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人聲漸漸鼎沸,各種的符篆、法寶的光芒從四面八方射來,懸在大殿上方。神態各不同的修士們,做著千萬年來他們最習慣的事,斬妖除魔、匡扶正道。

漆黑冰冷的鐵索,光潔厚重的銅牆鐵壁,充滿肅殺之氣,一觸即發。

法陣、禁制越來越多的包圍了裴練雲的位置。

她漸漸的連虞璟的焦急喊聲都聽不見,連周圍的環境都看不見了。

修士們的力量形成了堅實的牢籠,罩住了她身後的人,也罩住了她。他們在驚喜裴練雲居然無意中成了誘餌,吸引了對方的注意,讓他們可以輕鬆地瓮中捉鱉。

裴練雲的雙手在身側收緊。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身前懸空的小刀,它們正一把把緩緩刺入她的身體。小刀每一把都薄若蟬翼,手指長短,精緻鋒利。刀身呈現新月的弧度,一圈圈符咒紋路時不時映射出來,帶著朦朧的血紅色幽光。

身後的人要將她拆骨吞下般,她卻不能言語,不能動,連神識都不能動用。

因為她一有動作,小刀刺入她身體的速度就加快。

「動一根手指我就拆掉你的骨頭,動一分真元我就割斷你的經脈,動一下神識我就撕裂你的神魂……」

身後男人警告的聲音陰沉低緩而又平靜。

讓人有種錯覺,他並沒有意識混亂、舉止瘋狂。

裴練雲沉默著,沒有接話。

她看不見他,只能感受他的瘋魔。

而他也沒有再開口。

只是一下,又一下,沿著裴練雲的肩頭、手臂,狠狠地咬她。

裴練雲忍耐著,臉色都沒有半點改變。

直到男人挺立的鼻尖重新觸碰了她的臉頰,短促地嗅著,他發出不悅的冷哼:「有別的男人的味道。」

他說著,自己微怔,大概一時也沒反應過來他在介意什麼。最後他只低低地冷笑,溫熱的舌尖探入她被他咬傷的傷口。

裴練雲嘶了一聲,眉頭微蹙。

「殺了吧。」他的語言混亂,語調又平靜得嚇人。

裴練雲的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殺氣,表情終於有了變化。

力量被他制住的她,直接用了最原始的方式,心裡默念口訣,從儲物袋召喚出飛劍,手臂迎著那些會刺入她骨頭的可怕小刀,握住了劍柄,一劍往身後刺去,乾脆果斷。

劍尖有了刺入身體的悶實感。

她頭頂上閃著金光的符篆,也一道道掉落在地。

不少修士的屍體一個個掉落地上。

一串串小刀從倒地的屍體內飛出,懸在裴練雲身側,疊加組合,漸漸組成了一個形狀不夠完整的如新月般的巨大圓環。

男人的手按在了她的肩頭,又開始神叨叨地念著那句意味不明的話。

她握劍的力度半點沒減,劍尖還在往他的體內刺。

阻止她動作的那些小刀,更深地扎入她的肉里,就像要兌現他的警告,動一根手指就要拆掉她的骨頭。

如玉的手臂上一滴滴鮮血往下淌,裴練雲的血,染紅了劍柄。

身後男人的血,也滴落在地。

兩人都是心智堅定的人,都好像不知道疼痛,誰也沒停手,誰也沒避讓,就像在看誰比誰更狠。

大殿內的犧牲者卻越來越多。

眾修士本來打算用人海戰術對付這個突然出現的殺人狂魔。

可惜,沒有一個人能近到他的身。

他們甚至連他什麼模樣都沒看清楚,身體和神魂都碎裂開來。

而他們逃走的機會也沒有。

因為所有試圖離開神煉門範圍的修士,不管用什麼方式,都會被追魂奪命的生死環追蹤到,一刀刀地被切割斷可憐的生機。

「這樣不夠刺激。」他的聲音突然在裴練雲耳邊響起。

她能清楚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順著她敞開的衣衫,鑽進了她的身體。

曖昧至極。

裴練雲想起了東方敘曾經問她,對別人也願意那樣嗎?

