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花魁杜錦繡
金陵焦宅的東屋裡,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俊秀小姑娘,正支著兩隻胳膊托著下巴,俯在一張長桌上,兩眼盯著窗外正在摘桂花的兩個小丫頭。
那個穿鵝黃上衣的小丫頭,轉過身子喊道:「小姐,還要摘嗎?」
焦宛清擺擺手,示意夠了,兩個小丫頭利索地收好剪刀,把桂花一束束紮好,兩人一前一後的把架在桂花樹上的梯子給搬走,焦宛清無聊地直起身子,很不雅觀地伸了一個懶腰,幸好外祖父外祖母不在家,他們去清涼寺參加法會去了。
從東屋的小門出來就是正廳,這是焦宅會客的地方,正對著大門的方向牆壁上懸挂著一幅虎嘯山林圖,畫的下方是一張半人高的橫桌,橫桌上還擺著香案和一尊觀世音菩薩塑像。東西兩側各有一溜四張雕花木椅,東側最上方則是開了一扇小門。
對於正廳的布置,焦宛清一點都不喜歡,明明很雅緻的一座宅子,應該掛些風雅的字畫,他偏偏很煞風景的掛了一幅虎嘯山林圖,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焦宅主人是一名武人。
外祖母搬來后,又在正廳長桌上了供奉了佛像和香案,整個正廳看起來不倫不類的。但這話焦宛清不能說,老人家總有一點自己的喜好,只要她樂意,小輩得總要讓著她。
見時間不早了,焦宛清轉身去了廚房,看看廚房裡菜肴果蔬準備好沒,四個老人家從清涼寺回來,都趕上吃晚飯了。
金陵過中秋很隆重,這一天要準備很多菜肴果蔬糕點,祭拜月神。章婆婆和李嬸兩人忙不過來,連宛清的小丫頭玉珠和玉琴都被派到廚房幫忙了。
院子的水井邊,小丫頭玉珠和玉琴正在洗石榴、葡萄、柿子、梨子等水果,一碟碟裝好,把果品一一擺到八仙桌上。
廚房裡靠東的案桌上擺著一盆盆的煮熟的香藕、熟菱、糖炒板栗、糖芋頭,章婆婆在燒桂花鴨,李嬸正在那裡烤月餅,遠遠就聞到一股撲鼻的香味。
見焦宛清進來,李嬸熱情地上來打招呼:「小姐是不是肚子餓啦?這糖芋頭剛出鍋!」
章婆婆笑道:「這你就不知道,我家小姐從小不愛吃甜食!我們老爺說小姐不像我們金陵人,倒象湘西人,天生愛吃辣!」
李嬸著急道:「今晚的菜多是甜食,怕不合小姐胃口!」
焦宛清笑道:「我不是不吃甜食,只是吃得比較少,偶爾吃一兩次,沒關係的!大娘嬸嬸,你們忙,我先回去了!」
焦宛清折回自己的屋子,懶洋洋靠在藤椅上,都到中秋了,她還沒想出法子救王大妞出來。以焦宛清現在的武功毒術修為,要從萬花樓救個人出來並不難,難就難在如何安置王大妞。
這時焦宛清才發現自己根本無處可安置她,送王大妞回家,那不是救人是害人,花鴇母背後之人是金陵知府方正明,王大妞一家能逃到哪裡去。她也不能把王大妞安置到自家或者李爺爺家,被人發現,麻煩大了。
王大妞和焦宛清同歲,因年紀還小,還沒來天葵,花鴇母一時半會,不會讓她出去接客。
現在萬花樓的當家花魁杜錦繡,大約十六七歲,還能頂個兩三年。花鴇母設計強買王大妞,就是看中她驚人的美貌,精心培養個兩三年,想讓她接替杜錦繡的位置。
萬花樓和王大妞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大概有十來個,除了一個是被賭鬼父親賣進來的,兩個是被拐子賣進來的,其餘幾個都是花鴇母,用管事嬤嬤的名義,花樣巧語強騙進來的。
