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曖昧的燭光悠悠一束,落進他的眼睛,投落出來時亮得驚人。他定定望著她,掌心輕輕托著她的手臂,微涼的溫度透過相觸的肌理傳過來,卻灼燙了她的四肢百骸。
他這問題問得突然,完全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周景夕微滯,視線同他的目光交集,很快便挪開了,帶著幾分躲閃的意味,結巴道:「哪兒、哪兒能呢?方才是我同副將開玩笑呢,不料被督主偷聽……」
藺長澤微挑眉,她瞥見了,忙不迭地將那個詞咽回去,改口道:「不料被督主正大光明地聽了去,實在慚愧,慚愧。」
廠督哦了一聲,尾音曼轉輕揚,勾扯出一股說不出的曖昧來。他的眸子仍舊不從她的小臉上挪開,手上慢條斯理地替她纏白綳,極緩慢地吐出兩個字:「是么?」
說這話,那顯然就是不相信她了。周景夕心頭有些慌,同時又悔不當初,暗道真是失策。莫名其妙同魏芙說這些做什麼呢?那丫頭一貫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她竟指望副將能為她開疑解難,恐怕是瘋了!這下好了,最丟人的幾句全被藺長澤聽了去,他指不定在心裡怎麼嘲笑她呢!
她一急,連忙正襟危坐滿面正色道:「當然是!廠督何等高貴聖潔的人物,我怎麼可能有那種不潔的念頭呢?絕不可能!」說完忖了忖,覺得這話的說服力仍不夠,遂補充道:「廠督教養我長大成|人,我兒時歲月都在廠督身邊度過,廠督於我而言,當半個父親!」
說完,她乾笑了幾聲別過頭,心道這回的說法應當有些分量了,畢竟天底下沒有人會對自己的老子起歹念么。
不料公主話音方落,藺長澤便被嗆了幾聲。當半個父親?這話聽得他漂亮的眉頭擰起一個結,再開口說話的語氣有些古怪,乜著她不冷不熱道,「若臣沒有記錯,殿下如今二九出頭,不足雙十吧。」
公主眨了眨大眼睛,晶亮的眸子里浮起几絲疑雲,訥訥頷首:「是啊。」
他面上的神色愈發不滿,沉著嗓子道,「臣今年二十又七,恐怕怎麼也當不了殿下半個父親。」說完似乎猶不解恨,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殿下生父是石皇夫,臣何德何能與皇夫相提並論,若教陛下聽見,只怕公主要大禍臨頭了。」
周景夕皺著眉頭一番思索,總算將他話里話外的意思拎了個清楚。他這麼說,顯然是不滿她將他說成半個父親。她琢磨了瞬漸漸回過神,原來是不滿她將他說老了,可後半句是什麼意思?皇夫?他怎麼忽然把自己同皇夫聯繫到一處了去了?
五公主認真忖了忖,霎時只覺雞皮疙瘩都抖落了一地——藺長澤和她母親,真是想想都可怖!
