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裴練雲和奚皓軒商討了一陣,突然看見白星瑜從大殿柱子後面探出腦袋。

她的視線和白星瑜的不經意撞在一起,白星瑜立刻神色惶恐。

裴練雲越發覺得這女人形跡可疑。

她追過去一看,白星瑜早不在原地。之前白星瑜依靠的柱子上,有著幾道深深的划痕,上面還有新鮮的血跡。

「你師姐每天看見修士死亡,最近被嚇壞了,我回去看看她。」墨潯神色平靜地出現在裴練雲身後。

嚇得用手指死死摳柱子,都摳出了血?修道之人重心境,這是要多恐懼才能有這樣的表現?

本來她和白星瑜的交集就不多,這個師姐給她的感覺一直都是古古怪怪的,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一副身嬌體弱,欲言又止的表情,這幾個月來,自從那次她見到虞天罡被人偷襲時,白星瑜出現過,之後再沒見到白星瑜的身影。

裴練雲心下奇怪,也沒有多問。

奚皓軒則問:「師叔不與我們一起?」

墨潯搖頭:「我在這裡等宗主。」

奚皓軒點頭:「若有任何消息,我們會想辦法給師叔傳訊。」

彼時天色已晚,玉清宗幾人約定好第二天清晨出發,眾修士早離去各自分門派商討是否和玉清宗的人一樣的選擇。

裴練雲拉著東方敘往回走,半途碰見了慈眉善目、眼帘微垂的玄空門主。

「小友可有時間聽我一言?」

裴練雲靜靜地望著玄空門主,靜默一瞬,點了頭。

神煉門周圍都是活躍火山,地熱時不時滲透出來。夜幕籠罩的天穹之下,縹緲的熱霧讓人看起來模糊隱約,如雲里月色。

玄空門主將一串佛珠交給裴練雲,鄭重叮囑:「若是素心見到妖帝,惹惱了他,你便將這東西呈上,幫助素心完成她的機緣。」

裴練雲看著手裡的佛珠,萬年金檀木所制。金檀木千年成苗,萬年成樹,全部成長在靈氣充裕的地方,木質堅硬,可為丹藥可為法器,常常有市物價,別說凡間,就算是修真界一流宗派中都極少有這樣的珍品,最重要的是,佛珠上面散發著陣陣幽香,似蘭似桂,附帶著讓人心神安寧的功效,定是被特殊物質給反覆浸泡過。

「你這是好東西。」裴練雲誇道,又問,「為何不直接交給素心隨身帶著?」

玄空門主微微一笑:「素心自幼跟著我,我卻長期沉浸在禪修之境,沒有對她多加約束,以至她如今性子魯莽率直,做事衝動,我就怕她會將這東西弄丟。」

裴練雲想到素心的聒噪,點了點頭,的確有這種可能。

「而且,」玄空門主的視線微微飄過,落在東方敘身上,「你這小徒弟身上,煞氣太重。」

東方敘微微皺眉。

玄空門主卻沒再多言,只對裴練雲道:「這串佛珠雖然沒有出彩的防禦和攻擊力量,卻可以安神靜心,洗刷人心潛在的暴戾,讓人心境平和。」

裴練雲將東方敘打量了一番。

「他看起來很正常。」裴練雲的神識來來回回將東方敘研究了一遍,沒發現玄空門主所說的煞氣。

玄空門主笑了笑,說:「煞氣無形,不露體表,在於心。大概這位小友自己都忘記了,當初剛上崑崙之時,凌雲山附近的一碗水之緣。那時候我見他用柴枝寫過一個字,至今記得而已。」

東方敘心思微動。

剛到崑崙時,他傷勢很重,凝聚的這個身體半點修為都沒有,本體已經奄奄一息。他心裡不是沒怨過、恨過,對天,對道,對一切和他作對的人。

想這崑崙修仙福地,表面仙音縹緲,清心寡欲,其實暗地裡和世俗沒有兩樣。

像他那樣從世俗撿回來的孤兒、流浪孩童,為了爭奪一個留在玉清宗外門的名額,私下裡都彼此陷害,為了獲得自己的那份名額利益,不惜打擊弄死同伴。那些手段,比世俗間搶奪榮華富貴更為殘酷。畢竟長生,是人追求的最可望不可及的念想。

他就是在那時因為身體羸弱被人差點揍死。

迷糊中,有個修士贈給他一碗化了丹藥的水。

他恢復力氣和傷勢后,許久無言,以他那時候的身體狀態,連幾個孩子都可以隨便殺死他,根本沒法報仇,他沉默中,拿著柴枝在地上寫下了一個殺字。筆鋒剛勁、凌厲,罷如雷霆收震怒,力透地面,隱約泛起血色的紅。