焦宛清原來很看不起青樓女子,覺得她們自甘下賤,做這種皮肉生意。若不是因王大妞這件事,她根本不知道青樓女子的背後故事,那些文人墨客在秦淮河坐擁美人,吟詩作畫聽曲時,有誰知道美人人前笑,人後哭的無奈和辛酸。
比起那些自甘為妾的女子,這些流落青樓的女子,本質上有太多的區別,一個是為了貪圖享受,一個卻是生活所迫。她們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她們只有青樓姐妹,她們是真正的一無所有,無依無靠,靠出賣自己的身體,掙一口飯吃,她們活得實在卑微。
運氣好一點,年輕時能被恩客看中,贖身出去,當個小妾,能有一個棲身的地方。年紀大了,不能接客了,鴇母收一點點小錢,就把她賣給鄉下娶不起妻子的漢子。更多的青樓女子,年紀輕輕一身毛病,熬不過去了,就是一領草席,仍在亂墳崗上。有些則被青樓趕了出去,流落街頭,乞討為生,一直到死為止。這種事哪裡都有,哪一座青樓都有,不止萬花樓一家。
焦宛清很痛心,高門大戶、深宅後院女子,雖然孤寂終身,但卻有一個容身之處,這青樓女子一臉日不接客,鴇母就要給臉色看,甚至非打即罵,活下去都很艱難,比起這些可憐的青樓女子,她能生在焦家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
門嘎吱的響了一聲,小丫頭玉珠擺好果品回來了,她雙頰紅紅的,額頭上還有汗珠,象極了秋天的紅蘋果,她興奮地說道:「小……小姐,我們今晚出去看燈否?李嬸嬸說今晚要去澗子橋扔瓦罐,去南園摸秋!」
玉珠十一歲,她是山東人,今年剛買回來的,性子很是嬌憨可愛。她第一次在金陵過中秋,聽說今晚秦淮河、夫子廟一帶很熱鬧,還能看戲。
玉琴跟著走了進來,她取笑道:「你還摸秋,去澗子橋上扔瓦罐?」
玉珠回嘴道:「我怎麼不能去?李嬸嬸說了,只要小姐同意,她就帶我們出去。」
焦宛清微微一笑,金陵過中秋,有「摸秋」、澗子橋上扔瓦罐的習俗。
所謂「摸秋」其實就是「偷秋」,中秋節這天夜裡,婚後尚未生育的婦女,到瓜田、豆園裡,暗中摸索摘取瓜豆帶回家,故名「摸秋」。金陵縣誌曾記載「以得瓜豆宜男」,意思是順利摸到瓜豆就可以生個大胖兒子。按照習俗,此夜瓜豆任人來摘,主人不得責怪,第二天再由丈夫負責把損失的銀錢還給主人。
北方也有「偷秋」的習俗,與金陵大同小異,不過他們偷的不是瓜果,是蔥和韭菜。至於澗子橋上扔瓦罐,顧名思義「見子橋」,意思是站在此橋頭扔瓦罐,將來就可以得子了。
外祖母年紀大了,焦宛清尚未出閣,這「偷秋」和澗子橋上扔瓦罐,她根本不用去。
那邊玉琴教訓玉珠道:「李嬸是要去求子,你還沒嫁人,求啥子啊?給人笑死了!」
玉珠不服氣的道:「玉琴姐姐,我就去看看,不扔就是!」
焦宛清看得出玉琴其實也想出去玩,只是她素來穩重,不同於活潑跳脫的玉珠,什麼事都放在臉上,管不住嘴巴。
焦宛清笑道:「你們想去玩,就去玩吧!街上人多,跟著李叔李嬸,不許頑皮!」
玉珠歡呼了一聲:「小姐你真好!」
焦宛清白了她一眼道:「難道本小姐平日對你不好嗎?」
玉珠一臉諂媚道:「小姐對奴婢一陣很好!今天特別好!」
焦宛清指著她,對玉琴說道:「瞧她這幅德性!」
三人說說笑笑了一會兒,焦宛清外祖父外祖母和李德老爺子兩口子回來了,眾人一起用過晚飯後,祭拜月神后,就各自歇息了,四位老人家在寺廟裡折騰了一天,熬到現在人已經很疲憊了。
玉珠和玉琴跟著李嬸一家出去了,焦宛清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不禁想起幾天前的那件事,想起萬花樓那位美艷高傲的花魁杜錦繡。