公主被噎得不行,換上滿臉嫌棄的神情覷他,暗道你一太監,成天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呢!竟然能想到那兒去,簡直匪夷所思!她有種如遭雷劈的感受,覺得或許太監的審美同喜好和尋常男人不同,莫非他……
可這些都只能腹誹,表露出來是不能夠。周景夕只覺得萬萬無法接受,琢磨了瞬,決定旁敲側擊對他進行一番探查,遂思索了瞬,換上副溫和的語氣道:「廠督啊,我聽說,前幾任西輯事廠的督主,都是娶了媳婦的……你對此作何感想啊?」
這個問題莫名其妙,督主聽得蹙眉,又暗暗覺得好笑,這丫頭的腦子同邏輯向來與常人不同,不知又琢磨到什麼不著邊際的地方去了。他垂了眸子繼續替她包紮傷口,眼也不抬道,「歷任廠督里,娶妻的確實不勝舉數。也沒什麼不可的。」
嗯,不排斥娶妻,也就是對女人還是感興趣的?周景夕飛快地將他的回答歸納了一番,決定進行下一步試探,呃了一聲又道:「那廠督有沒有這個打算?」
藺長澤莞爾一笑,「興許有吧。」
「啊?」她駭然一驚,猛地從杌子上站起身,衝口而出道:「你竟有娶妻的打算?這念頭何時有的?哪家姑娘?長什麼樣子?」
「……」掌心中的溫熱驟然離去,他動作微頓,濃密纖長的眼睫在白皙的面龐上投落淡淡陰影。俄而抬起眸子瞥她,眉目清冷中帶著幾分探求的意味,「這些都是臣的私事,殿下打聽這些做什麼?」
這問題拋過來,公主霎時神色一僵。是啊,這些都是他的私事,她無端端的打聽這些做什麼?意識到自己失態,周景夕的面色有些尷尬,磨蹭著重新落座,支支吾吾道,「沒有啊,就是問問,關心廠督嘛。」
他道了個哦,單手撐頤漠然笑道,「殿下還有什麼想問的,今日大可都一併關心了。」邊說邊斟滿一杯龍井推到她面前,食指輕輕敲了敲甜白瓷杯,發出叮叮幾聲脆響。
周景夕垂眸,目之所及,他的手指乾淨修長,比甜白瓷更加精緻剔透。她不由暗暗咂嘴,一個男人的手竟比閨秀的還漂亮,簡直是不給姑娘們活路。
她伸手將杯中接過來,正要往嘴邊兒送,他的聲音又從耳旁傳了過來,道,「西戎人一案壓了下來,殿下婚期又將近,這段日子可有得忙了。明日臣陪殿下入宮,針工署的嬤嬤們還得著手為殿下趕製嫁衣。」
「……」
這話說完,公主一口茶哽在喉嚨里不上不下,最後沒憋住,一個咳嗽全都噴了出來。茶水四濺,其中幾滴不偏不倚飛落在他的手背上。她看一眼不由臉色驟變,這人的好潔之癖世人皆知,這下不知要生多大的氣了!
果然,藺長澤微皺了眉,神情透出顯而易見的不悅。然而出乎她意料的,他並未發作,只是拿巾櫛將水滴揩去了。她一怔,接著便見廠督微傾身子朝她靠了過來。
五公主一滯,反射性地往一旁躲閃,然而他的大掌卻已經落在了她的脊背上,輕柔和緩的力道。她渾身一僵,咳得更是上氣不接下氣。
藺長澤皺眉看她,她咳嗽不止,一張艷麗的小臉也漲得通紅,他替她拍背,略帶責備的口吻,沉聲道:「平日不可一世得很,怎麼連喝口水都如此不小心?這個模樣如何成婚?」
她側目,粲然的一雙眸子因為咳嗽氤氳上了一層水汽,滿面驚恐道:「我勸廠督還是不要提這個了,越提我越瘮的慌!這樁婚事是怎麼一回事,你我都心知肚明,廠督何必老拿這來膈應我呢?太不仗義了!」
他拿巾櫛替她拭去嘴角的水跡,瑩白的指尖在火光下幾近透明,輕哂道:「二郎年輕有為,儀錶堂堂,你如今與他不熟悉,難免心中排斥。」他側目去望窗外的天地,月亮隱沒了,半邊天穹里只有寥寥幾顆星,光影黯淡,調轉目光看向她,倒豎的眉和嗔怒的臉,一切都重新靈動鮮活起來,「等成了婚便要朝夕相對,說不定會假戲真做呢。」
這話半帶試探的意味,聰明人瞬間就能聽得出來。只可惜,周景夕在別的上頭冰雪聰明,但凡同感情沾邊的事情卻比木頭還遲鈍。她不懂他話里的意思,思來想去,覺得他這麼說,可能是希望她真的與那位才見過兩回面的胞弟在一起?
