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另一頭,把晏維清帶到晏茂天所在的花廳,雲長河就自動迴避了。
「維清,一路可否順利?」雖然知道兒子的武功更臻化境,只有找別人茬沒有被別人找茬的份兒,晏茂天還是照舊問了這麼一句。
晏維清還在想著那些似乎全都無解的問題,聞言心不在焉地點頭。
見兒子的心思不知道飛到哪裡去,晏茂天連氣都嘆不出來了。雖然他一直滿心期望晏維清把雲如練娶回庄,但如今木已成舟、回天乏力不說,兒子看模樣竟是全然不在乎。
——他知道他是一廂情願,但維清要這麼六根清凈下去,莫不是要出家?
「那個啥,維清啊,少林固然不錯,可你也要多多和別廂走動。」晏茂天忍不住勸,可謂苦口婆心語重心長。
晏維清當然不知道自家老爹的思維已經發散到非常遠的地方了。「我和素樂大師切磋過一次,又正好順路。」他不以為然,想了想還是補了一句:「而且還有一個人。」
這話的潛台詞就是因為相對熟悉才順道走,晏茂天稍微放心下來。但聽到另一個人……「還有一個是誰?」剛才他老友去大廳前似乎只提到素樂和尚啊?
「九春。」
晏維清說得輕描淡寫,然而晏茂天驚得差點從榆木圈椅上滑下來。「……九春?!」別欺負他年紀大記性不好,九春那特么不就是赤霄嗎!
聲音有點大,晏維清微微皺眉。「小心隔牆有耳。」
晏茂天雙眼瞪圓。他當然知道這事兒不宜鬧大,但問題在於,為什麼雲長河雲如練大婚,魔教教主會出現?莫不是因為……
這回晏維清猜出了他爹在想什麼。「他有請帖。」他言簡意賅地解釋。
乍一聽,晏茂天只感覺眼前發黑。這幾個孩子,心怎麼都這麼大!雖說白玉宗素來交友天下,但這回未免也太驚人了吧?「復端知道這事兒?」他顫巍巍地問,指望自己能聽到否定回答。
「長河和如練沒向我提起這個,不過我估計雲叔不知道。」晏維清總算沒繼續考驗他爹脆弱的小心肝。
「我就說……」晏茂天撫了兩把胸口,感覺一口氣終於能喘過來了。「那他也願意來?我是說,他很少到中原來吧?」
「他確實沒興趣。」晏維清實話實說,「只不過在杭州碰上,便一起來了。」
晏茂天那口剛出了一半的氣立時又堵住了。什麼叫「只不過在杭州碰上,便一起來了」?不會是他兒子硬拖著對方來白玉宗的吧?
「是素樂大師邀請的,我沒反對。」晏維清又補充。
問個話和盪鞦韆一樣上上下下,晏茂天快要徹底沒脾氣了。他很了解自己兒子的脾性,所以能確定補充的那句根本就是畫蛇添足——如果晏維清不願意,有誰能強迫他一路同行?沒有反對,就是贊同!
「你現在到底怎麼想?」晏茂天的腦袋又開始疼,而且疼得比之前都厲害。「你說你曾喜歡他,我信;但你現在能向我保證,你再也不喜歡他了嗎?」
晏維清沉默半晌,期間花廳里靜得落針可聞。最後,他低聲回答:「我不知道。」
這話和對雲長河說的完全相同,晏茂天一時愣住。
晏維清的不確定很少見,但以他說到做到的性子,不確定就等同於有可能。另外,從老父的立場,晏茂天自問是絕對做不出撮合自己兒子和魔教教主這檔子事的;從哪方面都不。
「……那就這樣罷。你自己慢慢想,我不管了。」晏茂天最後乾巴巴道。但他心裡想的卻是——
赤霄拿出玄冰雪種給晏維清,顯然不像江湖傳言說得那樣兇殘,至少恩怨分明。至於玄冰雪種似乎太過貴重,它有斷情絕欲的作用就說明赤霄並沒有多餘想法。準確一點說,是沒有天真的指望。
如此看來,赤霄不像是個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人。他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他知道這個身份該做什麼,腦筋清楚得很。
說句難聽的,一個巴掌拍不響。只要赤霄無意,等婚宴結束、他離開中原,兩人不就重新橋歸橋路歸路了嗎?
因而,晏茂天覺著,假以時日,一切都能回到正軌。晏維清隱約讀出這種心思,眼睫微垂,掩去了其中紛雜的思緒。
近午時分,赤霄本在榻上小憩,卻有白玉宗弟子前來請他赴宴。他心中略有詫異,猜想這必定還是雲如練的主意。但等他真到了地方,這才覺出不對——
雲長河雲如練出雙入對,這就罷了;晏維清和晏茂天也在,也勉強算了;但誰能告訴他,上首坐個雲復端是什麼意思?