如果他現在就在身邊,她一定會給他肯定的答案,不願意。

被其他人近身,甚至親密接觸,讓她極其討厭。

她腰部突然一緊,有力的雙手摟住了她,讓她雙腳頓時離地。

他迅速把她扛在肩頭,身上還插著她的劍,大步踏向那些包圍他的修士。

禁制隨著他的靠近,一點點碎裂。

法陣的布置也被他一隻手化解。

面對無數力量或強橫或普通的修士,在這崑崙修仙之地,他如過無人之境,無比囂張。

至於裴練雲那根本無法動用真元,普通人般的攻擊,他完全當蚊子咬,毫不在意。

裴練雲的肚腹被他堅硬的肩頭抵得難受,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他垂在背後如月光流瀉的銀色長發,還有那沾滿修士鮮血的森冷黑袍。

隨後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呼,讓裴練雲都是一驚。

一個男性仙修倒在了扛著她的男人的身側。

那仙修臉上一股黑色遊走,不斷噴出鮮血,如蟲子一般在地上蠕動,掙扎痛苦。旁邊是一個女修在苦苦求饒,見到動手的人真面目這刻,他們連反抗的勇氣都沒了。

裴練雲只聽到他冷哼一聲。

一腳往前的步伐,緊跟著是什麼東西被踩碎的悶響。

她看見紅色和白色之物順著他的腳邊蔓延。

還是第一次,她閉上眼,不去看那到底是些什麼。

大殿之內聚集的至少有三百多位修士。

五六個分神期的,一百多元嬰期的,二百多金丹期的……無一例外,死狀凄慘。

神煉門屹立崑崙上萬年,還是第一次如同一個血腥的地獄屠宰場。

位置在正門口最後方的虞璟,嚇得牙齒上下直磕,嘴唇毫無血色,呼吸凌亂,連他身上掛著的保命法寶都忘記了使用。

他年紀小,又一直受到長輩寵愛,同門禮待,從未經歷過真正的廝殺。

這裡死得最多的,是他神煉門的弟子,他們引以為豪的法寶,在陰陽生死環的力量之下,如紙碎裂。

大概也只有虞璟這種煉器痴才會在這種危險時刻,心裡還在思考比較,結論是那陰陽生死環根本不是修真界的靈寶法器,起碼是無限接近仙器甚至就是真正的仙器。

面對擁有那種東西的殺神,虞璟就算不認識他是誰,哪裡還有自信反抗。

「少主!快走!」

最後還殘存一絲生機的神煉門弟子,突然飛撲上去,緊緊抱住那殺神的腳。

虞璟瞪大了眼睛,直搖頭。

他站都站不起來了啊!

