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一道火焰突然撲來,遮擋了裴練雲的視線。

待她再看過去,殷珩已經從原地消失。

烈焰沒了虞天罡的力量支撐,漸漸熄滅,裴練雲招來滿臉淚痕的虞璟,直言告訴他,你爹被人偷襲了,現在奄奄一息。

虞璟當然大發雷霆,他還沒到能理智面對親爹要死的地步。

可當他手裡的攻擊法寶逼近了裴練雲的眼前,面對將肌膚割得生疼的法寶力量,裴練雲眼睛都沒眨。她不是忍氣吞聲當人受氣包的性子,緩緩開口問,聲音漠然冰冷:「不用找害你爹的人?」

虞璟咬牙,撤了攻擊法寶:「我才不要信你!你說是有人偷襲就是嗎?」

話是這麼說,但他的口氣已經沒了殺意。

裴練雲大概是習慣被人懷疑,很淡定地答了:「我沒有騙你。」

虞璟微怔,眉頭緊鎖。確實,如果真的是裴練雲要害虞天罡,她沒有必要自己送上門去,還讓絕大多數修士看見她站在奄奄一息的虞天罡身邊。雖然這個女人態度惡劣,但她的確不是個會拐彎的陰沉性子。

他一時拿不定主意,將目光投向了應元真人。

應元真人剛剛平復體內的躁動,懶懶地抬了眼皮,對裴練雲冷哼:「還不過來!」

裴練雲這次比較乖巧,沒有頂嘴,溜到應元真人背後,滿臉「背靠大樹好乘涼」的表情。

冷不丁,應元真人抬手,手指觸到了裴練雲的臉頰。

裴練雲偏頭讓開,應元真人纖細的指尖已經把一團冰涼舒爽的藥膏按在了她的臉上。

「自己抹開。」

應元真人收回手,上前一步,躬身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道冠。他的目光透過垂在臉側的散亂銀髮,定定地停在碎裂成幾塊的道冠上,半晌沒有移開。

裴練雲有些意外。

她伸手摸了臉,抹開了那團藥膏,冰涼的刺激下,還有火辣辣的痛感,她神識一動,意識到剛才虞璟的攻擊法寶罡風不知何時劃破了她臉頰的肌膚。

現在整個大殿中,看她的目光都是好奇又警惕的,她沒有想到宗主竟然還會留意她這點小傷。

神煉門的長老趕了過來。

他們檢查虞天罡的之後,結論和裴練雲一樣,沒救了。

一顆殘留著魔氣的鎖骨釘被他們從虞天罡的身體里尋了出來。

立刻有人想起之前玉清宗劉克的死。

「應元真人,玉清宗之前可也是因為這東西,死了弟子?」

問話的人語調倒也還客氣,話語內容則有些意味深長。

應元真人沒有正面回答,頂著散亂的長發,對虞璟說他現在儀容不整,至少給他個地方休憩片刻再做其他討論。

虞璟從模樣上來說,與應元真人年歲相差不大,但不管是真實年紀還是輩分地位,他都必須尊應元真人為前輩。應元真人的要求,虞璟沒有拒絕,當即跟門內弟子打了招呼,引應元真人去休息。

裴練雲本來沒打算跟過去,應元真人一個凌厲的眼神,讓她如雛鳥般默默地跟著走了。

神煉門有人想要阻止裴練雲離去,但應元真人根本就沒打算和人起衝突,拂塵一甩,就將裴練雲帶走了。

長老們望著虞璟,恨鐵不成鋼:「少主啊!少主,你怎麼能讓外人插手你爹的事情!現在你爹的情況,沒有多少時日了!」

虞璟跪在父親面前,垂眸:「我知道。」

可是,即使裴練雲不插手,虞天罡也快到極限了,爺爺說好的想辦法,至今未歸,他能怎麼辦,又能做什麼?

