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被養歪的女妖精
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並不代表能解決問題。
唐荃絲毫沒有被天上餡餅砸中的幸運感,反而無限煩惱,眼下的境況與現代職場遭遇客戶性騷擾有異曲同工之妙——己方有求於人,不能甩臉而去,又要防著咸豬手,不讓對方占太多便宜。
當午膳后,女王再次邀請她共游皇家園林的時候,唐荃陷入劇烈掙扎,最後,當她以小平民的狡猾試圖討價還價,要求先找白馬再遊園時,女王更狡猾地將辨別馬匹的地點放在了皇家園林。
唐荃屈服了。
為了小白,虛與委蛇是必要的。反正對方也是女人,被占的便宜也有限,唐荃這樣安慰自己。
皇家園林比御花園更大,佔地更廣闊,乘坐步輦來到園林入口,一群宮人擁簇下,女王再度牽起她的手,興緻勃勃地攜「美」共游。
不知誰安排的,整個下午的遊園活動豐富多彩,甚合女王心意,卻把唐荃累得夠嗆。
漫步花叢,女王感興趣地談經論道,唐荃這個假僧人回答得磕磕巴巴,又問一路見聞,繼而聊起她的出身、家庭、私生活,唐荃口乾舌燥間看到女王亮晶晶的眼神,頓時警覺住口,任何與她本人有關的話題都是危險滴!趕緊轉移話題。
一朵稀世罕見的墨菊被毫不憐惜地摘離枝頭,女王贊她「人淡如菊」,以墨菊相贈,繼而興緻一來要作畫,唐荃拈花而笑一時辰,幾番欲動,皆被銀邊宮侍瞪之,終於挨到畫成,一看之下感覺一點都不像,眾人卻紛紛誇讚,一群馬屁精!
路過演武場,女王褪去寬袖長袍,英姿勃發,彎弓搭箭,箭箭正中紅心,唐荃因有小金弓,也躍躍欲試,正合女王之意,借教導之名,摸手,搭肩,摟腰,豆腐吃遍,意猶未盡。唐荃咬牙,虛與委蛇,虛與委蛇……
好在女王還是拿出一點誠意來安撫她,陸續有白色馬匹送進園林,可惜一一辨認,皆非小白。
好不容易天色將晚,女王終於心情舒暢地起駕回宮。
晚宴時,見唐荃悶悶不樂,奇道:「長老為何不開心?可是菜肴不合胃口?還是舞樂無趣?」
此話一出,下面頓時跪倒一大片。
唐荃實話實說:「沒有找到白馬,實在高興不起來。」
銀邊袍服的宮侍一顆心都提起來,天下竟有如此煞風景、不識趣的女子!然而更讓她意外的是,女王不但沒有怪罪,竟然還吩咐再去問問,是否所有的白馬都送來了。
這位未來的「南宮娘娘」的恩寵真是大到沒邊啦!宮侍暗自嘆息,卻也困惑,這個外邦僧人究竟哪裡入了主上的眼?
不多時,便有人來回道:「啟稟陛下,御馬監、苑囿、獵場三處的白馬皆已在此,只是……」
「嗯?」
「前日呂將軍曾挑走一匹烈性白馬,說要親手馴服。」
一定是小白!唐荃情不自禁站起來,她有種強烈預感,找了這麼久,小白一定就在附近。
女王看了激動的唐荃一眼,便道:「再去呂將軍府上一趟,就說寡人用三匹上等御馬換她那匹白色烈馬,連夜送來宮裡。」
「是。」
待人領命而去后,女王才扭頭笑問:「這下放心了吧?」
唐荃不好意思地笑笑,深施一禮道:「多謝陛下!」
一個王者也不能憑白要屬下的東西,女王為了她願意拿東西去換,不管目的是什麼,唐荃的感謝都是真心實意的。
晚宴結束后,見唐荃坐立不安,望眼欲穿,女王又拉她去賞月。
滿天繁星,月色如水,高挑健美的女王輕舒廣袖,從身後攬她入懷,柔聲細語道:「愛卿若喜歡佛經,寡人便為你在宮中建一座佛堂,愛卿可願留下?」
嗚嗚,小白你怎麼還不回來?她快虛與委蛇不下去啦!唐荃僵硬躲開去,望著女王失望的鳳眼,罪惡感都要浮起來了。
去找馬的人不知出了什麼差錯,始終沒有消息傳來,眼看夜深,女王牽著她來到一處新的宮室。
當由深及淺的紫色長紗簾幕被層層掀起,露出一座白玉砌成的水池時,唐荃原地石化了。
這是要幹什麼?
輪到鴛鴦浴的戲碼了嗎?