她皺眉,渾身上下每處都叫囂著反感,開口說話,語氣比之前的惡劣幾百倍,「假戲真做就免了吧,我對你家那位二郎可半點興趣都沒有,他渾身上下從頭到腳就沒一處能入我的眼。」
她的反應惹來廠督一陣失笑,他側目端詳她,捻著茶蓋慢悠悠道,「二郎的容貌在京中也算上乘,官居錦衣衛大統領一職,這樣都讓殿下看不上,看來想入殿下法眼不是易事。」說著「哐當」一聲,他將蓋子扣了回去,目光直直望進她的眼,「那臣倒是好奇,什麼樣的人能令殿下感興趣?」
「我……」五公主轉頭,將好同他臉對著臉,四目相對,沒由來令她慌張。她眸光閃爍著移開,兩手交疊地扣在一起,垂首悶悶道,「這是我的私事,廠督問這個做什麼?」
這倒是見一樣學一樣,他堵她的話,原封不動退了回來。藺長澤勾了勾唇,聲音不咸不淡,「我也關心殿下。」
「……」周景夕抿唇,調轉視線惡狠狠同他對視,心道好啊,同她杠到底了是么?復也學著他的模樣勾唇一笑,「那廠督先告訴我,你打算娶什麼人,我就告訴你什麼樣的人能入我的法眼,如何?」
禮尚往來,似乎彼此都不會吃虧。可是他還搖頭拒絕了,顯然對這種小孩子家家的行為不甚贊同,只是望著她淡淡道,「殿下既然不肯說,臣就換個說法來問。殿下對二郎不感興趣,那臣呢?對臣感興趣么?」
她嚇了一大跳,滿臉被噎住的表情悚然瞪著他,磕磕巴巴地擠出幾個字:「廠、廠督開什麼玩笑……」
他挑起眼角覷她,神色不善,滿臉寫著「你看我像開玩笑的樣子么」。周景夕被這目光盯得渾身發毛,正僵直著身子斟詞酌句,他復又追擊了一句,指尖盤弄著蜜蠟珠,緩緩道,「而且方才的問題殿下只回答了第二個,第一個呢?殿下為何直勾勾盯著臣?」
周景夕心中擁淚如注,蒼天可鑒,她哪裡直勾勾了?這人一定是故意的,想法設法地找茬兒讓她難堪,實在可惡!
公主火氣上頭,索性也不同他羅里吧嗦東拉西扯了,一拍桌子拔高音量道,「行了行了,我也不同你扭捏了,膩膩歪歪的真煩人!」說完豎起食指底氣十足道:「第一,你問我對你有沒有興趣?那本將就明明白白告訴你,我有!」
「……」
她復又豎起第二根指頭,鏗鏘有力道,「為什麼看著你?因為督主你賽雪肌膚溫如玉,風凌秀髮仙人姿,實在是美!美美美!」
「……」
扯著嗓子一通吼,陣仗可謂驚天動地。周景夕吼完了,卻沒有預料中的鬆快愜意。她鼓著兩隻大眼睛瞪他,只見廠督一張玉容先是微怔,很快便又如常了,也不搭腔,緘默同她對視。
話說完了,憋著的一團氣也一併泄完了。在回過神自己說了些什麼之後,五公主整個人以摧枯拉朽之勢萎靡了下去,竟然連正眼看他的勇氣都少了大半兒。
她覺得自己有時真是缺弦少筋,說起胡話來簡直連自己都驚訝。思來想去,這麼僵持著不是辦法。周景夕清了清嗓子,開口打破了僵局,「嗯……時辰也不早了,廠督早些歇著吧,本將就先回府了。」說完雙手舉起來比個抱拳禮,「告辭。」
話畢,公主揮揮廣袖便要旋身離去,夜風從隙開的窗縫吹進來,將她身上的禮袍灌得鼓鼓囊囊,一時間竟有幾分羸弱不勝衣的嬌柔姿態。
落荒而逃的行徑很幼稚,但是被一個妖嬈的美人做出來就顯得格外可愛。他挑眉,一把鉗住那隻纖細的腕子將人扯了回來,她毫無防備,被他拉得踅身跌坐進他懷裡。
周景夕是瘦高身段,幾乎與軍中矮個的男人齊平。然而廠督實在是高,坐著幾乎都能到她下巴,她慌張,措手不及落在他腿上,居然顯出幾分嬌小翩然的意味。
「督主……」五公主唬一跳,慌忙推著他的肩膀想要離開。
