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周景夕羞窘難當,腳下步子朝後退開丈遠的,兩隻大眼睛朝他怒目而視。
來時的路上她琢磨過,兩人之間發生了那樣的事,再相見時,尷尬是無可避免的。尋常人做了禽獸不如的事,不說負荊請罪,起碼的愧怍同內疚總該有的。然而這位督主卻格外與眾不同,從從容容,風輕雲淡渾然沒事人兒不說,竟還是這副戲謔的口吻……
實在是教人匪夷所思,可惡!是可忍孰不可忍!
雲霜雲雪跟在廠督身邊多年,察言觀色的本事自不必說。菱花門已經被人從外頭合死了,獸耳香爐里燒著檀香與烏沉香,輕煙裊裊蒸騰在陳設雅緻的廂房中,四下安靜,靜謐無聲。
日光流轉在藺長澤如珠似玉的面容上,他是最精細的人物,渾身無一處不美到極致。太陽底下一照,璀璨得想能發光。
然而周景夕此時鬼火上涌,自然沒有閒情逸緻欣賞美人。她大皺其眉,瞠目怒道:「你這人的臉皮究竟是多厚?竟還好意思笑!藺長澤,你最好給我個明明白白的解釋,否則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公主一向豪爽如男兒,行事作風也從不拖泥帶水,說出這番擲地有聲的話,實在不足為奇。廠督微微一哂,曳撒一撩在花梨桌前施施然落座,捻起茶蓋兒輕拂茶沫兒,眉目含笑道:「殿下要與臣說什麼,臣洗耳恭聽。」
說?怎麼成她說了?周景夕一怔,他這副事不關己樣樣胸有成竹的模樣實在可恨,彷彿天底下沒有什麼不在他的算計中。她心中憤恨得難以自持,咬著后槽牙道:「我說什麼?廠督伶牙俐齒慣了,一副舌根子就能壓死人,我事事爭不過你。可這回事關重大,你休想輕易糊弄我!」
藺長澤的目光看向她,長眉微挑,「殿下風風火火闖進我府中,不就是為了與我理論么?我如今洗耳恭聽,你反倒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么?」
五公主緊緊皺眉,恨不得那把劍將這個玷污了她清白的男人千刀萬剮。她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火氣按捺不住,於是舉目四顧,一眼瞥見牆上掛著的長劍,因上前將劍取了下來。拔劍出鞘,幽冷的劍刃在日光下反射厲芒,她半眯了眼將劍指向藺長澤,切齒道:「今兒個你不說清楚,我殺了你!」
廠督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他眸子微掀朝她手中的長劍投去一瞥,垂頭喝了一口盞中清茶,淡淡道,「殿下要知道什麼,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還是淡漠而從容,這種態度更加觸怒她。周景夕忽然有些委屈,她雖然平日里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可說到底還是個姑娘家。平白被人欺負了去,對方還是這副事不關己的態度,換做誰能忍耐呢!他究竟在想什麼,做的所有事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她根本一無所知。
過去兩人之間關係也曖昧,可到底沒有更深一層的牽扯,如今木已成舟,他難道不準備給她一個交代么?他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如是一忖度,五公主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指間的長劍朝他迫得更近,質問道:「昨夜為什麼要爬到我床上來坐下那樣禽獸不如的事?你考慮過後果么?藺廠督打算如何善後?」
她是直爽性子,說話似乎從來不懂繞彎,這種直隆通的說法竄入耳朵,直令藺長澤被茶水嗆了一口。爬上她的床?這個說法倒是新奇,雖然俗了些,到底形象生動。
他微微勾起唇角,纖長的兩指輕輕拂開她比在面前的冷劍,說出的話卻答非所問,「你方才還沒回答我的話。」
「……」周景夕滯了下,腦子有些蒙神,「什麼話?」
廠督的面上浮起几絲無可奈何的神色,望著她定定道,「身上還疼么?」
她才剛如常的面色再度赤紅了一片,羞憤道:「青天白日的提這種事,你還要不要臉?有沒有羞恥心?好不好意思?」
藺長澤挑眉,「殿下連臣爬上你的床這種話都說出來了,臣在您面前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你!」五公主氣得跺腳,這番舉動牽扯了昨晚的痛處,令人難以啟齒的酸軟襲上來,她面色隱隱發白。
他覺察了,蹙眉起身朝她走了過來,不由分手握住那隻纖細的胳膊,將她拉到了身面前。垂眸,眉宇間浮起几絲擔憂之色,沉聲道,「魏副將沒有將葯熬給你喝么?身上還是不便利么?」
周景夕唬了一跳,忙忙掙開他的臂膀退離三步,手裡的長劍重新舉起來,目光中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慌亂:「你少在這兒假惺惺,我如今怎麼樣,全是你害的!」
女孩子鬧鬧脾氣沒什麼,他願意容她也願意寵她,可是過了就令人煩亂。藺長澤的臉色沉了幾分,也不同她東拉西扯了,望著她寒聲道,「為什麼不吃藥?」
「你給的葯我為什麼要吃?」她犟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回,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受,可是不肯示弱,於是反唇相譏道:「你對我何時安過什麼好心?你若真心希望我好,便不會在我大婚之前壞了我的清白!」
「一個權宜之計你也放在心上。」這話將藺長澤的怒氣勾惹了起來,他冷著臉覷她,目光灼灼,「聽公主這語氣,莫非還真打算同二郎成婚過日子?」
「那不然呢?」她心頭難受得都快哭了,面上卻仍舊冷硬漠然,「這紙婚約全拜督主你一手所賜,怎麼,想反悔?還有幾日便是我成婚的日子,到時候人前我還得稱你一句兄長,你究竟與我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非得變著法兒地害我折磨我?嗯?」
一直覺得她是個不善言辭的人,然而此時從她嘴裡說出的話,句句都扎在人心窩上。藺長澤胸中抑堵,需要極大的耐力才能怒意剋制住。他垂眸,冷眼掃過她手中的長劍,聲音出口冰冷得沒有溫度,「別在我面前虛張聲勢,要麼刺下來,要麼將劍放下,咱們好好談談。」
周景夕一滯,緊接著一股極大的挫敗感重重湧上心頭。所以說這個人總是令她忌憚害怕,他是教養她長大的人,對她的了解甚至多過她自己,無論佯裝得多天衣無縫,他都能毫無偏差地撕碎她的偽裝。
利刃極其鋒利,這樣近的距離,即便雙生子就在門外也無可奈何。她快要殺了他,輕而易舉。
可是……她下不了手,該死的下不了手!