雲復端年紀與下果大師相仿,面相也同樣年輕。不過下果大師更慈眉善目,而他眉宇開闊,目光坦然,一看就不是什麼經營心機的人。此時見著赤霄進來,他只上下打了個轉,立時起身相迎:「這位想必就是九春賢弟?」
賢弟……
赤霄從出生以來就少聽到這個詞,更別提是從正道中人嘴裡說出來的。他心裡直抽抽,不由用眼角餘光瞥向邊上二人。雲長河和雲如練到底怎麼和雲復端說的?
「幸會,雲宗主。」赤霄拱了拱手,再次確定晏維清就是個大坑——若不是對方硬得讓他來,哪裡會這麼尷尬?
不過雲復端沒覺得有哪裡不對。「賢弟不遠千里而來,雲某怎麼說都得一盡地主之誼。略備薄宴,希望賢弟不要嫌棄!」
赤霄進門時已經粗略掃過桌面。已經上的菜色雖不能說珍饈佳肴,但距離薄宴確實有很大距離。「雲宗主實在太客氣了。」
「哪裡哪裡,這是應該的!」雲復端大笑道。雲如練之前和他說九春生性內向、不愛交際,他還有點擔心施展不開;此時一看,九春比他想的好打交道很多嘛!「其他大家都認識,就不做那些水磨工夫了,先吃飯,邊吃邊說!來,坐坐!」
赤霄瞥了一眼那個在晏維清和雲長河之間的唯一空位,略感頭疼,但還是依言照做。
「是呀!」見人落座,雲長河趕緊接腔。「九春,總算又有機會和你喝酒了!來,我敬你一杯,先干為敬!」
除了劍術武功,赤霄最拿手的本領大概就是千杯不醉,此時自然奉陪。
見兩人愉快地碰杯,雲復端之前那點隱約的違和感也消了下去。在他眼裡,喝酒爽快的都不是壞人。「好,乾脆!」他喝了聲彩,「初次見面,雲某也該敬你一杯!」
「雲宗主客氣,應該是我先敬你。」赤霄如此回答,隨即幹了,還自覺地幹了兩杯。
雲復端愈發高興。「如練和長河果然沒看錯人!」他滿意地點頭,「來來,今日咱們可要不醉不歸!」
「爹!」雲如練小聲提醒。
話一出口雲復端就知道說過了,有點不好意思。「看我,對賢弟一見如故,竟然忘了還有正事。不若這樣,明日咱們不醉不歸,如何?」
赤霄沒有意見。一是因為雲復端顯然喝不過他,二是因為明天人多事雜,不見得有這種機會。「那自然極好。」他乾脆地應道,心下更加確定白玉宗果然是上行下效——雲復端這個宗主就這麼不見外,哪裡還能怪女兒膽子大?
一桌人里,除去不知情的雲復端,各個心思不一,不過面上還是維持住了一團和氣。而其中,就屬晏茂天最坐立不安——
倆孩子也太坑爹了,怎麼能這麼誤導他老弟呢?
不過話再說回來,赤霄竟然如此海量,該說人不可貌相?
后一句話本是晏茂天的猜測,但很快就被證實了。等到宴席結束時,雲復端一張紅臉變得更紅;反觀赤霄,依舊白得賽雪。
「想當年,我也是喝遍天下無敵手……」雲復端意識還算清醒,但喝上頭以後,嗓門就不自覺地變得更加響亮。「我……」
「爹,您喝多了。」雲如練當機立斷,「長河,幫我一把,送爹回房。」
夫人有命,雲長河自然照做。
被一左一右扶著肩膀的雲復端依舊不想消停。「如今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強啊……」他大聲感嘆,見雲如練一點不為所動的意思,立刻唉聲嘆氣道:「女兒要成家,就不聽爹的話了!」他看向雲長河,接著搖頭晃腦:「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呀!」
不管在場其他人怎麼想,至少赤霄聽得滿頭黑線。
全程沒說幾個字的晏維清好像也看不下去了。「雲叔,你先歇一會兒罷。」
這正好被雲復端抓了話尾。「他們倆都不聽我這老骨頭的話了,維清,你叫我一聲雲叔,雲叔也就只能厚著臉皮請你辦件事了——幫我把九春賢弟送回去,務必要好好地送到進房!」
……啊?
這下赤霄從黑線變成了無語。搞什麼,他怎麼覺得雲復端這一頓宴席的精華就在最後一句話里?素樂和尚之前到底和雲復端說了什麼?
晏茂天也覺得不太妥當,雖然理由不同。「這……」
然而晏維清搶在有人出聲反對之前滿口答應下來。「自然沒問題。」
聽到保證,雲復端終於肯老實地被扶走了。
與之相反,晏茂天心情相當複雜,赤霄也同樣。「走吧。」最後卻是他率先邁開了步子。該來的總是要來,而早總比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