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原著的慣性
皇宮裡。
一隻芊芊玉手將通關文牒壓在御案上,手的主人支著頰,饒有興味地打量著階下形貌各異的外邦僧人。
「這麼說,聖僧走失的馬匹因緣際會,入了寡人的宮牆?」
「正是,雖是一匹坐騎,但千山萬水,一路相伴,頗覺不舍,願以財貨換回,還望陛下割愛。」年輕俊美的異國僧人合掌躬身,一個簡單流暢的行禮動作,都優雅得充滿貴族韻味,再加上始終掛在臉上的和煦笑容,整個人無比賞心悅目。
照著事先說好的,這次進宮倒換關文全部由八戒出面交涉,唐荃不否認,八戒這張臉某些時候還挺好用的。
她只管躲在一邊作高深莫測狀,只是既然來到這裡,豈能不親眼瞧一瞧大名鼎鼎的西梁女王,這可是唯一一個與唐三藏有感情糾葛的女性啊!
趁著殿上對話,她大著膽子從眼皮子底下偷覷了一眼,不料正好撞上一雙飽含威儀的丹鳳大眼,平民小老百姓膽子一顫,立時被那目光中上位者的氣勢壓得再不敢抬頭。
心中卻大呼:果然名不虛傳!大名鼎鼎的西梁女王風華正茂,五官精緻,氣勢逼人,就像一朵盛開的牡丹,美艷不可方物。唐荃私以為,當初御弟哥哥一定是糾結了好久,才狠心離去的。
此時,大殿上一位著紫袍的女官出列道:「近來國誕將至,御馬監確實買了不少好馬,欲充作儀仗。」
另一著朱袍的女官也道:「回陛下,皇家苑囿與獵場也有馬匹購入。」
「這可有些難辦了……」女王的聲音有些沉吟,「聖僧的馬可有什麼表記?」
終於說到重點了,取經眾精神一振,期待地望向內定發言人。
「此馬通體雪白,性情暴烈,食量奇大,略通人性。」八戒坦坦蕩蕩、毫不掩飾地說出白馬的劣根性。
性情暴烈?
食量奇大?
殿上眾人紛紛側目,這麼差勁的坐騎還找回來幹嘛?
唐荃低頭替小白臉紅,八戒這傢伙太不會說話了,尤其最後那個「略通人性」,聽在他們這些知根知底的人耳朵里,到底是在誇他呢,還是在諷刺小白傲嬌「聽不懂人話」?
眼角瞥到裝扮成凡人的哪吒不耐煩地將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又從右腳換到左腳,唐荃趕緊偷偷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安分點。
哪吒不耐地回了個眼神,凡人有什麼好搭理的,趕緊走!
誰讓你要跟來!唐荃回瞪。
兩人眼神正廝殺著,就聽御座上女王說道:「聖僧的坐騎果然與眾不同,只是宮中馬匹眾多,找尋起來恐怕要費一番功夫。」
「有勞陛下了。」八戒深施一禮。
「不如就讓這位唐長老留在宮中協助尋找,爾等先回驛館等候吧。」
什麼?唐荃驚訝地抬起頭。
八戒也錯愕地道:「弟子願服其勞,還是小僧留下吧。」
女王微笑道:「宮中皆是女子,男子留下多有不便。」
理由無可辯駁。
取經眾人互相看看,唐荃率先點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是他們有求於人,總要照著規矩來,再說,只是單獨留下尋找小白,不算什麼難事,她很願意出一份力。
最不情願的是悟空,總覺得一個錯眼師傅就容易出事,還是八戒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才點頭同意。
「說什麼呢還背人?」哪吒酸溜溜地問,他以悟空的好友自詡,這回下凡見悟空有了師傅和師弟,還親親熱熱感情很好的樣子,很是嫉妒。
八戒坦然道:「我問師兄,昨夜來找小白的時候可曾在皇宮看到妖氣,若無,師傅留下自然安全。」
「哼……快走吧。」哪吒撇嘴,很看不上這凡人的宮殿。
「放心吧,交給我了。」唐荃信心滿滿地和大家告別,一轉身回到大殿,想到要獨自面對一國之主,不由又緊張起來。
百官不知何時已退得一乾二淨,大殿空空蕩蕩,巨大而空曠的建築里,除了御座上的王者,及身後兩個背景板般的宮人,只剩下光著腦袋,身披袈裟,拘謹地站在御階下的唐荃。
莊嚴古樸的大殿帶來的壓迫感和肅穆感,讓唐荃連大氣也不敢喘,一片安靜中,她聽到腳步聲從前方傳來,伴隨著衣裙與地面的摩挲聲,一步一步,拾階而下,來到她面前。
「唐長老怎麼如此拘禮?」頭頂傳來女王溫和的聲音。
盯著面前綴著寶石的金絲鳳頭鞋,唐荃小聲道:「陛下,我……小僧……」一邊說著一邊想合掌行禮。
「取經很辛苦吧?」一根塗著丹蔻的手指忽然伸到她的下顎,輕輕抬起,「瞧這肌膚風吹日晒,都乾澀了。」
唐荃整個人都僵住了,不敢直視那雙灼灼的鳳眼,只能圓睜雙眼盯著女王耳邊晃動的金魚耳璫,腦海里一萬頭神獸狂奔而過。
這是什麼情況?這是什麼情況?