藺長澤長臂一攏將她摟進懷裡,強勢的,不容反抗。離得近,可以聞見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辨別不出是哪種香料,也辨別不出是從何處發散出來,只知道絲羅密布交織在一起,籠住便讓人無從脫身。
他知道她不用香料,這股淡淡的味道是她的體香,並不濃郁,卻有歲月的痕迹,十二年不曾變化。
廠督線條完美的下頷挨在她的頭頂,她隱隱感到不安,身子微動試著推拒,卻被他更加用力地禁錮。她聽見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輕柔低沉,悅耳得像樂師口中哼的漢樂府。他的嗓音了含笑,說,「這麼急著走?」
胸口砰砰砰地像是鼓雷,她在慌亂中強自鎮定下來。他身上有淡淡的沉香味,淡雅怡人,卻令她嗅到一絲|誘|惑又威脅的氣息。她在兩手僵硬地垂在身側,感受到他的指掌一下一下地撫過她背後的長發,再順著背脊往更下面遊走。
周景夕呼吸一滯,在他懷裡艱難地開口,「男女有別,男女異群,男女授受不親……」
他修長的指尖纏繞著她烏亮的髮絲,貼近她耳旁輕聲道,「你不止一次提醒我,我不是個男人,這些條條框框在你我之間不受用。再者說……」他呼出的氣息冰涼,薄薄一層噴在她耳後,「更親密的都有過,抱一下算什麼?阿滿,你喜歡我,也喜歡我對你做的事,不是么?」
他微涼的指尖探進她的廣袖,順著纖細的手腕緩緩上移,激起陣陣顫慄。她背脊挺得筆直,兩手抬起來捉緊他的前襟,不悅道,「沒有。」
藺長澤挑眉,捏著她的下吧迫使她抬頭,垂眼在她臉上細細審度,半眯了眸子道:「見我被偷襲,你命都不要了,還嘴硬?」
五公主眼中掠過一絲驚詫,沒料到他會注意到這種細枝末節的事。她硬著頭皮同他對視,覺得自己是真的被耍了,復咬了咬唇道,「廠督又騙我,事先明明說要與我談正事的。」
他卻滿臉理所應當,「這就是正事。」
「……」這算哪門子正事啊!她一滯,瞪大了眸子繼續反駁,「女皇遇刺一案才是正事!」
「原來如此,」廠督瞭然地頷首,復又接了句她的口頭禪,「那好說。」接著指尖挑起她的下頷俯身吻了上去。
五公主驚詫地低呼被他悉數吞進了腹中,同時他緊摟她腰肢的手拿開了,她一驚,下意識地伸手抱住他脖子。
他的吻從來都具有侵略性,蠻橫不容抗拒,與她舌尖相纏,清新又甜膩的味道,歷久不變。她呼吸不穩,有些迷糊地接納迎合,恍恍惚惚間他的手探入裙下,輕車熟路地尋見她最敏感的禁地。
「嗯……」她低吟,身子弓起一道嫵媚的弧度,縈著霧氣的視線里映入他的臉,薄唇帶笑,優雅的,高潔的,驚艷似妖。
藺長澤的唇貼著她的紅唇輕輕拂過,最後在她的耳根處停駐,徐徐道,「今日縱容西戎人行刺女皇的人,與下令朝我放暗箭的人是同一個,你想到是誰了么?嗯?」
他的指尖折磨得她幾近崩潰,微張的唇溢出細碎的低吟,根本沒法說出任何一句完整的話。他微挑眼角端詳她,低聲道,「真笨。是周景辭。」
周景夕的瞳孔驚異地瞪大,愈發兇猛的浪潮席捲而來,幾乎要將她囫圇吞沒。
有什麼在一層層地堆積,翻攪得她幾乎窒息。白皙的十指一寸寸用力收攏,最後驀然鬆開。她被送上了巔峰,渾身不可抑制地痙|攣顫抖,最後無力地癱軟在他懷中。
好半晌,公主的聲音出口,帶著幾分曖昧撩人的沙啞,「不惜拿母親做賭注,周景辭,罪該萬死。」
他抱著她輕輕搖晃,輕捏著她的下巴一抬,視線落在她迷醉誘人的小臉上,波瀾不驚道,「我費盡心機設下這個局,就是為了讓那位高坐明堂的皇帝重新看見我的阿滿。所以阿滿打算怎麼報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