兩行清淚從虞璟眼眶無聲滑落。

眼淚卻被虞天罡突然抬起的手給抹去。

「爹!你醒了?」虞璟又驚又喜,一把握住虞天罡的手。

虞天罡聲音極低地對神煉門眾人說:「莫要誤會她,她幫了我,我答應報答,你們要善待她,兌現我的承諾……」

虞璟聽到父親親口說的話,知道裴練雲沒有撒謊,但他也著急追問:「到底是誰偷襲你?」

虞天罡輕輕搖頭,什麼也沒有說,再次昏迷了過去。

靜室之內,應元真人盤膝坐在榻上,掌心向上,手指掐訣,凝神靜氣。

裴練雲心思還掛在毫無音訊的東方敘身上,有點心不在焉。

直到晚上,奚皓軒還是半點消息都沒有。

裴練雲催化了丹藥的效力,已經將受傷的經脈給完全修補,她後仰伸了個懶腰,目光一頓,看見了睜開眼的應元真人。

她頓時收回雙臂,端正坐在凳子邊,手指都謹慎地收回了袖子,垂首:「宗主。」

應元真人拂塵一甩,凌亂的儀容瞬間變得光鮮。他沉默一瞬,對裴練雲說道:「你常年不曉得尊卑,倒是還知道對老夫恭敬。」

聽他口氣,雖然嘲諷,但並沒有平時的冷肅。

裴練雲抬眸,認真觀察應元真人,問:「宗主不打死我了?」

應元真人眉梢抖了抖:「老夫何時要打死你!」

裴練雲目光微偏:「每次。」

應元真人:「……」

他認真地考慮了一下,以他的小心眼,乾脆真的打死她好了。

其實裴練雲上山百年,雖然是記掛在他名下的弟子,但是他根本沒有認真教授過她一星半點的修鍊方式。連她的生活常識,都是奚皓軒代授,他很少這樣心平氣和地與她面對面的交談。

不知是否受了剛才虞天罡念出的仙人語言影響,應元真人心情少有的平和,打死她的念頭剛剛冒出,就被他給掐滅。

室內一時安靜無聲,應元真人垂眸,突然出聲問:「可還記得你的家人?」

裴練雲搖頭:「不記得。」

應元真人又問:「你可知道老夫為何不讓你跟外人接觸過多?」

如果是十年前裴練雲才被罰去斷崖時,她或許還有疑問,現在多年過去,她已經對原因不在乎。

所以她淡淡地答:「宗主做事自有道理。」

應元真人活了萬年,識人辨人,一個小小的神態,他自然可以察覺到她的冷漠。

他難得地嘆了口氣。

「你大概忘記了,你的母親本是魔修。」

裴練雲面無表情地望向了他,一言不發。

應元真人的目光在裴練雲臉上一頓。

她越長大,越是美得不似人。即使她沒多少表情,眸子稍微一轉,美眸的別樣風情也如那溫軟的秋水,緩緩地拂過人的心間,勾走對方所有的神魂。

他既然提了,就全部跟她說清楚:「當年崑崙失蹤了不少精英弟子,最低修為都在元嬰初期。我和其他宗派之主追蹤到古蘭城,發現了魔修幽姬,那女人風情萬種,最擅魅惑,喜歡以男人純陽之體修鍊,毒害無數修士。」

應元真人說著,彷彿又看見那個俏笑嫣然的女子正在緩緩向他走來,如玉的白嫩手臂,上面的幽香還猶在鼻息間。

他突然再次煩躁起來。

冷不丁沉默的裴練雲凝神開口:「宗主的意思,我娘喜歡吃人?」

拿人體煉了吃這種事,果然是魔修做的。

應元真人:「……」

此吃非彼吃,他這張老臉再厚,面對目光清澈的裴練雲,也不知道怎麼接話給她解釋了。

所以,他只能冷哼一聲,眼睛一瞪,頓時讓裴練雲乖乖閉嘴。

應元真人掩下自己的情緒,繼續說道:「傳聞你母親當年在哀牢山和玄陰魔尊關係密切,突然失蹤又有了你這個女兒,還被血輪法王所殺。你現在可知老夫為何帶你上崑崙?」

裴練雲從頭到尾都沒覺得自家宗主在說她自己的事。

她聽著就聽了,應元真人突然問她,她什麼也答不出來。

「玄陰魔尊野心極大,一直想要進入我崑崙禁地尋找傳說中的東西。外面都傳他渡劫失敗,可並沒人真正看見他道隕,有朝一日他必捲土重來危害崑崙,」應元真人手指抬起,指尖對準了裴練雲,「屆時你是阻止他的關鍵。」

裴練雲眨了眨眼睛:「魔尊很厲害?」

應元真人:「就修為和實力來說,他算得上修真界魔修第一人。」

他比較客觀地評價,至於當年那些被玄陰魔尊打臉的可恥過往,他絕對不會提。

「我打不過他。」裴練雲老實地說道。

她什麼身份修為,敢和修真界魔修第一人叫囂?

