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樂極生悲
比起她,外婆才是真正地做白粥的好手。
白米粥在煲了二十五分鐘后,一定要再開蓋攪拌十分鐘,這是最後的步驟也是最關鍵的步驟之一。
外婆枯瘦的手腕上戴著一隻式樣古老的金鐲子,從前還是熊孩子的她覺得這很難看,很嫌棄地問她能不能取掉,外婆破天荒地跟她動了真火。後來她才知道,這隻鐲子原本屬於外婆的婆婆,外公拿著它上門求親,並在新婚的時候親手把它戴在了外婆的手上。從這之後,它再沒有被取下。也許是眼光不同了,現在再看這鐲子,倒是很有幾分古拙的美,而且金這種東西,不是誰都能壓得住的,一個不好就俗了。外婆卻完全不會讓人這麼覺得,這隻鐲子戴在她不再細瘦白嫩更不再洋溢著生命活力的手腕上,並不難看,只讓人覺得相得益彰。
「又發什麼呆?去拿碗盤和筷子。」
「噯。」阮婉應了聲,用盤子把包子給熱騰騰的包子給裝起來,順帶還拿出了一小疊之前吃剩下的泡藕片——這玩意她最喜歡吃,開胃又可口。吃了這麼多年,還是外婆做的最好。
這麼多年,阮婉吃過無數種早餐,不過比來比去,最喜歡的果然還是現在這樣。
白米粥熬得極化極糯,一口喝下去滿是米油;泡藕又辣又脆,還有點開胃的酸;包子一咬一口餡,鮮香無比。於是乎,一不小心就吃撐了。好在早上吃多點也沒事,不至於像晚餐吃多那樣輾轉反側不能眠。
飯後,她主動收拾起碗碟。
外婆卻叫住了她:「小婉。」
「嗯?」
「怎麼突然就想起洗衣服準備早飯了?」
「……」
「粥還熬得挺地道,我都沒教過你這個,什麼時候學的?」
阮婉手上的動作頓住,她可以說「我平時看您做多了,自然就學會了」,卻不知為何,就是不想對面前的老人撒謊。於是她保持了沉默。
這種沉默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一隻溫暖的手打破了這短暫的尷尬——阮婉抬起頭,有些訝異地看著摸著自己腦袋的外婆,就得到了一個溫暖的笑容。
「傻囡囡,不想說就不說,外婆不會逼你的。」
阮婉才剛露出感動的表情,情緒就被外婆的下一句話給擊沉了——
「這麼大了還總哭鼻子,真是不知羞。」
「……我沒哭。」
「嗯,我知道,還差一點嘛。」
阮婉:「……」總說大實話,還能不能愉快地交流了呀?
歡快地笑了幾聲后,外婆站起身朝客廳走去,一邊走一邊念叨著:「拿起乾淨碗放下臟筷子,真舒服。」
阮婉哭笑不得地將碗筷摞起,「拿起乾淨碗放下臟筷子」是本地的方言,而且是貶義方言,疑似是什麼都不幹。外婆拿它來形容愜意生活也真是讓人醉了,而且,今天之前的她就是方言中說的那種人,所以,她微妙地覺得自己膝蓋中了一箭,更是醉了幾分。
不一會,客廳的電視聲響起。
阮婉於是一邊聽著那俏麗多變韻味十足的越劇,一邊洗完了鍋碗。
接下來的時間,外婆似乎已經完全接受了她「突然變勤快」的事實,沒阻止她洗衣做飯也沒阻止她打掃衛生,只是會充當「生活老師」,時不時教導她一些有用的、能讓飯菜變得更美味的常識。上輩子的阮婉從來不知道,簡單的居家生活也能這麼快活,讓人的整顆心都平靜了下來。撫|摸著胸口時,能切實地感覺到它在那裡。沒有四處遊盪,也沒有支離破碎,更沒有惶恐不安,就那麼被安穩地待在那裡,被小心呵護著。
這種難言的平靜,讓她恨不得日子就像這樣一直持續下去。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生活不可能毫無改變,她也……還想再遇到他。
這一天清晨,外婆出門回來時,帶回了一隻新熱水袋以及幾根排骨,原因是昨晚阮婉睡覺時腳抽筋,兩人商量了下后,一致認為這是缺鈣,可以熬一鍋蓮藕排骨湯喝。
所以骨湯中,阮婉最喜歡喝的就是蓮藕排骨湯了,蓮藕清香,湯也不膩。所以她喜滋滋地就上來接排骨,卻沒成想下一秒就被雷給劈了——
「剛才在肉鋪,我看到張老師了。她提醒我別忘了讓你大後天去報名,對了,你寒假作業做完了嗎?」
阮婉整個人當場石化。
報、報名?
寒假作業???