「快去通知崑崙其他宗派,特別是蜀山道宗!玄陰魔尊還活著!」

那弟子直接催動真元,自爆元嬰,想要為虞璟爭取一丁點的時間。

元嬰自爆的力量極大。

整個大殿連地面都顫抖起來。

虞璟終於咬著唇流下眼淚,「啊啊啊」地大叫一聲,拚命往外爬。

只是他的手還沒離開大殿的門,眼前就出現了一雙染血的黑色靴子。

他顫抖著抬頭,對上那雙毫無人性的血色眼眸。

恐懼、絕望,冰涼的心情將他的心死死裹緊。

虞璟覺得自己再也動不了一步。

他望著對方,等死。

可是,他並沒有如其他人一樣,立刻被分屍掉。

虞璟目光古怪地看著眼前的人。

對方的腦袋似乎有些怪異地往後仰。

實際上,裴練雲的手正死死拽著她面前的銀色長發,用力往下拉。

她用不了修士打架的方式,直接用了如凡人那樣撒皮耍賴的方式,扯著別人頭髮。

一絲腥風被大殿門口吹入的山風盪起,鑽入裴練雲的鼻息,讓她作嘔。

但她緊緊地扯著,沒有鬆手。

「呵!」

她突然聽到一聲冷嘲的低笑。

他直接手一動,將她給扔到地上。

裴練雲腦袋著地,下巴摔得生疼,沒等她爬起來,她已經被他按在了地上。

她手裡,還抓著一縷被扯斷的銀髮。

裴練雲的腰很細,他的手又很大,一個手掌就按住了她的后腰,讓她動彈不得。

他跪在她腿間,從她身後俯身,嗅著她的味道:「很香。」

從一開始,他沒有直接出手殺她,就是覺得她身上有種莫名吸引他的味道,熟悉的、讓他痴迷的味道,他想對她做點別的。

裴練雲盯著前面地面上那些慘狀,胃裡又是一陣翻騰。她表情冷漠,心裡窩火,死命地掙扎,然而並沒有什麼用。

他的手順著她的裙擺,粗魯地探了進來。

她眸子一緊,短促地喘著。

他也一樣。直接從她身後壓住了她,不管旁邊是否還有個活著的虞璟。

「如果不是弟子,師父也願意幫別人?」

東方敘的話,重重地敲在裴練雲心上。不是弟子……

裴練雲意識海中的古蓮燃燈陡然飄了出來。

幽藍色的火焰沿著她的體表轟然炸開。

「滾開!」

她突然的反抗,逼開了他,也逼退了那些一直懸在她身邊威脅的小刀。

對著其他修士無堅不摧的陰陽生死環,面對古蓮燃燈的火焰,竟然沒有半分再靠近。

被她的火焰逼退的男人,盯著那盞燈,心臟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血色的眼眸里慢慢浮現出清明。

不管之前身上的戾氣多濃厚,狂躁的真元如何影響他的心神,這一刻,他絕對清醒,盯著幽藍色的火焰,默不作聲。

一直目睹這一切的虞璟,驚嚇中,腦子又在飛速地運轉。

看來這燈的品級更高啊……

連續出現兩個疑似仙器的法寶,已經讓虞璟的腦子不夠用了。

可惜裴練雲的真元並不多,不足以維持太久古蓮燃燈。

好在,她爬起來的瞬間,沒有再受到攻擊。

她見到的,仍舊是那個高大冷漠的背影。

雖然可以用神識查探,但她全部精力都在維持古蓮燃燈上,警惕地防備對方再靠近。

周圍安靜下來,靜的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裴練雲只看見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一道治癒的法術被他施加到了她的身上。

她愣住了。

身上的傷口快速癒合,疼痛感也慢慢消失。

這人什麼意思,插/你幾刀又治好你?

他對她施加了治癒法術后,側眸掃了一眼還插在身上的長劍。

「下不為例,再對本尊動手……」他拔出長劍,隨意一拋,長劍至上而下,落在裴練雲腳邊。劍尖沒入了堅實的大殿地面,只剩下小半截劍身露在外面,微微顫抖。

他最終還是沒說再對他動手會怎樣,身形一動,從大殿門口消失。

虞璟問裴練云:「他不殺我滅口?」

裴練雲站在長劍邊,被山風微微盪起她散亂垂在肩側的長發,神態漠然,靜怡如畫。

她垂眸看了眼手裡還握著的他的銀髮,突然轉頭看向虞璟:「你知道怎麼詛咒嗎?」

「啊?」虞璟一時沒反應過來。

一片草葉從裴練雲的領口探出來,阿珠那賊兮兮地諂媚道:「主人你想要怎麼詛咒?巫蠱降頭我樣樣精通,找我就是!」

裴練雲瞄了眼這株差點被她壓扁的小草,它凄慘的形態實在讓人很難相信其言。

不過她還是點頭,抬起手裡的頭髮:「幫我給他下咒。」

虞璟愣住了,裴練雲是不是仙修,打不過就咒殺別人,要用陰邪手段還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阿珠那神魂一抖,她可沒膽子給尊上本體下咒啊!那不是找死么?

