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怨懟
屋子裡沒點燈,漆黑一片,只有落地窗外隱隱約約照射進來的燈光月色勾勒出室內模糊輪廓。
連展進來甫一開燈便被在沙發上的人影嚇了一跳,等看清是自家老闆,不由訝異極了,心想怎麼沒回去?又看著他閉著眼仰靠在那兒似乎睡覺了,一時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去叫醒他。
不過還沒等他開口,薄少恆卻突然睜開了眼,眸光深邃而幽遠,連展當即明白他根本沒睡覺,只是閉眼假寐,他開了口,聲音低沉暗啞:「有事?」
連展來不及奇怪,回道:「有一份文件落在這兒了,所以回來取下。」
薄少恆聞言輕點了頭,沒再多說,徑直起了身拿了外衣準備走。
身後連展不由道:「BOSS,需要我送您嗎?」
「不必了,你回吧,明天我不在,行程都幫我推了。」
薄少恆淡淡拒絕,話落人也已在幾步開外。
「好。」
明天的行程隨談不上特別重要但也算得上重要的,然薄少恆說推便推了,連展雖然疑惑但也不敢多問。
薄少恆才出了大樓,一旁突然冒出一個人影。
他掃了眼來人,抿唇不語。
秦斫冰冷如霜的臉上難得出現幾分不一般的神色。
薄少恆心情不佳,也不太喜歡多說話,只是一雙狹長深邃的眸子睨著他。
秦斫是知道他性子的,但他自己卻也不是善於講話的人,一時也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好。
但現在若不說,以後怕也找不到機會給他說了。
他微微有些不自在的道:「您的身世我也知道,並不是我故意隱瞞,只是家主交代不到您自己知道的時候不准我透露。」
薄少恆眸光驀然一寒,「你也是安排好的人。」
秦斫不敢與他目光對視,只能低了頭恭敬道:「是。」
他已然做好了承受怒火的準備,然而,當薄少恆卻許久沒說話,只是目光森然依舊,冷冷的注視著他。
直過了會,才聽他道:「我身邊有多少像你這樣的人。」
這語調平緩了許多,但也掩飾不住蘊含的陰鷙氣息。
「沒有了,唐笑並不是,只有我一個。」
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秦斫如是道。
薄少恆半眯了,掩蓋下眸中的鋒芒,看著他,聲音冷然道:「這麼說來,我這麼多年一直都在別人的掌控之下。」
「不,我只受命於家主,家主曾言只需輔佐你,聽任您,其他的命令我可以一概不聽不服從。」
其實,自從家主出事之後,他已然沒曾聯繫過誰。
若非這次唐吾親自聯繫他,讓他幫忙勸說少爺重歸,他也沒必要暴露自己。
這畢竟是家主安排已久的心愿。
薄少恆臉色這才好轉些,薄唇微抿道:「你若是來當說客的就給我閉嘴。」
沒等秦斫說出下一句,薄少恆已然看出他想要說什麼。
秦斫冷著臉果真便不再發言。
薄少恆奪過他手中的鑰匙,開了車便走。
此時,他第一次不知該如何去解這麼一個難題,他不願做傅家人,哪怕之前知道自己是個私生子他也做好了最完美的退路,然而現在他退無可退,只能前進了…。.
車子在研家停下,站在門口抬頭便可以看見三樓唯一還亮著的燈光,不用想他也知道她在等自己。
望著那燈光,這一刻所有心思皆沉澱,只余留一片安寧,他的目光漸漸柔和下來。
剛想上前按門鈴,意外的卻對上開門出來的研晟。
他看到他明顯一怔,但也不詫異,只是皺眉不滿道:「怎麼這麼晚,知不知道她一直在等你,給你打電話也沒消息,還以為你出事了又不知道去哪裡找你。」
薄少恆拿出手機看了下,已然處於停電自動關機狀態。
他面色有些懊惱。
研晟也跟著掃了眼他手機,面色有些緩和,但也沒打算輕易放過他,質問道:「你最近出了什麼事?嚴不嚴重?對方都是什麼人?需不需要我幫忙?」
也只有真心擔心的人才能氣都不喘的問出一串問題來,雖然語氣不太友善。
薄少恆眸光里多了些許溫度,淡聲道:「不必,如果有需要我會考慮找你。」
這話有幾分敷衍也有幾分真誠,研晟一時分辨不出他是否真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他微小的擰了擰眉。
薄少恆也不介意他怎麼想,拍了拍他的肩從他身邊徑直往樓上去。
席聞鴉正坐在床頭看書,眼睛雖然盯著書本,但也看得出幾分心不在焉,他推門進來的時候恰好看到這番情景,不過還沒等他有所動作,席聞鴉猛然下了床就朝他衝來,一時連拖鞋也顧不得套上,臉色明顯鬆了口氣,憂色凈散。
「回來了。」
「抱歉,回來晚了。」
薄少恆伸手抱住她,眼見她心急沒穿鞋,索性一路抱回床上,又哄小孩般柔聲叮囑道:「乖,下次別等我了,自己先睡,要是睡不著就數數綿羊或者聽聽安眠曲。」
「你拿我當念念哄呢。」席聞鴉有些忍俊不禁。
薄少恆勾唇笑的玩味:「你可比他難哄多了。」
席聞鴉有些羞惱的捶了他一拳,「我哪裡比他難哄,你這是嫌棄我呢。」
薄少恆單手準確握住她拳頭,故作求饒道:「老婆饒命,嫌棄誰也不會嫌棄你呀。」
他目光璀璨,熠熠生輝,席聞鴉被看的一時耳根泛紅,眉目間的鬱氣一掃而空,倒忘了問他晚歸的緣由。
「好了,睡吧,我去洗洗再睡。」
薄少恆安撫她躺下,再給她蓋上被子。
不說還好,一說,她心神放鬆下來還真泛起睏倦,懷了孕的人經不起折騰這話果真不假,不過是稍微心神緊繃憂慮了一番神經便熬不住夜了,腦子裡猶自想著自己是不是忘記說什麼事,眼皮卻已打架的厲害。
薄少恆眼見她閉眼,鬆了口氣,倒不是怕她問,而是怕自己不知該如何作答,到此時此刻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異常的事情說給她聽也不過是徒生她擔憂,他俯身在她唇角輕輕落下一吻,「晚安!」
…….
