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言堂內
北淮,挽茵有多久沒回北淮了?正如祝文安說的,這裡山明水秀,那時挽茵和師父住在這裡,一年又一年看盡草綠霜降,這樣的日子就是在一言堂帶走師父的那一天結束了。世人都讚美一言堂,名門正派,弟子皆精文善武,這個門派彷彿成了江湖中高山流水般清傲的存在,但它內在的腐朽又有誰知道?挽茵不止一次在心裡唾罵,名門正派?名門正派會讓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顛沛流離整整七年不敢踏入故土?
「神醫姐姐?神醫姐姐?」
「啊?啊!」挽茵回過神,淡如煙已經在她身邊叫了好幾聲。
「神醫姐姐,我師叔的胳膊又開始出血怎麼辦吶!」
「正常的,不礙,加少許白茅根給她煎服。」
「噢,如煙記住了,」淡如煙又嘻嘻笑起來:「神醫姐姐,你進了北淮就時常發獃,是不是想家啦?」
馬車沿街一路前行,處處都是熟悉的風景,七年時間對於北淮似乎是靜止的,什麼都沒有變,那間破破爛爛的包子鋪老闆還沒賺到錢重新粉刷,那個麻子臉的小販還在老地方賣糖葫蘆,也不知道他的糖葫蘆漲價沒。
「我剛來一言堂的時候也可想家了,整天哭啊哭,掌門差點把我攆回家去。」
「他這麼壞?」
「還好小柔師叔替我求情,掌門可疼小柔師叔了,我偷懶不想練功就找師叔撐腰。」
砰砰砰,馬車外有人在敲木板,傳來祝文安的聲音:「我怎麼聽見有人說我的壞話?一定不是挽姑娘,如煙你說呢?」
淡如煙吐了吐舌頭,馬上沒聲了。淡如煙只是隨口說說,挽茵卻放在心裡。
星辰曾說過,人這一生誰都不該在乎,在乎了就有了弱點,人想活著就不能有弱點,他說這是他爹教給他的,挽茵奇怪一個父親怎會教給孩子這樣的話,如同挽茵生父般的師父從來不會這樣教她,但後來挽茵發現這句話是對的,星辰比她強,得罪他的人都不會再活在這世上。
如此看來,祝文安的父親也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他沒有告訴祝文安,做人,不能留弱點。
七年的時間對於一言堂來說似乎也是靜止的,青瓦碧磚一樣都沒有變,沒錯,挽茵不是第一次來一言堂,當年她偷偷潛入這裡尋找師父的下落,也因此背上了巨大的黑鍋,不得不隱匿於青榜。
江湖中傳言,最讓男人流連忘返的地方是女媧宮,而最讓女人春心蕩漾的地方是一言堂。這個門派似乎就是為了勾引無知少女而建立的,文韜武略,品味獨具一格,甚至於那身盛雪白衣都讓人心中懷揣著滿滿的白衣俠士夢。
這一次是正大光明地走進這裡,她可是一言堂緝拿的要犯啊,挽茵不禁百感交集,這世事的無常誰能說的清楚,曾經她以為替師父報仇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此番又燃起的小小希望,難不成是老天爺對她的暗示?
