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縫隙-9
——那種一直被人看著的感覺。
每天都有人在窺視著安夜,偶爾會緊貼在她的脊背上,撫著她的寸縷肌膚,偶爾躲在床頭的衣櫃縫隙之間,露出一雙略帶猩紅的眼睛,又或者睡在了床底下,攀著床架暗暗窺視著床上人的一舉一動。
安夜感到頭皮發麻,平時有絕大多數的時候都看不到小茵,是因為她……一直跟在自己的左右嗎?
這究竟是什麼?
難怪安夜會一直都有被人控制著的感覺,原來都是小茵嗎?
在背地裡靜靜看著她呀,一直一直看著她呀。
「咯咯咯。」小茵笑了。
安夜整個人都在顫抖,她想要開口說出話,嗓子卻像是被人截斷了一樣,只能發出嗬嗬的響聲。
「咯咯咯。」
是小茵的笑聲呢。
原來,那個時候的聲音不是小茵肚子裡面有人,而是她發出來的呢。
小茵低著頭,長長的頭髮蓋在臉上,根本瞧不清五官。
影影綽綽的,也只能看到她那碩大的深黑色眼睛。還有那近在咫尺的喘息聲,像是吹響了鋒利的刀面,發出若即若離的響動。
她像是一頭隨時會發動攻擊的野獸,以猙獰的姿勢匍匐在地面上。
安夜突然想到了那些夜晚追隨者的都市傳說,當時看到這些報道的時候也不過是報之一笑,現在想想居然有點毛骨悚然,沒準真的有這樣的東西,就像是她現在看到的一樣。
那小茵究竟是什麼呢?
安夜奮力掙紮起來,她想要解開身上那種被囚禁在原地的束縛感。
她得逃,得離開,不能在原地坐以待斃。
白行呢?
他能看到自己正在受困嗎,還是說被隔在另外一個平行空間一樣的地方,聽不到她的呼救,也看不到她的異常。
安夜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可悲,居然會在這種情況下喪失生命嗎?
那些遇到縫隙女的人究竟是怎麼死的呢?
被拖入縫隙里……
是這樣嗎?
被那些暗暗在角落裡面注視著你的縫隙女拖到縫隙裡面去了,然後就死在裡面或者是橫死在家中。
是有發生過這種事情吧?
安夜的腦子混亂起來,她的閱歷不足以讓自己應對這樣棘手的事情。
小茵爬過來了,用她的手指當作移動點,以一種怪誕而又微妙的姿勢緩緩蠕動過來,那每一個指節都像是有生命一般,牢牢攀附在地面上,時而迅速,時而緩慢地朝她靠近。
安夜奮力掙紮起來,突然她能夠站起來了。
她拔腿就跑,跑出了房間,轉到走道後面。
現在沒有聲音在追趕她,安夜回頭一看,全身的汗毛瞬間就炸開了,小茵的速度很快,不對,應該是非常快。
此時,她正用細長的手指攀附在牆邊,離安夜不過也只有半米。她微微側過頭,用空洞的眼睛看著安夜,嘴角牽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
是宣告勝利的意味吧?她覺得沒有人可以逃脫呢。
安夜繼續跑,她想找到白行,可是房間里任何一個位置都沒有。
她跑到門邊,想要打開門,卻發現這門被人在外面上了鎖。
一定是姐姐乾的,她原本就想要他們死在裡面!
這是替死!
姐姐一定以為只要死了他們,小茵和自己就不用死了。
可是小茵呢,她真的算是還活著嗎?
安夜不敢仔細去想象那究竟是什麼,她用力地搖動門,想要逃出去。
這樣荒誕的地方,一刻都不想多待!
「白行!白行!」安夜急病亂求醫,大聲呼叫著。她想掏出手機報警,可是手機也不翼而飛了。
都被姐姐拿走了嗎?
究竟是想要做什麼呢?
「咯咯咯。」
這種笑聲變得肆無忌憚了。
「咯咯咯。」
又一次,她笑起來,帶著低啞的嗬嗬聲,像極了那些哮喘不能呼吸的人。
安夜從旁邊拿起一些鐵質物,狠狠地撞擊門把手,希望能把外面的鎖破開。
可小茵的聲音越來越近了,安夜變得愈發恐慌了起來。
「在哪裡呢,在哪裡呢?」
只有笑聲而已,她在哪裡呢?