世人常說戲子無義,婊子無情,這話實在是太侮辱她們了,青樓女子也很仗義,萬花樓的花魁杜錦繡就是這樣一位傳奇女子。
她原是蘇州上官小姐的陪嫁丫環,上官小姐的相公靠妻子發家后,另攀高枝,不顧病重的髮妻,休妻另娶他人。他欺負妻子娘家無人,不僅謀奪了妻子的嫁妝,為討新人的歡喜,連親身兒子都不要了。上官小姐又氣又怒,沒幾個月就去了,拋下一個兩三歲的兒子。杜錦繡帶著孩子上門,被那個兇狠的繼妻給趕了出來。
杜錦繡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孤身帶著孩子,在城隍廟賣身時,被花鴇母花樣巧語騙進了青樓。
知道自己上當受騙,杜錦繡很冷靜,她只提了一個要求,允許她帶著孩子,花鴇母想把孩子送人,杜錦繡擔心花鴇母把孩子賣給戲班子,她拿著簪子指著自己的脖子,說道:「若花媽媽不答應,錦繡今日就血濺萬花樓!橫豎不過一死,錦繡沒什麼好怕的!」
這世上的道理就是這樣,弱的怕強的,強的怕賴的,賴的怕不要命的。花鴇母捨不得到手的鴨子飛走了,養一個小孩子也費了多少錢。白日青樓里客人不多,姑娘們輪流幫著杜錦繡照看孩子。
在青樓姐妹的幫助下,杜錦繡把孩子帶到了七歲,她憂慮孩子一天天長大,呆在青樓里會跟著學壞,辜負自家小姐的臨終囑託。
當她從王大妞口中得知李德老爺子救助王家的事,她又從別人那裡打聽到李德老爺子是個慈善的長者,於是帶著孩子求到老爺子跟前,求老爺子收她家小少爺在藥鋪做事。她不求小少爺有多出息,只希望他能平安長大,將來有一技旁身,能過上安穩日子。
李老爺子得知孩子的身世,敬佩杜錦繡的為人忠義,他同情兩人不幸的遭遇,當場收下了孩子,從孩子母姓,給他取名上官雲飛。那天焦宛清也在場,她同情這上官雲飛的杜錦繡的遭遇,更痛恨那狼心狗肺的父親,拋妻滅子,喪盡天良。
焦宛清想到王大妞,想到杜錦繡,想到慘死的上官小姐,心頭就升起一股無名怒火,她騰地坐了了起來,那個萬花樓不是要舉行開苞大會嗎?又有幾個可憐的女子,從此走上了不歸路。
你花鴇母想把開苞大會辦的風風光光的,我偏不如你願,讓你辦不成此事,斷了你的後路。想到這裡,焦宛清迅速穿好衣服,把自己易容成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模樣,帶著幾瓶毒藥匆匆趕往萬花樓。
今日的萬花樓張燈結綵,人上人海,焦宛清估摸著裡面大概有幾千號人。焦宛清眯了眯眼,冷笑道:人越多越好,人多好辦事。
焦宛清熟門熟路地鑽到萬花樓後院的茶水房裡,把半月醉下到酒水和茶水裡,至於痒痒粉,她打算用來招待花鴇母和那幾個官員嫖客,不讓他們癢上個十天半月,她就不叫李莫愁。
這躺下來的人越多,事情就越大,鬧得越大,對焦宛清救人越有幫助。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干里,這八卦的力量也是無窮的。這事若好能傳到御吏耳中更好,最妞是把這狗官給抓了,金陵女子才有安泰的日子。焦宛清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反掌。下完葯,焦宛清沒多做停,沒了方知府做後台,她要收拾那個花鴨母,易如,一路美滋滋地,就等著明天的好消息了。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