挽茵特意要了和段小柔一個院子的廂房,本來有更大更舒適的房間,她謊稱以防段小柔傷勢有變,要就近照顧。年紀輕輕醫術高明又心腸慈悲為病患著想,挽茵得到了一言堂上下一致好評,這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吧。
祝文安果然對段小柔有別樣的關愛,每晚都會來探一次段小柔的傷勢,順道也會去挽茵屋裡坐坐,問些段小柔的情況。段小柔的傷如果挽茵全力醫治早該復原,但挽茵可不想她好的太快,就這樣不緊不慢地拖著,保持著每天都能好一點點的速度,是她最喜歡的情況。
這一晚,祝文安搬了幾本書來挽茵房裡:「一言堂雖然藏書多,有關醫術的就這幾本,不知道挽姑娘能不能入眼,全當解悶吧。」
祝文安將那幾本醫書放在挽茵桌上,注意力被挽茵桌前吊著的紗袋吸引,薄如蟬翼的紗袋中瑩瑩綠光是整個屋子裡光線的來源,細看會發現那袋中裝的都是螢火蟲。祝文安不禁伸手碰了一下袋子,螢火蟲受驚亂飛,把袋子撐成奇怪的形狀。
挽茵嗔道:「這裡可沒有螢火蟲,你要是把我的螢火蟲燈弄壞了,看你拿什麼賠我。」
「你怎麼知道這裡沒有螢火蟲?」
「……螢火蟲也可入葯,我在醫術上讀過,這裡入冬甚冷,不是螢火蟲喜歡居住的地方。」挽茵後背冒了冷汗,隨口一說差點暴露她並非第一次來到這裡,趕緊把話題引到別的地方去:「你知道我為什麼做這個螢火蟲的燈嗎?」
「難道不是女孩子家的爛漫喜好?」
挽茵搖搖頭:「我討厭油燈的味道,蠟燭也討厭。」
祝文安饒有興趣地說:「你是我見過的五感最敏銳的人,看你配藥,很多老大夫也拍馬莫及,要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你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
挽茵還真就不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自幼沉迷草藥,久而久之身體被藥物腐蝕,外表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小上幾歲,對挽茵這樣的逃犯來說的倒是個好事,首先從外表年齡上就能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
「他們都是庸才,當然不能和我比,各行各業總要出個天才,不然你的段師妹下半生就得當個殘廢。」
「哈,我還第一次見到自稱為天才的,把整個一言堂翻過來都不會有人這麼說。」
「你們一言堂都是君子,只會自謙過甚,我可不敢和你們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挽姑娘我猜你是不是想說『不敢相提並論』之類的?」
「……相提並論是什麼意思?」
「挽姑娘你真的不想讀一讀四書五經嗎?要不先看看千字文也行!」
大概書香門第長大的祝文安實在忍受不了挽茵對成語的誤解,當晚就把自己的啟蒙讀物搬來挽茵房裡。挽茵隨手翻看了幾頁,上面還有祝文安小時候寫的註釋,原來他小時候就能寫出這樣俊秀的字。
「你很適合做一言堂弟子,」看挽茵翻書的模樣,祝文安突然說:「要不要考慮拜入我門下?」
「為何?」
「看你五官底子,長大定是個美人,美人正適合進我們一言堂。」
挽茵漲紅了臉,她這是被調戲了嗎?這個浪蕩公子紈絝胚子!
「祝公子!你這樣糟蹋我我就不管你師妹了!」
「這……我……不能說是糟蹋你吧……」
還好門外沒有趴著偷聽的人,不然憑著這驢唇不對馬嘴的對話,祝文安又要傳出風流韻事去了。
無論挽茵住在哪,房裡從來沒缺過四書五經,早在青榜的時候,星辰就花重金買來各種精裝版的書籍放在她書房裡,可見大家都多麼急切地想提升她的文化修養,但挽茵沒給過半分面子,對她來說,只要識字能開藥方能看醫書既可。
但這些書不免又讓她想起星辰,沒有她在一旁照料,星辰的病不知有沒有變化,從牡丹那兒弄來的徐家的《白手起醫》她一直帶在身邊,這樣來路不正的東西,她只敢在夜深人靜悄無一人的時候獨自偷看,總是熬夜到眼睛都腫了,好在外人只以為她是水土不服罷了。
挽茵看醫書,向來是細細翻閱慢慢品讀,從未像這樣著急過,囫圇吞棗,巴不得一晚就看完整本書,醫書一頁頁翻過只為尋找治好星辰的辦法,決不允許他死掉,她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若師父在世,對這樣的她大概會搖頭嘆息吧,行醫多年竟還看不透生老病死。
可她就是沒辦法看透!師父已經死了,如果收留她多年的星辰也死了,茫茫塵世還有她立錐之地?