瞪著汩汩冒著白氣的池水,唐荃覺得自己快虛與委蛇不下去了。
銀邊袍服的宮侍乖覺地捧來一疊薄紗袍,西梁女國多愛亮色,桃粉色的薄紗袍堆在漆盤上,彷彿攏作一處的桃花瓣,輕柔,嬌嫩,無言預示著接下來的旖旎春光。
「長老與寡人共浴吧。」女王笑眯眯的一句話驚得唐荃寒毛都立起來了。
她不自覺地揪緊衣領,結結巴巴道:「不不不、不用了,我朝見前剛洗過,洗得很乾凈,很乾凈……不敢跟陛下共浴,陛下的玉體不是小民能看的……我我我……」
「不找你的坐騎了?」女王閑閑地問,一邊褪去明黃色曳地長袍,幾個宮人上前解下冠冕,摘取首飾,頃刻間,一頭烏黑的長發傾瀉而下,頓時比白日少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嫵媚。
這充滿風情的一幕在唐荃眼裡卻跟催命符一樣,她咽了咽口水,一步步後退道:「讓、讓我徒弟去找,我要回家……回驛館了……」
不等女王吩咐,幾個宮人便圍上來,擋住去路。
唐荃小心臟撲通亂跳,難道要用強了?
怎麼辦?為了保衛貞操,要啟用小金弓嗎?統共才三支箭,用殺妖誅神的法寶來對付凡人,會不會太浪費了點?
她猶在保貞操還是保小命之間掙扎,下一刻,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在宮室里愉悅地回蕩,所有人都驚訝地定住動作,不約而同望向一個方向。
「呵呵呵呵……」女王笑得腰都彎了,好半響才直起身,擺擺手道:「看把你嚇得,寡人有專屬的御池,這裡留給你吧,不必拘束。」
女王一揮衣袖,瀟洒地轉身,邁步往另一側宮室走去。
唐荃鬆口氣,瞥到托盤上的衣服,打算一鼓作氣把這點曖昧小火苗也給掐滅,待女王走出點距離了,便對宮侍露出客氣的笑容:「多謝,我穿僧袍就行了……」
「豈敢怠慢長老,這雲嫣霞袍乃是——」宮侍抬著下巴,試圖介紹薄紗袍的珍貴,卻被打斷。
「真的,真的,不用了。」唐荃壓著嗓門,態度卻很堅決。
忠心耿耿的宮侍還想勸說,遠處忽然傳來女王的聲音:「依長老的意思。」
銀邊袍服的宮侍立刻咽下所有的話,恭敬地低下頭:「是。」心裡到底有些不服氣,眼角餘光掃過粉嫩紗袍,最後落到那灰不溜丟的僧袍上,忽然想起下午遊園時女王曾贊這僧人「人淡如菊」,腦海中彷彿一道電光閃過。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宮侍忽然想通主上青眼有加、恩寵無限的原因。她雖然不知道什麼叫「異國風情」,什麼叫「制服誘惑」,但她卻意識到,在這百花爭艷、美女如雲的後宮中,這灰不溜丟的外邦僧人是獨一份的。
獨一份!
這才是根結所在!
若將她妝扮成後宮美人的模樣,失了那「獨一份」,主上哪還會再多看一眼。
說白了,主上就是瞧個新鮮,大魚大肉吃多了,想嘗嘗野菜。
想通了根結,宮侍立刻明白該怎麼做了——很簡單,讓這僧人保持原樣就行了,主上想瞧新鮮,就讓她瞧唄。
唐荃要自己洗,她也不再堅持,揮退其他宮人,自己也跟著退下,將偌大的宮室留給唐荃一個人。
池水清清淺淺,冒著白蒙蒙的熱氣,白玉砌成的池壁光滑誘人。唐荃盯著池水,又看看合上的大門,心中掙扎不已。
洗是不洗呢?
洗了總覺得有點危險,好像一步步妥協,一步步走進桃色陷阱里,可要是不洗……人家都大大方方離開,擺明全隨你便,自己還疑神疑鬼地不敢洗,會不會太小人心思?太小家子氣?
唐荃在池邊發了會兒呆,忍不住蹲下撩了撩水,溫溫熱熱好舒服哦,是溫泉吧……上回洗溫泉還是初遇小白的時候,說來,去將軍府要白馬的怎麼還不回來……真的好舒服哦……
手一停,水花聲也偃旗息鼓,宮室里靜謐安詳,讓人不覺放鬆下來。
唐荃又望望宮門,猶豫的時間已經有點長了,再不洗,宮人們要回來了吧?
一咬牙一跺腳,洗了!
飛快扒光衣裳,整個人浸入池水裡,唐荃逸出一聲舒適的嘆息。
嘩啦嘩啦的水聲迴響在靜謐的宮室中,更多的霧氣升騰起來,絲絲縷縷,如暗香浮動。
原本想洗個戰鬥澡的,可池子這麼大,溫泉這麼舒服,一路的風霜坎坷在這一刻都離她遠去,唐荃眯著眼,舒展著身軀,軟綿綿靠在池壁上,快樂得想哼歌。
萬惡的封建統治者,真是太會享受了!