給他喝水的修士見了,輕輕搖頭,說:「小友年紀輕輕,心魔便如此深厚,不妥不妥。」

他冷眼瞅著對方,問:「何為仙,何為魔?」

那修士卻反問他:「仙魔既無區分,又何分仙魔?」

看起來那修士說的是廢話。但又是世間真理,如無善,既無惡。所以世間仙魔共存,仙墮成魔,魔凈升仙,此消彼長。

玄空門主見東方敘眼中有了回憶之色,手指一動,一塊岩石飛旋到他們面前。

也不見她用什麼法訣,手指只輕輕在岩石上撫過,數米寬的厚重岩石瞬間變成了石棍。

「小友若是不清楚,可讓你的徒弟再寫一個字給你看看便知。」

裴練雲接過棍子,看向東方敘。

東方敘鳳眸微垂,俊美的五官倒是異常平靜。他向裴練雲伸手:「我寫。」

這一次,他寫的是緋字。

裴練雲的乳名,阿緋的「緋」。

裴練雲想起他昏迷時,一遍遍叫著自己的名字,紅唇微抿,臉頰又不覺的燙了。

玄空門主仔細盯著東方敘寫字,直到最後一筆拉過,東方敘隨手將石棍子仍在地上:「門主這次又看出什麼?我可是真的身帶煞氣?」

他的筆鋒依舊勁道,卻沒有任何凌厲之意,反而平靜溫和。

玄空門主愣了愣,望向面無表情在研究字體的裴練雲,雙手合十:「善哉。」

她的語調竟是無比的欣慰。

「小友,素心就拜託給你,多謝。」玄空門主放下宗門之主的身份,輕輕地垂首致意后,面帶如釋重負的微笑緩步遠去。

裴練雲把佛珠收到了自家儲物袋裡。

她沒有繼續帶東方敘回房間。

視線再次落在地上的字上,裴練雲看著一道地熱從她眼前衝過,濃濃的白霧遮擋了她的目光。

「陪我走走。」她拉了拉和東方敘捆在一起的手。

東方敘沒動:「單獨離開,師父不擔心幕後黑手偷襲我們?」

裴練雲柳眉一挑:「只要他敢現身。」

「據我所知,那傢伙的力量很強,師父目前恐怕不是對手?」

裴練雲冷哼:「如果他真的有玄陰魔尊那樣強大,不懼所有人圍攻,他就不必一個個暗地偷襲。如今他偷襲奚皓軒不成,嫁禍妖帝未果,如果還敢現身,他會知道什麼叫有來無回。」

她側眸:「你不陪我?」

「陪。」東方敘也只是隨口問問,他心裡不見得把那個幕後黑手放在眼裡。

裴練雲得到肯定回答,一個法訣,祭出了飛劍。

御劍而起,人在半空,更容易招惹目標。

但她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裴練雲找了個山頭,坐在最高的地方。下方是密集的神煉門建築,她的腳時不時攪著飄過小腿處的雲霧,彷彿在雲海中沉浮。

她微微仰頭,瞅著漫天星辰璀璨的密布在天幕。

「天好近。」她感慨。

東方敘探身到她身後,單臂摟住她的纖腰,帶著她一起往後仰倒。

「這樣如何?」他問。

裴練雲怔然,很快,她就釋然。不需要潔癖的她躺在髒兮兮的地上,而是躺在東方敘的身上,頭枕著他的胸膛,衣裙和腿與他的長腿糾纏在一起,她直面漫天星光,唇角難得掛起了淺淺的幅度:「很美。」

好像被星星包圍了一般,他的溫暖還透著她的後背,慢慢地滲透進她的身體。

東方敘將頭擱在她的肩頭,雙手環抱著她。

即使在神煉門這樣的環境,炙熱沉悶,伊人依舊冰肌玉骨,美好幽香。

他的鼻尖輕輕蹭蹭她如凝脂般的肌膚,貪婪地嗅著她的香味:「什麼都沒有師父美。」

裴練雲只覺得好像被毛茸茸的靈獸拱了,渾身都癢。

她拿手去拍開他。

他則一口咬住她的手指,舌尖輕舔她的指尖,弄得她眸光蕩漾,呼吸急促,不斷想起和他在床鋪間翻滾的親密。

心思稍微一動,裴練雲的腦袋又開始疼了。

東方敘的手指及時地探過來,按在她的頭上,手指滑入她如瀑墨發,輕輕給她揉捏:「師父又疼了?」

裴練雲眼中的情愫再次淡淡地沉寂下去。

她閉上眼睛:「嗯。」

東方敘本想繼續,看見她變得冷淡的模樣,他身上的反應也漸漸淡了下去。

「無礙,弟子給你揉。」他的手指好像有魔力,安撫了她的痛楚。

兩人就這樣倒在地上,一人按|摩,一人無言。

裴練雲突然開口問:「這麼多年,我未問過你,上山前,你過的怎樣的生活。」

東方敘手指一頓:「有必要?」

裴練雲心裡還是有些在意玄空門主所言的煞氣。

既然是多年前的見面留下的印象,那時候小小的東方敘為何會帶著煞氣?這樣想起來,她是個很不負責的師父,這麼多年,她從未詢問過關於他的一切,好像從留下他的那刻起,他就理所當然地留在她的身邊,不需要任何過往。

