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慕文非覺得全身每個骨節都痙攣發疼,狠狠的疼,就在前一刻他的夢裡她還在甜甜的對他笑,這一刻聽的卻是她決絕離開的消息。
他知道她處心積慮時時刻刻都想著怎麼離開,上一次甚至差點得逞,現在,她終於如願了。
可他為什麼……
他一隻手杵在桌案上平穩住自己的身體,深深的呼氣、吸氣,可悲的是連呼吸著的肺部都開始絲絲拉拉的疼,那疼綿延到血肉里,像無數冷酷的手撕扯他的每寸肌膚,超乎想象的無法承受。
曾經經歷過太多的失去,她以為自己早已習以為常,或者已經到了麻木的地步,就算是面對親生父親他都可以面不改色的斬斷那段淡薄的親情,可他萬萬沒有料到,這個女人,這個他從未放在心上的女人,會讓他感覺到疼,感覺到窒息,感覺到天地一片灰暗,找不到出路在哪裡。
如誤入死角的困頓猛獸,任他如何拚命的掙扎都擺脫不了那種無力和挫敗。
就這樣,他佇立良久,再抬頭時,滿眼赤紅,觸目驚心。
他推開路俊疾步向外走去,走廊內響起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靡麗的點綴在他身後模糊成一片婆娑光暈,他的目光緊緊盯視這走廊盡頭。
走到門口時,他的步子一頓,然而只是片刻的猶豫,青筋脹滿的手推開半掩的門扉。
光線充足,客廳內乾淨整潔,就像從沒有人來過一樣,更沒有那個女人的一絲痕迹。
慕文非踏進門,目光逡巡,最後定在卧室那扇門上。
一步步走近,心也在一點點下沉,直到推開那扇門,心便最終跌入谷底。
沒有,沒有那個女人的身影。
微冷的風透窗而入,落地窗帘擺動,摩挲著地面,一室死寂。
給她準備的禮服端端正正放在床頭,就連化妝品和首飾都原封不動的擺在梳妝台上,她什麼都沒有帶走,關於他的一切都留在了這個房間內。
他不死心的上前一步拉開床頭櫃的抽屜,護照不見了。
看著空蕩蕩的抽屜,慕文非嗤然低笑。
果然!
沒有給他留下隻言片語,就這麼走了。
這女人真是好大的膽子!一次又一次挑戰他的底線,竟敢對他的警告置若罔聞,擅自逃離。她就沒有想過逃開之後的後果么!
他揚手暴戾的掃掉床頭柜上的那盞價值連城的復古水晶檯燈。
玻璃碎裂,水晶球散落一地,滾落四處。
最好不要讓他抓住,否則……
男人黑沉的眸子濃暗的看不到邊際,徹底沉淪在一片墨色深淵。
周圍陷入可怕的沉寂,跟過來站在門口路俊不著痕迹的向後退了一步,掩住自己身形,微微側過頭,眼睛看著鎏金花架上的金色雕紋,調整呼吸的同時細細描繪其紋路,企圖放鬆自己過於緊繃的神經。
久久不敢出聲。
心裡想著對策,是不是偷偷溜出去會比留在這裡每分每秒煎熬著要好受得多,至少不用擔心那人突然發作……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自古以來的真理。
他默默念著阿彌陀佛。心想著,前不久回家的時候聽家裡人說,家鄉附近的青玉山上供奉的那座寺廟裡的飛來佛,香火不斷,甚是靈驗,有的人誠心三步一頭的跪拜,竟然把癌症的都求好了。
他這回如果能安然回去,必定要去拜一拜。
一步一頭,一級台階一級台階的磕上去。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沒那麼久,其實也有可能只是幾秒鐘,路俊聽到低啞蕭瑟的聲音從前門裡傳來,嚇得他頓時膝蓋發軟。
「去監控室!」
暗色濃雲在城市上空匯聚,雨水冰冷的滴落,稀稀疏疏打在飛速行駛的車窗上。
坐在加長ewb的後座上,安言捲曲著身子側頭看向窗外,眼睛隨著車窗外的景物變換而忽暗忽明,流淌著細碎的暗芒。
從沒想過離開是這麼容易的一件事,容易到一個轉身,就是另一個世界。
關於那個男人的一切像是一場夢,她離開了,夢就醒了。
青簾卷似醉意,都入一枕黃粱夢裡,不記為誰棄殘局……
曾經,沒有人告訴她人生的路該怎麼走,沒人有人告訴她惡魔和天使原來可以是一個人,曾經的世界里,她落荒而逃。
如今,她學乖了,未來的路上,她會學著提醒著自己,選擇一條正確的路,選擇保護自己……
她的手撫上小腹,臉上滿意幸福的柔光……幸好,還有他。
人們都說,知足者常樂。
她相信。
她的一生,有他足以。
道旁古樹參天,蒼翠幽靜,道路窄窄彎彎的向前延伸,彷彿是一雙默默伸出的手臂,把你帶到神秘的國度。
車子緩緩前行,大概十幾分鐘后,一座古樸凝重的歐式建築出現在眼前,周圍綠茵漫漫,放眼望去可以看到遠處阿爾卑斯山和汝拉山脈白雪皚皚的群峰。