應元真人目光一沉,簡直分分鐘想抽她一拂塵,完全不再對裴練雲的理解力抱任何期望。

他直截了當地說:「不需要你打得過,只要他認你這個女兒即可!」

根據他多年的觀察,私生活方面極為混亂的魔修,誕生後代再正常不過,不至於為了生孩子放棄一切。

幽姬這種絕品女人會被魔尊下手也不奇怪,她美艷妖媚,沒有男人不動心。她突然離開哀牢山,定是因為有了魔尊的骨血,不敢得罪虎視眈眈的血輪法王,才隱姓埋名地躲在古蘭城。

古蘭城裴家那個普通的男人,絕不可能是資質天賦逆天的裴練雲的父親,而幽姬在臨死前都拚死護著幼小裴練雲的舉動,明顯體現了一個女人完整的母愛。

以應元真人的猜測和推斷,裴練雲十有八|九是玄陰魔尊的女兒。

當然,還有裴練雲天生的那種體質,也絕對不可能是凡人的後代。

關於她的體質問題,應元真人卻掩下不提。

不得不說,應元真人最後這句話對裴練雲還是有衝擊的。

她再遲鈍,也是接受正統修仙理念長大,對正邪的概念還是有的。突然有人告訴她,你爹是個大魔頭,你娘也是個妖女,對她來說,非常難以接受。

裴練雲仰頭望著應元真人:「既然如此,宗主為何收我做弟子?」

只是為了拿她對付誰的話,關起來養著就好了,何必讓她修仙尋道。

應元真人沒有回答她。

他頗為冷酷地說:「留著你,當然是為了讓你能牽制玄陰魔尊。過去的事也好,今日的事也好,你做得再多都沒有用。老夫如今全部告訴你,就是為了讓你知道,不管你救了多少人,幫了多少人,只要你流著魔修的血脈,不會真正有人接受你!」

裴練雲睜著眼睛,情緒有些恍惚,心裡忽然有些鑽心地疼。

「既然是留著有用的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自覺,搶盡風頭又有何用!」應元真人丟下這句話后,起身出了靜室。

他今日對她說得太多了。

可是,看著光芒漸盛的裴練雲,應元真人越發覺得能從她身上看見幽姬的影子。所有的相似都像是一根刺,無時無刻地往他心裡最脆弱的地方,狠狠地扎進去,反覆的痛。

他覺得,有必要讓裴練雲認清自己的位置了。

今日在神煉門發生的一切,眾修士彷彿只知道玉清宗裴練雲,而忘記了還有他的存在。

裴練雲好半天都沒有動,她慢慢地回想玉清宗的一切。

初上山時,身邊還有不少師兄妹,隨著她年歲的成長,一個個都開始對她避之不及。她彷彿永遠都是那樣,明明站在最光明的地方,身邊卻一個人也沒有,好像人與人之間都隔了一堵牆,推不倒,打不碎。

一種名為孤寂的東西,開始整日圍繞她。

如果不是有奚皓軒,如果不是因為她真心喜歡煉丹,如果不是死去的青蘇的遺願,或許她早離開這個沒有半分人情味的地方。

她的雙手緊緊地蜷成一團,到今日,她才知曉,就算當年她有過離開的念頭,也不可能離開崑崙,因為她本就是作為人質被帶回崑崙的。

「阿敘。」她不自覺地念著他的名字,聲音極緩極低。

如果東方敘在這裡,她可以靠著他的肩頭,可以咬他的手,可以拿舞焰訣砸他,不管她怎麼做,她相信,自家小徒弟絕對不會因為她的這些行為離開她身邊。每次她只要稍微露出煩躁不悅的情緒,他都會以實際行動來安撫她。

她突然發現,離了他之後獨自一人,似乎快要無法承受那種孤寂的苦澀。

為什麼他現在還不回來……

「何不去大殿看看?」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裴練雲轉過身,就看見那個全身裹成粽子的滄溟宗少主站在她身後。

略微昏暗的燈光灑在他身上,在牆面上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裴練雲一怔:「又是你?」