她這是遭遇調戲了嗎?被一個女人?
聽起來似乎對方知道她也是女人,就算先前錯認,現在看到她沒有喉結,應該也確定了吧?
這種情況是先前萬萬沒想到的,該怎麼應對?
「回陛、陛下……」唐荃連吞好幾口口水,才磕磕巴巴開口,「為求真經傳世,哪怕刀山火海,也不敢言辛苦。」
「長老真是心志堅毅。」女王輕笑著放下手,轉而順手又牽起唐荃,邁步朝後殿走去,邊走邊道:「長老遠道而來,不如先瞧瞧我西梁女國的風物,寡人的苑囿雖比不上中土大唐,無甚稀世奇珍,不過勝在立意奇巧,昔日他國女使無不喜歡。」
又吩咐:「來人,備下素齋,午膳寡人要與長老共享。」
唐荃被動跟上,嘴裡推拒道:「我、小僧不餓,嗯……能不能先找馬?小僧很擔心……」
「不必擔心,寡人這就派人去找。白馬,性情暴烈,食量奇大,是吧?」女王使了個眼色,便有宮人領命離去。
「還是我也一起去找吧,他脾氣不好,萬一傷了陛下的人……」
唐荃還想推脫,卻有一宮人忍不住喝斥道:「你這僧人好不識趣,陛下邀你同游,是多大的榮耀,竟然還敢抗命?」
「不敢不敢……」唐荃訥訥,那宮人的衣裙與其他宮人相比,袖口、衣擺皆多了一道銀邊,想來有些地位。
女王似笑非笑地道:「長老不必多慮,難道還怕寡人賴你一匹馬不成?」
一國之君這樣說,唐荃自然不好再堅持,只能徒勞地補救道:「不敢不敢,只是小僧自家的馬,自家找起來會快一些,不敢為找馬這等小事多勞動諸位大人。」
說著,她的手輕輕掙了掙。方才一心想著先找小白,沒心思注意其他,現在優先找馬無望,她終於注意到那隻被牽住的手。
相比男生手牽手會引來旁人看「基友」的怪異眼光,女生手牽手一起玩,手牽手上廁所,手牽手逛街,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連百分之一的回頭率都賺不到。然而,當兩個不熟悉的女生牽在一起,彆扭總還是會有的,如果其中一個是國君,而另一個只是平民小百姓,那這種彆扭則會放大一萬倍。
唐荃嘴上一邊說話,一邊想不露痕迹地掙脫出來,誰知剛動了動,手上便一緊。
「真是性急的小長老,底下人做事是她們的本分,再者,若真找尋不到,寡人送長老一匹好馬便是,長老喜歡什麼樣的馬?」女王別有深意地斜了她一眼,眼波流轉,神態嫵媚,語氣似玩笑又似警告。
面對有可能「找尋不到」的威脅,唐荃不得不老實下來,乖乖地任對方牽著走,心中卻是翻江倒海。
她再遲鈍,也發覺眼下這情況不對了。
到底怎麼回事啊?原著的慣性有這麼大嗎?
大到無論御弟哥哥是男是女,都會跟西梁女王來一曲凰求鳳?
大到能生生扭轉一國之君的性別取向?