「安小姐,到了。」車門打開,男人線條冷硬的臉出現在面前,說著一口蹩腳的國語。
安言下車,道了聲謝。
黑色的傘展開,罩在她頭頂,雨點不遺餘力的打在傘面上。
「這裡是諾拉莊園,曾先生的產業,他讓你在這裡休息一晚,並讓我轉告您,他曾經受過慕夫人的恩惠,這裡,您可以當做自己的家,莊園里很安全,只要是您不想見到的人,就一定不會見到。」
安言點頭,眼光掃過這個雨意朦朧的擁有濃郁中世紀風格的古典城堡,心下不免對著這位曾先生產生一絲好奇。
這位曾先生到底何許人也,能夠輕而易舉的將她帶離威爾遜酒店,巧妙而利落,又這麼篤定的跟她保證……
她心中疑惑,便用法語問,「請問,曾先生什麼時候能回來?」
男人面色微詫,用法語答道:「先生現在正從蘇黎世趕回來,最晚明天中午您就會見到他。」頓了頓,說了句題外話,「安小姐的法語很流利。」
這是個肯定句。
安言笑笑,「我在國內讀大學的時候曾選修法語,只是會一點而已,談不上如何流利。」
男人搖頭,語氣不再緊繃,面色放緩竟然有些柔和的意味,「我叫程凱,香港人,早年雖父母移居瑞士,現在是曾先生的助手,以後,不出意外,我們會經常見面。」
安言發現這個看似冷酷的男人其實並非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冰冷難以接近,人說,再冷酷的人都會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只是,那個人,他還會有么……一張熟悉的俊美冷然的面孔猝然浮現在腦海,安言搖了搖頭,甩掉那些不應該存在的畫面。
目光聚集在面前的男人身上,笑著道:「那麼以後就請程大哥多多關照了。」
程凱帶著安言走進別墅,帶她直接去了二樓南側的一個房間。
是一間布置整潔,格調華麗的客房。
程凱派人送了很多東西上來,衣服、鞋子,配飾,化妝品等,應有盡有,俱都透著一種奢靡華麗的氣息,安言想要拒絕,但展現在眼前的形勢卻逼得她不得不妥協。
現在,她孤身一人,身上分文沒有,走到大街上也就只有乞討的份了。
更何況,她還要去醫院,這件事迫在眉睫。
現實擺在眼前,她沒有條件矯情。
威爾遜總監控室里配備著世界上最先進豪華的監控設備,巨大的顯示屏幕可以清晰的看見任意目標人物的表情乃至身上的毛孔。
此刻,屏幕上,女人穿著米白色風衣,帶藏藍色圍脖,披散在肩的長發遮住消瘦的肩膀,在門口處,逆光而立。
慕文非沉默的盯著顯示屏那個定格住的背影。
宛如長久凝立的雕塑。
如果有人走過來細看,就會發現,站在屏幕牆前面的男人俊美深邃的五官沁了寒霜般冷厲森然,長而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層淡青色的暗影,額角的青筋凸起彷彿下一刻就會崩裂開來,緊握著的拳頭,咯咯直響。
但是沒有人敢靠近,所有人都能清楚的感受到這個男人身上散發的森然怒意,冰冷的氣息彷彿能將一切碾成齏粉。
路俊站在門口進退維艱,良久才鼓足勇氣出聲,「老闆,這個服務生說,夫人曾經問過她一些奇怪的問題。」
慕文非收回目光,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緩緩轉身。
「問了什麼?」
「她問,這附近有沒有醫院。」
第二天清晨,安言把最後一片吐司吃完,正要起身,看見程凱一襲黑色風衣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位臉上長滿絡腮鬍子的金髮老者。
「這是曾先生的私人醫生,吉姆。」
安言走過去,「您好。」
「你好安小姐,很高興見到你。」
看著吉姆笑眯眯的樣子,安言微愣。
程凱解釋,「忘了告訴你,吉姆醫生在曾先生身邊近十年,在這之前致力於研究中醫學,算起來也有十五年的時間,對我們中國文化接觸的比較深,因此,他的國語很流利,比我說的都要好。」
安言恍然大悟。
吉姆給安言做了全身檢查,毫無意外的發現了她身上的異樣。
吉姆沒有說出結果,只是強烈建議她去醫院做個系統的檢查,更加精細準確,而且她所需要的藥物他這裡沒有。
說完后,他把目光轉向程凱,面色有些古怪。
程凱不明其意,以為是在徵求他的意見,於是痛快答道:「這位小姐是曾先生的貴客,萬事以她為先。」
吉姆「哦」了一聲。
了悟。
是曾先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