「呃……」

「不行?」裴練雲問。

阿珠那認真的建議:「主人你看啊,那人這麼兇殘,分分鐘秒殺這麼多人,我境界修為那麼低,小小的詛咒大概對他起不了什麼作用。」

裴練雲哦了一聲:「那不必幫你要傀儡身體了。」

小草的葉片嗖地一下豎起來,阿珠那的聲音頗為激動:「要不主人你還是先幫我要一具傀儡吧,有了身體我更方便施咒。雖然致命性作用不大,但是我們可以施加其他的,比如靠近女人就腳臭,一喝茶水就放屁之類……,選擇一項,保證能出主人胸中一口惡氣!」

裴練雲凝神:「不能全部施加?」

阿珠那:「那肯定不行啊,能作用一次都很難得了!」

「哦。」

「是真的,你別不信我啊!」

……

看著那一人一草的討論,虞璟嘴角抽了抽,你們是認真的嗎?

他微微抬頭,滿殿血腥還殘留著。

滿眼的不忍,滿心的刺痛,滿身的無力,虞璟沉默一瞬,放出了傳訊飛劍。

不出半天,奚皓軒還沒拄著長劍,滿身是傷的背著東方敘回來時,昆崙山內各個宗派都得到了消息,玄陰魔尊還沒死。

神煉門中,三宗十二門弟子,死於魔尊之手的人數,在那天達到了七百四十三個。

比起上次千年前玄陰魔尊上崑崙,斬殺的幾個門派之主,這次人數太多,簡直和崑崙結下了不解的血海深仇。

對修仙宗派來說,強者是門面,弟子人數卻是根本。

他毫無緣由的屠殺,幾乎讓好幾個門派從崑崙消失。

裴練雲從奚皓軒把東方敘帶回來,她全部精力就在自家徒弟身上。

「他怎麼了?」她追問奚皓軒。

奚皓軒嘆了口氣,不知道怎麼說,神煉門的事情他也聽說了,更是無言。

若不是之前東方敘對他手下留情,留了他一命,他也不會願意再把東方敘帶回來。何況,他拒絕不了。

但是,有些事發生了,不管起因如何,不是說當做沒發生,他心裡就沒有芥蒂的。

那些都是鮮活的生命。

奚皓軒沒有回答裴練雲,把東方敘扔給她后,就對著殘留著死者怨氣的大殿,深深地躬身,雙手合十,默念往生咒,哪怕他知道,這裡不會再有魂魄可以輪迴。

末了,他也沒管身上的傷勢,掏出酒壺,痛快地灌了一肚子酒,毫無形象地任由自己醉倒在大殿地面橫躺著:「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奚皓軒不說,裴練雲也沒有再問。

她上前一步,摟住東方敘,埋首在他胸前,聲音極低:「下不為例……」

不準再這樣突然丟下她離去。

她事後不止一次想過,如果再像這次一樣,強橫的敵人當前,大殿內被扔進來的屍體是東方敘,她會如何?

結論是她自己也不清楚。

所以她也無法警告他,下次再這樣,她會怎麼做。

東方敘這次的蒼白臉色不是偽裝。

虞天罡的話挑起的他體內的煞氣,哪怕因為殺了這麼多人而緩解,他要完全平靜下來,還是被煞氣反噬,傷了他現在的這個身體。

但他更在意其他。

抱著懷裡的溫香軟玉般的師父,他第一次低下了高貴的頭。

「抱歉。」他輕輕地說。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他不僅不希望別人傷了她,甚至是自己,他都不能容忍。

這個女人,是他想要捧在掌心,永遠珍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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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囚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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