重生回來日子過得太舒服,她完全忘記自己還是個學生了!更忘記現在是初一的寒假了!更更更忘記自己還有一堆寒假作業沒寫了!!!
眼看著外孫女呆愣在原地風中凌亂,外婆嘆了口氣:「這湯,還是我來熬吧。」
「外婆……」阮婉眨巴眨巴眼,可憐兮兮地看向外婆,努力賣萌尋求幫助,比如跟老師說「阮婉最近生病了,沒法做作業」之類的。
外婆又嘆了口氣:「哎呀,年紀大了,站一會兒就腰酸背疼,回去休息會兒。」
然後,她就不負責任地進屋了,留下阮婉站在原地吐血三升——外婆你為何如此賣隊友!還能愛么?
她於是灰溜溜地縮回卧室,東翻西找一番后,總算在桌邊的角落裡找到了自己的書包。瞧這狀態,寒假開始以來估計都沒被打開過。她上輩子就不愛學習,初中三年成績平平,後來到了那邊……就更加跟不上。急得要死卻又毫無辦法,跟媽媽哭訴后,媽媽卻讓比她小一歲的喬心愿幫她補習。喬心愿的功課的確比她好,但對於當時的她來說,這太傷自尊,從此後,她就更加不思進取,到最後都不夠普通大學分數線。最後還是喬心愿的爸爸——她名義上的繼父幫了個忙,把她塞進了一所普通大學。
綜上所述,學習這玩意從來都不是她擅長的。
但這輩子不行,她雖然知道他從來不在乎這個,但她也不想和他相差太遠。
都說「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所以,一切都從寒假作業開始!
那麼問題就來了,這些看著眼熟卻完全看不懂的題目是怎麼一回事???
阮婉當場就給初中數學給跪了。別看這裡是小鎮,老師卻格外負責,作業答案都給撕了——其實這也正常,鄉里鄉親的,哪個老師若是失了責放任學生自流,誰都會在背後戳脊梁骨,脾氣不好的老大爺老奶奶,更是敢直接跳著腳地罵人乃至動手。敢還手?嘿!當街上的其他年輕人是擺設嗎?
阮婉真想把手中這些亂七八糟的作業給丟了,愛誰做誰做去。她上輩子脾氣從來就不好,別看她在一部分面前裝的乖巧,實際上真可以說是一點就爆。後來他就總是從身後抱著她,輕聲說——
「閉上雙眼,深吸口氣。」
「緩緩呼出。」
「再深吸。」
「有沒有覺得心情美妙了點?」
……
其實他的方法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用,讓她冷靜下來的從來就是他低沉好聽的聲音——她有點聲控,所以集中去聽某個聲音時,就很容易忘記其他事情。
大概是習慣了這件事吧,他不在以後,她暴躁時就總是像現在這樣,閉上雙眼深呼吸再吐氣。每當這時,阮婉總覺得他就在自己身後,用溫暖的雙手緊扣著自己的腰。想著想著,她也就漸漸地冷靜了下來。
眼下這點小坎都過不去,她怎麼好意思混入重生黨的行列?
老師很厚道,除了寒假作業就沒再布置額外的作業,所以她的「工作」只有眼前這些。這裡初一的學科是七門,語文數學英語三門主課外加政治地理歷史和生物四門副課。
其中,數學生物……先丟一邊吧,數學還好一點,初一數學很容易,只要把所有公式看一遍還能做。至於生物……她早忘光了,重看課本需要太多時間。
語文還是沒問題的,她從初中起語文就不錯,高中亦然,大學時讀的也是中文系,畢業后從事的工作也勉強稱得上是文字工作。
至於英語,她在混得人見人厭之後跟著他去國外住了幾年。環境逼迫下,她飛速地從最初的「外語盲」變成了「日常外語通」,這也證明了人的潛力實在是無窮的。
現在的政治地理歷史都還算容易,比對著目錄比較容易翻找到答案。
阮婉一邊「唰唰唰」地揮動著筆杆子,一邊淚流滿面地想,幸好現在是寒假,幸好寒假作業比較薄,幸好老師批改寒假作業不會逐字逐句去看,部分地方還能糊弄,否則真是要了人的老命了!
即便如此,她也花了足足兩天時間才處理完這五本寒假作業。
上輩子加這輩子,她還是第一次這麼「努力學習」過,到最後,哪怕晚上閉上眼,眼前都浮動著各種與課本作業有關的文字。她對此真是苦不堪言,外婆卻似乎相當喜聞樂見,餐餐豐盛,實在是讓阮婉痛並快樂著。
又是一天清晨,吃飽喝足的阮婉坐在桌邊,目光獃滯地看著面前的數學和生物作業,只覺得生無可戀——她這個重生黨已經拜服在作業大魔王的大毛腿下了!
就在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