安夜環顧四周,突然在門邊的縫隙那裡看見了一雙眼睛——自己則就倒映在那幽深而神秘莫測的瞳孔之內,那雙眼的眼角微微彎起,像是在笑。
伴隨著她低迷零落的笑聲,安夜手足無措地掙扎著。她眼睜睜看著小茵從那個狹窄的範圍之內,慢慢的,一點一點擠出來……
塞進去,用東西塞住那道縫隙!
安夜滿腦子只有這個念頭,她從鞋櫃里搜出一卷膠帶,貼在那道縫隙之間,任憑小茵的手指在其中撫動,無處破出。
她有一種難言的興奮感,內心陰暗地想著,如果可以把小茵封死在這些膠帶之下就好了。
安夜突然想到了之前的一個晚上,那個時候原本打算去揭露小房間秘密的他們無意間撞到姐姐在房間裡面貼膠帶。
那個時候,姐姐就在抵抗著小茵了嗎?
究竟是愛還是其他的什麼,這樣怕也不肯放手呢?
明明,小茵根本就不是人了吧?
姐姐又是在救小茵嗎?
「白行!白行!」安夜慌亂地呼喊著,突然從走道盡頭真的有人過來。
月色打在他的身上,像是神明一般。
真的是白行吧?
他拿著刀具,狠狠將固定門所用的螺絲劈開、撬開。
安夜回過頭想要去看膠帶之下掙扎的小茵,卻發現那裡根本就沒有其他東西的痕迹。
剛才那些都是她的錯覺嗎?
不是的,有時候錯覺也是由主觀知覺感知到的東西。所以覺得詭異的時候,一定不要懷疑,那是你真的看到了什麼在暗地窺視你的東西,只不過還未曾來得及和它們的目光對上,那些東西就匆匆忙忙下了場。
門終於被破開了。
安夜和白行逃了出去,他們第一時間就報警,等待警察的盤查。
夜晚很深,帶著濃重的露水以及霧氣,放眼望去,小鎮的夜顯得格外靜謐。
不知等了多久,才響起警車的鳴笛聲。
很快的,從車上下來一個警察,他開口:「是你們報的警?」
白行和對方握手,說:「麻煩你們了,我們是《子不語》雜誌社的工作人員,我是編輯,這是我負責的作者——安夜。」
警察似乎了解了情況:「我叫小周,我看過《子不語》,這是實地採訪?」
安夜驚魂未定:「是的,可是卻發現一些很可怕的東西,所以報了警。」
小周點點頭:「你們可以到車上坐一下,按照流程等一下要進行審訊,請接受配合。」
「好的。」
安夜和白行一齊坐到了車上,她突然覺得如釋重負,在人多的地方總比先前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樣子好。
不知過了多久,小周出來了,告訴他們:裡面的人都去世十幾天了,而那戶家裡唯一的倖存的女兒也在外面的旅館里發現了屍體。
安夜與白行出示了身份證以及今晚不在案發地點的證明,甚至聯繫到了雜誌社部門,讓他們配合著驗證了自己是在六天前來到這個小鎮,之前都堅守在自己工作崗位上的證明,也就被放行了。
臨走之前,小周補充了一句:「明後天,我還想要和你們了解一下情況,如果不介意的話……」
「沒事。」
「對了,你們今晚打算住哪?」
白行說:「可以看看附近的旅店。」
小周:「也可以住在我那,正好我有些私人的問題想問問你們。」
安夜看了看白行不置可否,他卻點點頭答應了。
他們跟著小周上了車,很快的,停在了某個小區之內。
到了他家,小周給安夜他們上了茶水。
他突然開口:「能說說情況嗎?」
安夜抿了一口熱茶:「什麼?」
小周目光有些閃爍:「我並不想信這種傳聞,但是我的女朋友也曾經遇到了,並且她是急性心臟病突發,也就是說,很可能是受到了什麼驚嚇。」
安夜與白行面面相覷,最後,還是白行說了一句:「你信嗎?」
「我……」小周臉上流露出痛苦之色,說:「我和她原本都要結婚了,可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的心臟原本就不好,她父母以為只是偶然發生的意外,但是我不這麼認為,我看到了她的日記。」