從未想過有一天,傅家會成為他的責任,若是可以,他寧可一輩子被瞞在骨子裡。
他討厭這種擺布,更痛恨這種擺脫不掉的布局。
二十多年來,他早已習慣了薄家的一切,薄家的生活模式,哪怕血液里留著傅家的血,他依舊沒有身為傅家人的自覺,傅家的一切又與他何干?
他並不認為離了一個他,傅家就無法安身立足,而所謂的父母…….
他看了看坐在那兒如同上次一般無二的雍容坐姿和高貴神態的女人,這真是他的親生母親?當年能夠狠下心腸想打掉他拋棄他,隨意把他作為報復工具扔給別人,哪怕現在多年相見眉頭也不皺一下的女人真是他母親嗎?他勾唇不無諷刺的笑,笑意有多涼薄便多涼薄,「我不會接管傅家,傅家我並不稀罕。」
唐吾最初見到薄少恆的興奮剎那便變了臉色,憤怒,失望,黯然,痛心……皆從他眼底流露出來,過了幾秒才恢復平靜。
他直直的盯著薄少恆,壓抑著心底里的不快,恭敬而失落道:「少爺,您怎能如此……家主要是知道了會多寒心,我知道您對於當年之事或許心裡對家主和夫人有所怨懟,但是您畢竟是他們的骨血,家主也只是為了您考慮所以才出此對策。」
薄少恆冷冷睨他一眼,卻不說話,神色漠然,唐吾對上他的目光一時心神黯然的無法言語,腦海里想想家主躺在病床上的情形,更覺心痛難忍。
又遙想當年家主做出那樣一個決定的神情,與薄少恆此時此刻何其相似,連眉宇間折射出的那幾分決絕也如此神合。
相較於唐吾,何姒鎮定之極,彷彿料到他今日來給的答案。
「他既然不願,你說再多有何用,脾氣樣貌雖然跟他老子一模一樣,可惜這個膽子跟老鼠一樣小,天大的產業不敢接手,難不成還想讓他老子跪下來求他不成,就算跪,他如今半死不活的模樣能爬起來就算不錯了,多年算計,他折在了他親生兒子身上也不算虧,他想著的好,人家可未必領情。」
她看了眼薄少恆,話雖對著唐吾說,但卻滿含對薄少恆的不屑譏諷。
耳中聽著薄少恆風輕雲淡的態度,看著那雙跟記憶中何其相像的眼眸,依稀彷彿那個人就站在了她面前,跟她據理力爭,每次她都爭不過,鬥不過,何姒心裡憋著火,不吐不快,盡數將滿心的怨懟發泄而出,彷彿這般能夠找回點什麼,即快慰卻又覺得痛恨莫名。
在這一刻,充斥在她腦海里的不是天性的母子親情,讓她依舊念念不忘的仍舊是當年的那些點點滴滴的怨恨,以及心間那道清晰的怎麼也無法忽略的容顏模樣。
這般想著,她看薄少恆的目光越發冰冷生厭,這麼多年來,她的怨,她的恨,她走過的路,經歷的種種……。每時每刻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行進,一步都退不得,若不是他給予的,她也不至於走到今日這般地步。
女人的目光看似平淡無奇,然而眼底一剎那閃過的怨恨,憤怒,以及近乎荒蕪的悲涼與妒意還是與他不經意對上,頓時像九幽之下的寒冰寸寸蔓延上肌膚,令人心顫僵硬,薄少恆面無表情,然而,掩下袖中的雙拳不自禁的握緊,下顎緊繃。
他頭次厭惡自己敏銳的神經,幾乎沒多思考,他都能夠讀懂那裡面所暗藏的厭惡,憤怒,憎恨,嫉妒……世間諸多情緒,卻獨獨沒有母子連心才有的後悔,歉疚以及一絲絲的掙扎。
他不想將那一眼放在眼裡,可偏偏那一眼看到了他心底里去,讓他止不住的發冷,發寒,卻也隱隱透著複雜難明的某種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