片刻的遲疑,五公主頹然地垂下了右手。見她面上的神色稍稍平和了幾分,藺長澤才長嘆出一口氣,他上前幾步,在距離她半步遠的位置站定。
垂眼端詳,五公主的骨架子同身形都那樣纖細,離開了戎裝和劍弩,她其實只是個嬌弱的小姑娘,和多年前從他身邊離開時沒有什麼區別。他看見她眼底壓抑的愁緒,心頭驀地便軟了下來,微涼的十指從琵琶袖下探出,試著去握她同樣微涼的小手。
她起先是極其抗拒的,扭著胳膊掙扎,可是沒由來地力不從心,掙扎的力道也便弱了下來。他將她細瘦的身軀嵌進懷裡來,雙臂收攏死死摟緊。
周景夕的背景瞬間僵硬。
薄唇貼近珠潤小巧的耳垂,這是個徹底的擁抱,兩人貼合得嚴絲密縫,她頭回發現這樣簡單的舉動也能令自己心跳失序。
清寒的嗓音從耳畔傳來,低沉的,卻彷彿能叩觸人心。他前所未有的柔和,似乎渾身的戾氣都在剎那之間斂盡了,在她耳邊道:「阿滿,昨晚的事並非是你以為的別有居心,也不是我對你的算計或謀害,你原本就是我的,我只是做了我早就該做的事。」
她眼底浮起濃烈的驚詫,被唬住了,下意識地伸手推搡他,然而他的雙手在她的腰肢死死收攏,不給人絲毫反抗的餘地。她聽見自己的嗓音在發抖,問出的話語幾乎帶著些小心翼翼的意味,道:「廠督,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么?我聽不明白。」
「你明白。」他線條柔潤的下頷就抵在她的額頭上,語調平靜得波瀾不驚,「阿滿,有些事是無法逃避的,事已至此,你也沒有選擇了。」
她腦子裡嗡嗡的,思緒驟然混亂成了一團亂麻。恍惚中,他掐住她的下巴吻了上來。
薄唇覆上紅唇,他感受到了她唇瓣的輕顫。雙手用力將她箍緊,他的舌探入她口中,蠻橫,強勢,不容拒絕,含住她躲閃的舌尖用力吸吮,像是恨不能將她的三魂六魄都吸出來。
這個親吻是熾熱的,她喉嚨里溢出一聲壓抑的低吟,纖細的十指用力地捉緊他不染纖塵的袖襕。他的唇徐徐下移,依次吻過她的下頷,滑落至溢出幽香的脖頸。光潔如玉的肌理,溫熱的脈搏起伏,勾惹著蠢蠢欲動的欲.望。
在情勢失控之前,藺長澤及時地停了下來。他微涼的指尖摩挲著細嫩的耳垂,周景夕還沉浸在怔忡之中,感受到他的唇印上她的額頭,嗓音低啞傳來,「阿滿,你是愛我的,何必自欺欺人呢。」
「……」
他說這話,驟然便令她心頭一緊。
是么?她愛他么?她想他說的是對的。除了這個原因,她想不出為什麼自己會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心軟,想不出自己為什麼會時時刻刻擔憂他的病情與安危……那種種離奇的悸動和複雜的情感,都在剎那之間找到了根本的源頭,她眼底忽然漫上一絲水霧。
的確,事已至此,沒有退路了。
兩相沉默,屋子裡一片沉寂。良久,周景夕試探著伸出雙手回抱他,聲音出口有些顫抖,低沉沙啞,道,「藺長澤,你想過如何善後么?」
他低頭吻上她的面頰,貼著她的左耳道,「幾日後你便要嫁入我府上,我籌謀已久,自然萬無一失。」
「……」五公主滿腔的柔情蜜意剎那之間蕩然無蹤。籌謀已久?果然是個色胚!
想起昨晚的事,她還是很生氣,埋在他懷裡悶聲道,「你實在太壞了!」說著想起了什麼,眸光微閃道,「你不是個太監么?為什麼又忽然不是太監了?」視線詭異地在他下腹掃視一周,「切了的真能長出來?」
他斜了她一眼,挑眉淡淡道,「切過重長的,恐怕沒這麼好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