「日記上有什麼,方便給我們看看嗎?」
小周把一本粉色的冊子遞給安夜,隨後又坐了下來。
日記上的頁面整潔而又乾淨,帶著女孩子特有的書卷氣息,落款唐柔。
安夜打開日記,發現上面有被人粗暴撕扯的痕迹,從殘碎的片段中,她只能讀到一些「被看著」、「別過來」、「可以詛咒嗎?」這樣怨毒的字眼。
她翻閱過前面破碎的章節,後面完整的只有一頁,時間是去年九月份。
日記上寫著:今天她如約而至了,那種被看著的感覺格外強烈,原本害怕的我突然有種赴死的決心。或許她正看著我在寫日記吧?在這個房間的角落裡。我回過頭看了一下,還沒有看見她,但是我會死嗎?好想……知道她究竟在哪裡啊……
唐柔的話像是沒說完,圓珠筆的鼻尖劃出一道亂碼,字就頓在了那裡。
安夜說:「當時檢查出來沒有人為的痕迹嗎?」
小周回答:「沒有,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的指紋。」
白行突然問:「之前案件里的那個死在外面旅館女孩子,她的死因是什麼?」
「急性心臟病。」
安夜沉默了一下:「嚇死的?」
小周:「不知道。」
這件事情陷入了死循環,並沒有什麼頭緒。
只是讓安夜覺得很可怕,明明死亡是那麼遙遠的事情,可是現在真實發生在了自己的身邊。
這種詭異的親近感讓她挫敗的同時又覺得莫名可怕了起來。
和小周道了晚安,安夜與白行各自在客房裡面入睡了。
睡到晚上三四點的時候,安夜突然顫動了一下驚醒了。
她分不清自己做了什麼噩夢,只知道滿頭虛汗。
安夜有一隻眼睛有點夜盲,就是在黑暗的地方,那隻眼就會視物非常艱難,甚至嚴重起來會瞎了一隻眼睛。
可能是最近太過於勞累了,安夜的夜盲更嚴重了。
現在她看東西就覺得黑了半個世界,真是難受。
她伸出手摸了摸旁邊的衣物,想要起床去洗把臉什麼的。
房間裡面的窗帘被拉的死緊,也叫人看不出明暗光影。
「咯咯咯。」
是什麼?
安夜沒有聽明白聲音,但是一瞬間,她就想到了。
不對,單單從那個房子裡面逃出來沒有用!今天……才是最後一天。
她覺得呼吸急促了,說不出什麼話來,只知道一直低低地喘氣。
那種潮意還在旁邊,近在咫尺的地方。好像她一回頭就能碰到那一張臉。
那是一張什麼樣的臉?
安夜只記得她的眼睛,是小茵的眼睛,充滿黑色的眼睛,甚至是飽滿。
那雙眼睛在她的身後?
安夜根本就不敢細想。
她迅速從床上爬起來,朝門外跑去。
她徑直跑到白行的房門前,還沒來得及敲門,那種感覺是如影隨形,出現在她的身後。
安夜朝身後看去,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在沙發的縫隙之間,有細白的東西慢慢挪動著。尖端的色澤光滑,好像是指甲蓋,泛著灰白的顏色,像是裹在夜色裡面。
安夜的眼睛無法看清那個東西,可是她的直覺告訴自己,那個東西不是其他什麼,而是……小茵。
小茵,跟在她的身後呢。
無論到了哪裡,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小茵都會慢慢過來,一直一直陪著她。
這是愛嗎?
一種病態的,詭異的情緒。
安夜覺得自己都要變得扭曲了,如同泡在福爾馬林裡面的器官,粘稠的,鼓脹的,帶著舊皮的褶皺,洇著水氣。
催人作嘔。
「怎麼了?」
白行的房門突然打開,安夜回過神來,那個身影已經不知所蹤了。
她不認為這是錯覺,這明明就是直覺。
那個東西還在,還在伺機等待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