來人正是殷珩,他靠近裴練雲兩步:「應元真人所知,未必是真相,你無須介意。」

他沒有給裴練雲繼續追問的機會,轉身出門往大殿方向而去。

裴練雲沉默一瞬,追了過去。

但就算重新進了大殿門,她哪裡還看得見殷珩的影子。

殷珩和他本人的外形一樣古怪神秘,神出鬼沒。

沒見到殷珩,裴練雲迎著神煉門弟子怪異的目光,正要返回,只見兩個血人從大殿正門飛入,啪嘰一聲掉落在地面上。

虞璟幾乎隨後就跟著追進了大殿,父親奄奄一息,爺爺不知所蹤,宗門內又出了是,他看起來有些焦頭爛額:「到底怎麼回事?」

「少主!不好了!又死人了!繼西仙源、落日谷之後,這次是風清門的道友死了!」

風清門可是僅次於神煉門戰鬥力的劍修所在宗派,虞璟大吃一驚,短短半天時間內,居然死了這麼多人了!

他頗為惱怒:「到底是誰在動手?」

彙報的弟子謹慎地說:「長老們擔心是……少主你過來看便知道。」

地上的血人還有一絲氣息。

他們似乎是掙扎著逃離到此,可惜傷勢太重了。

虞璟看見裴練雲上前,直接給兩人嘴裡分別拍了丹藥進去。

「他們快死了也救?」虞璟不明所以。

裴練雲的目光淡淡的:「他們有話要說。」

果然,得了裴練雲的丹藥,兩個血人瞬間有了說話的力氣。

虞璟趕緊蹲下詢問:「誰對你們動手?」

兩人都搖頭表示不知。但他們其中一人拉住了虞璟的袖口,努力開口:「多虧玉清宗……奚皓軒……掩護我們……」

另一人沒有力氣抬起手臂,只是掙扎著說:「幫忙……救救……奚皓軒。」

裴練雲心裡一顫,奚皓軒不是去追東方敘了嗎?

她擔心東方敘安危,但也非常冷靜地留下搞清楚情況。

相比她面無表情的淡定,虞璟顯得無比煩躁:「怎麼一個個都死了!現在來神煉門的道友都回不去自己宗派,到底怎麼回事!」

裴練雲眉頭微皺,出言阻止:「你別晃他。」

可惜她說晚了。

虞璟的力氣並沒有用太大,可是抓著他的那人的手臂,居然無聲地斷裂開。

隨後,那人的身體彷彿一片片碎紙,毫無規則地垮了一地鮮血橫流。

未死的那人見狀,想起同伴們的死狀,驚叫一聲,斷了氣。

虞璟稍微一撥,新斷氣的人的身體,也同樣碎裂開來。

這兩個都是元嬰修士。

對能修鍊出元嬰的修士來說,身體受損並無大概,只要元嬰留存,他們還可以奪舍重生。

可惜,他們碎裂的不僅僅是身體,還有元嬰。

對方是在極短的時間內,以極快的速度破壞了他們的一切,動作簡直如刀切豆腐,輕而易舉。

虞璟仔細查看著死去修士的傷口,連那些小肉片都撿起來,用手指摸捏,隨後,他的面色越來越差。

裴練雲問:「你認得?」

「我聽說過,沒有見過。」虞璟指著碎屍上那些完整光滑的切口,說,「這起碼是成千上萬把絕品小刀同時切割的造成的切口,上面的魔氣很淡,不是因為下手的魔修實力弱,而是法寶速度太快,殘留魔氣極少。能對元嬰期以上修士造成這樣的傷害,大概只有玄陰魔尊的法寶,陰陽生死環。小心!」

最後一句,虞璟是沖著裴練雲喊出聲的。

裴練雲盯著一把把懸在半空的小刀,對準了自己的各處要害。

她的背後,有著男人強大而恐怖的壓倒性氣場。

第一次,她發現自己不能移動,連轉頭都做不到。

一縷銀髮突然從她臉側垂下,男人曖昧的呼吸噴在她耳邊。她的身體對他的靠近有反應,男人溫熱急促的低喘,讓她的身體微微顫慄,有著熟悉的想要的渴望。

「化化輪迴重化化,生生轉變再生生。」身後的人也如虞天罡一樣,魔怔般,胡亂地重複著意味不明的話。

裴練雲意識到他大概神魂有點混亂時,肩頭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他狠狠地咬住了她,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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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囚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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