愉快,難怪張鳳奇要把大宅建在這裡。他們當然也不例外,就連像冰一樣的東野木忍好像也和善了不少。

無論再堅硬的冰在陽光下都是會融化的,人的隔閡也一樣。可惜很多人不願躺開心扉,否則悲劇就不一定會發生了。

余信又用介紹的口吻介紹了起來,「二十年前,這裡還是荒丘,是老爺帶人種了草,植了樹,遠方平坦的土塊,是剛剛平整出來的,老爺本準備建高爾夫球場。」

慕千成搖了搖頭,「這就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啊。」

余信不明白,陳君望和永興卻都明白了這話中的深意。轉過土坡,是一片葡萄園,中間搭著爬滿了葡萄的架子,左邊一株蒼翠的藤蔓,右邊則是挺拔的白楊。

永興摘下一顆葡萄,啖在口中,示意大家也可享用,他說著葡萄園是他父親一手栽種的,既可把玩,也可以當鮮果來吃,張鳳奇偶爾還會自釀一些葡萄酒。

慕千成突然蹲了下來,奇怪地用手摸著泥土。

余信賠笑道:「只有這麼肥沃的土才能長出如此大的葡萄。」

慕千成看了他一眼,「何況還有人剛剛幫你們翻過土呢。」

「怎麼可能,老爺過世后這裡都沒動過」,余信也立刻蹲下,土地並不鬆軟,上面也長滿了短草,乍看之下,好像真的很久沒有動過。

但只要用手一拔,草就連根出來,長長的草根並沒有扎進泥里,明顯是翻土后,又急忙把土踩實,掩飾性地插上草的。

永興看了一下四周,「現在想起來上周帶麗莎過來摘葡萄時,地上確實沒什麼草。」

雷鷹哼了一聲,「有人做賊心虛了,這埋了什麼東西嗎?」

余信連連搖頭,「應該沒有。」

東野木忍一直冷眼看著,此時突然插口道:「又是些不孝子孫,想找張老的墓,結果一場空夢。」

慕千成不再說話,他知道張家平靜的表面下,必有很多事已發生,或許有更多的事在等著發生,現在的平靜搞不好只是殺戮的前奏。

午餐和晚餐,仍然是那麼豐盛,張家的飯菜就像不把人吃成胖子決不罷休,但張家中卻偏偏沒有胖子。心寬體胖,或許張家沒有多少個人心寬吧。

至少現在沒有!

西翼一樓有文案館,裡面除了義津行的商業資料外,還有一間家族資料的藏室。

夜雖深,慕千成卻在裡面緊張地翻閱著。他和麗莎小姐商量后,向余信提出希望可以查閱張家的資料,余信請示永興少爺和張鳳奇的三太太后,同意了。

慕千成還沒有見過這位三老太太,據說她自從江陰老家回來后,一直在緊靠西翼的佛堂里給老爺念經。

陳君望也在,在打呵欠。咖啡的威力也敵不過這些枯燥的檔案,但看著這些東西,慕千成卻越來越精神,他的筆記本上,已畫滿了人物的關係圖。

如下:

張鳳奇共四位妻子

1大太太(傳說是慈禧的遠房侄女,已逝)

1.1大太太所出的長女(暫時沒有出現)

1.2長子明義(已婚,據說回了南洋,但丫鬟小玉堅持說他是失蹤了)

1.3次子(已逝,英仁的父親)

1.31英仁夫妻(看來在家族內並不受愛戴,對遺產極為敏感)

2二太太(與張鳳奇在日本相識,已逝,有一身份可疑的堂弟東野木忍)

2.1大女兒(嫁給了義大利人,為麗莎小姐的母親,在大戰中過世)

2.11麗莎小姐

2.2二女兒(嫁給了北伐將軍,暫時沒有出現)

3三太太(沒有子女)

4四太太(已逝,永興的生母)

4.1永興少爺(未婚)

他又撕下了一頁字,把莊園的形狀都畫了出來。

門外有守衛,這裡畢竟有義津行的商業秘密,但慕千成總覺得,自己是一直被不太友好地監視著。

他把關係圖和莊園形狀翻來覆去,陳君望已站起來準備回去睡了,慕千成突然道:「君望,我突然有一點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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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福爾摩斯與慈禧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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