帶著滿肚子的疑惑,唐荃走馬觀花地參觀了皇家御花園,景色確實不錯,雕樑畫棟,精巧華麗,極符合女性的審美,儘管唐荃一路心不在焉,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御花園確實美如詩畫,令人流連忘返。
只是被牽著的右手就像一塊發燙的炭火,總是在她沉浸在美景中時提醒她眼下這奇怪又尷尬的境況。
幸而早朝與接見他們這群倒換關文的外邦僧人,已佔去上午一大半的時間,很快便有人來報說午膳準備好了,這段難熬的「攜手同游」終於匆匆結束,唐荃偷偷鬆了口氣。
午膳設在一處偏殿,女王坐在主位,她坐在賓位,相隔一段距離,壓力頓減,唐荃總算能好好用頓午餐。
皇家即使日常用餐也有樂師伴奏,悠揚的絲竹聲中,女王開口問道:「飯菜可還合長老口味?」
唐荃趕緊咽下嘴裡的食物,起身感謝道:「多謝陛下,飯菜很可口。」
那銀邊袍服的宮侍在一旁細聲道:「御膳房特意選了口新鍋,一點葷腥都未沾過,油也是素油。」
女王滿意點頭:「賞。」
守在角落的御膳房宮人高興地下去領賞,唐荃不得不再次起身感謝女王的費心,銀邊袍服的宮侍微笑抬頭挺胸,下屬辦事得力,她也與有榮焉。
這時,一個宮人進來稟報道:「西宮娘娘求見。」
女王停下箸,眉頭微攏,正要開口說話,忽然伴隨著一聲嬌滴滴的「陛下」,一道明艷的身影闖入殿中。
「昨夜陛下明明答應陪人家一起用膳,難道忘了么?」一名紅裙麗人柔柔下拜行禮,同時一記幽怨的秋波拋向主桌,收回眼神時不動聲色地掃過賓位,一瞬間便將潛在情敵的外表打量了個透。
「愛妃平身。」
女王如何安撫美人,又怎麼打發了她,唐荃完全沒聽見,她已經呆住了。
柔媚的五官,優雅的頸項,豐滿的胸部,細柔的腰肢,這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女人。
西宮娘娘……
回想起剛才聽到的稱呼,筷子上夾著的菜啪嗒掉在案上,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想通了什麼。
哪來什麼原著的慣性!
事實是,女王的性向本就如此!
這是西梁女國,一個全部由女人組成的國度。女人也是人,也有感情需求,在沒有男性的情況下,怎麼滿足這種需求呢?
只有一種結果——GL。
所以說,其實是她被原著的既定印象迷了眼,沒有意識到,西梁女國,其實就是一個女同國度啊!
茅塞頓開后,一切都說得通了。
為什麼八戒的美男攻勢沒有發揮作用,女人們看八戒的眼神只是純欣賞,就像在看一件美麗的藝術品,不帶一絲男女之情。
為什麼女王把徒弟們都打發回去,只留下了她。
這個國家甚至連繁衍後代都不需要男人,她們有子母河,只要喝了子母河水,便可得胎,生下孩子。
「……長老?長老?」
唐荃在身後宮人的提醒下,終於從巨大的震驚中回神,就聽到女王在問:「長老怎麼不吃了?」
「哦、哦……」唐荃食不知味地夾起一口菜塞進嘴裡。
「午膳簡陋,讓長老見笑了,晚上再設宴好好為長老接風洗塵。」女王道。
「不不,您太客氣了,午膳很好吃,很豐盛……」唐荃滿腦子剛明白過來的事實,一臉恍惚。
見狀,女王卻會錯意,忽然意味深長地笑了:「長老且寬心,寡人後宮美人寥寥,四宮之中尚有一主位虛席以待。」
女王的暗示讓唐荃更加如坐針氈,卻讓那銀邊袍服的宮侍瞠大雙眼,看向唐荃的眼神充滿了震驚、羨慕、嫉妒等諸多複雜情緒。
雖然早看出主上對這外邦僧人的興趣,但沒想到恩寵竟如此之高,竟然許以一宮之主的高位!
望著傻獃獃的未來「南宮娘娘」,宮侍為她的好運與不識好歹暗暗搖頭。
天上的餡餅居然砸到這麼個土鱉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