她感嘆著,實在捨不得起來,為了能多享受一刻,她人在池中,耳朵卻豎著,準備拖到有人來再立刻起身。
所幸,大門處一直靜悄悄的,宮人們都挺識趣,沒人進來打擾。
唐荃閑得無聊,眼睛骨碌碌打量四下的擺設,宮中器物自然個個精美無比,風格細膩婉約。
忽然間,眼角餘光掠過一道黑影,唐荃一下坐直身子:「誰?」
室內無風,層層疊疊的紫色長紗簾幕卻彷彿被春風挑動的柳枝,輕輕搖擺,將霧氣拉成薄薄的絲緞,一切似乎都變得朦朧起來。
但沒有半個人影。
「是誰?外面有人嗎?」唐荃一邊大聲問,一邊以最快的速度撲向掛衣裳的地方。
就在她用濕乎乎的手抓住僧袍的那一刻,一隻精美的繡花緞鞋踩住了袍子。
「唐長老,著什麼急呀~」甜膩膩的聲音隨之響起。
唐荃順著緞鞋抬頭看去,卻是一個宮人打扮的美貌女子,臉是陌生的,正用一種大膽的、肆無忌憚的目光打量她。
「誰讓你進來的?放開!」唐荃狐假虎威地喝道,手下不忘用力拽袍子。
女子一點也不害怕,掩唇輕笑道:「嘻嘻,做什麼這般正經?你有的我也有,還遮擋什麼……」腳下紋絲不動。
拽不動袍子,唐荃被盯得毛毛的,只好拿洗浴的布巾擋在胸前,重新縮回池子里。
「你是誰?可是陛下派你來的?」她故意加大音量,希望外頭的人能聽到。這女人絕不是普通宮人,普通宮人絕沒有膽量擅自闖進來,更不會這麼大膽地對待女王的貴客。
「這麼凶做什麼,叫人家琵琶就好~小女子對長老仰慕已久,聽聞長老來到西梁女國,心裡實在歡喜得緊,急急趕來也不曾好好打扮,長老莫要嫌棄。」女子單手撫胸,拋了個媚眼,搖曳多姿地步步逼近。
「別過來!」唐荃慌忙跑到池子另一頭,假裝手忙腳亂想上岸,故意不小心推倒池邊的屏風。
轟!
四扇面的檀木屏風重重砸在地上,小小的宮室彷彿都震了一震。
然而外面安安靜靜,沒有人衝進來,也沒有人出聲詢問。
唐荃的心沉了下來。
「你到底是誰?外面的人呢?」
「說了人家叫琵琶嘛~」女子嬌嗔道,「提那些掃興的凡人做什麼?良辰美景,莫要虛度,唐長老不如隨我來,咱們做些快活的事去。」
「凡人?」唐荃一下子抓到敏感辭彙。
「你是……妖怪?」其實唐荃並沒有太意外,西行之路本來就遍地是妖怪,遇著遇著也就習慣了。經歷了那麼多,如今的她已經可以一邊冷靜發問,一邊在水下悄悄摸上金環。
還沒等她有所動作,一眨眼,突然一條白玉般的手臂憑空橫在她胸前,一個溫熱香軟的身子從背後貼上來,緊緊地摟住她。
「嘻嘻,長老果然是明白人。」甜膩膩的聲音近在耳邊,「莫要害怕,我只吃男人,對女子,我可是愛惜得緊。」
鎮定!鎮定!唐荃停住手中的小動作,也不知這妖怪是故意還是巧合,這麼一摟,小金弓就不好拿出來了,這個近身姿勢,怕是一拿出來就會被人搶走,壓根沒機會用。
唯今之計,只有想辦法拉開距離,再用小金弓自救了。
「咳,可是我喜歡的是男人。」唐荃清清喉嚨,一本正經地道。
身後的妖怪靜默了一下,忽然歡喜道:「原來長老還存著凡心,如此甚好!今朝喜歡男人,明日就會喜歡女人。只要長老嘗了女人的妙處,定會迷上那滋味,再也瞧不上男人。」
暈!說漏嘴了!
「等等!我不是那個意思!」唐荃趕緊打斷,恨不得把剛才那句話吞回肚裡去,她亡羊補牢道:「我、我是說,我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女人,我一心向佛,只求真經,還有,這一世我投胎成女兒身,採補對我是沒用的哦。」
一路西行,這是她頭一回解釋採補問題。
也就是西梁女國這個神奇的國度,能把女妖精都養歪了,不然也許直到靈山,她都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別提那掃興的事,什麼採補,都是臭男人想出來的。女人和女人才是天地之道,今日我就讓長老開開眼界,咱們一起去洞府里快活快活吧~」
琵琶雖然笑吟吟地,卻壓根不容唐荃反抗,一彈指,妖風平地而起,吹得人睜不開眼。
被抓去洞府就危險了!唐荃一咬牙,伸手搭上金環,決定用小金弓冒險一搏。
就在妖風圍住兩人之際,說時遲那時快,突然一道寒光閃過,自上而下,瞬間劈碎了漩渦,妖風迅速消弭於無形。
「誰?」琵琶厲聲喝道,下一刻便被一股巨力擊飛出去,轟地一聲,狠狠撞在牆上,噴出一口血,嬌美的五官都疼得扭曲了。
「師傅,恕弟子來遲。」
「師傅你沒事吧?」
「九少,這妖怪這麼弱,我們真要招攬?」
「閉嘴!」
「凡間的好酒果然盡在皇家啊……」
隨著七嘴八舌的聲音響起,一群熟面孔出現在蒙蒙白氣中。
唐荃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