她偏頭,一臉認真地說:「我想知道。」

兩人本來就靠的近,她一轉頭,幾乎和東方敘鼻尖相觸。

東方敘痴迷地盯著她絕美的五官,聲音溫和:「能有什麼生活?戰亂、飢荒、人吃人的環境,搶著一碗剩飯打得頭破血流,修真宗門大多從這些區域撿的孩子,難道還能從富裕幸福的家族撿回去?」

裴練雲不解:「為何?」

「因為生活安逸,所以更多放不下。大道無盡,需要捨棄太多東西,一般環境下的孩子並不能完全拋棄他們的一切,除非他經歷了極大的變故,心智堅定。」

裴練雲翻了個身,趴在他身上,盯著他漆黑如墨的眼睛:「所以,既然沒有得到,也就沒有什麼需要捨棄的。」

東方敘抬手,繼續給她輕輕按摩腦袋,他看著她舒服得仰頭眯眼,就像一隻優雅的貓。

她的秀髮流瀉,纏繞在他的手臂,散落在他的肩頭。

星光下的她,眼睛如星辰一樣的璀璨,他剛剛平靜下來的身體,又起了反應。

他的手慢慢地順著她的後背的優美弧線往下滑。

裴練雲卻突然睜眼。

東方敘的手微頓。

「從前你什麼都沒有?」她問。

「嗯。」

「但是現在你有我。」裴練雲頗為自豪地說。

「是啊,弟子還有師父。」

東方敘目光靜逸,慢慢仰頭,含住她的唇,舔舐輕咬。

裴練雲睜大了眼。

他的唇很熱,又很滑,觸碰到她的地方,好像要將彼此融化成一體。

之前只要他有這樣的舉動,必定是要找她雙修的。

只是這時,不知為何,她能感覺到,他單純就想這樣品嘗她的味道,才這樣輾轉反覆,溫柔又輕柔。

這明明不是雙修。

可是她不排斥。

暮色下,紅色的身影僵直了一瞬,慢慢低下頭,和下面的人貼合在一起。

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殷珩安靜地站在那裡,看著兩人,看著東方敘吻她,看著她沒有拒絕的回應。

他一根手指抬起,一口咬住,咬出了血。

「你一定可以達成心愿,一定……」

次日,大清早,虞璟就挨個找上要去妖獸谷的人,最後把他們全部聚集到自己的房間里。

妖獸谷是什麼樣的地方,大約出了卓雅竹和素心以外,其他幾人都比較輕車熟路。

特別是裴練雲曾經為了給東方敘煉丹,搗毀過七彩蜘蛛的老窩,弄得一群蜘蛛追著她跑,還燒了冰蟻的巢穴,差點淹死了那群在冰巢內生活好幾百年的群居生物。

虞璟挨個詢問去過的人的經歷后,神色越發不對了。

龍三公主現在在妖獸谷混得風生水起,一副把那些小妖怪當做自己小弟的大姐頭表現。這群欺負過她小弟們的人,真的能順利通過?

裴練雲本來還在遺憾昨晚在外一整晚,也沒被人當做目標,白白浪費她的時間。現在她又見虞璟半天不動,問:「你忘了陣法怎麼開啟?」

「屁!」虞璟的唾沫星子差點噴到她臉色,「我就不該找你們去!」

裴練雲望著他,糾正:「是我們自己要去。」

虞璟恨不得拿所有法寶砸她一頓:「他們還好,你說你!一個窮仙修,幹嘛對那些可憐的小妖下狠手,真這麼能耐,怎麼不去對付大妖怪!」

提到窮字,裴練雲也沒好臉色。她嫌棄地瞟了他一眼,滿臉「你傻」的表情:「誰打不過還要去送死?」

虞璟覺得自己心肝肺都被這女人給氣到一堆去了。

他乾脆的小手一揮,直接啟動了陣法,打算讓他們直面龍三公主后,就知道自己的錯誤。

陣法發出一道耀眼的白光,將房間內所有人都吸了進去。

幾人被陣法傳送走之後,虞璟的房間被人輕輕打開。

白星瑜懷抱著某件東西,站在傳送陣邊,目光陰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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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囚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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